“因為我喜歡你啊。”他拉了拉帽檐,說:“是想要跟你一起去死的那種喜歡。”
錢閃閃頓住。
他則自嘲地笑了笑,道:“估計這句話你已經聽膩了。”
錢閃閃笑了起來,連忙道:“沒有,這句話我永遠都聽不膩。”
他這才回頭,就坐在駕駛座上,還是那雙夾雜著笑意和嘲諷的眼睛,卻帶一點期盼地看著她。
錢閃閃忽然想起剛跟戴尚認識的時候,在前期,他們兩個根本就沒睡過覺,她叫他來家裡做飯的那一天,他真的就跑去做飯了,等顧西穗和劉靈一離開,他才低頭打量了她一會兒,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不過性對我來說太無聊了,我在你身上,想得到的比這個多。”
诶?這人怎麼不按理出牌的?
錢閃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離開。
天知道為了睡到他,她費了多大功夫。她當然沉浸於那種養魚的快樂裡,他則反套路地在拒絕裡把她拉得更近……
然而如今再回憶起這些,她總覺得那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在人生大事面前,男女之間的事,似乎變得無比輕浮。
才四個月而已,她看他的心態都變了,從前她是真把他當玩具的,但現在——
現在,她說:“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身上那些事,但我在乎,它不是我的人設或者裝飾品,而是我切切實實的人生,我需要跟它清算了,才能去考慮以後。”
戴尚隻是長久地望著她。
她則懷抱著雙臂,走到車窗前,附身吻了吻他的臉頰,道:“不過還是謝謝你啦!以後幹壞事的時候叫上我。”
第82章 這世界隻要多一種辦法維護富人,就會多一種辦法折磨窮人
愛當然是有意義的,它是讓你從芸芸眾生變成THE ONE的存在,是一次又一次加固你人格的磚頭,是錨定你在這個世界的參照和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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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愛的作用是有限的,而人們卻總是往往高估它,導致它成了一個令人失望的東西。
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出來後,錢閃閃學著戴尚的樣子在廚房做飯。
其實她最喜歡的就是看他做飯的樣子,他有一個極其性感的背影,寬肩細腰長腿,隔著衣服,都能看到肌肉的形狀。而且他是寫意派,動作輕松自如,好像總是隨便洗洗切切,往鍋裡一扔,就能呈現出絕佳的美味。
錢閃閃的廚房是標準的差生文具多,她隻有在心血來潮的時候才下下廚,每次下廚,都伴隨著更多的廚具和小家電出現。
戴尚就不一樣了,兩口鍋就可以核平所有人的胃。
若說她在他身上學到了什麼,無非就是把做飯當一件小事,不再像以前一樣謹遵教程或步驟,時不時停下來嘗嘗味道,並時刻留意著火候。
當全部身心都沉浸進去之後,錢閃閃獲得了一種很奇怪的平靜。
劉靈的房間突然打開,大叫:“啊!你終於來了!”
結果看到是錢閃閃之後,才失望地說:“我還以為是戴尚。”
“我把他地址給你,你去找他好了。”錢閃閃說。
劉靈卻哈哈大笑起來,問:“在做什麼?”
“法式吐司。”
“哗!我去叫歲歲!”
劉靈興奮地去敲顧西穗的房門,顧西穗睡眼惺忪地出來,三個人擠在廚房裡,圍著那口平底鍋研究著——這可是她們仨無一例外,逢做必敗的食物。她們都喜歡外面有一層焦糖的法式吐司,但每每不是燒焦了,就是不夠脆。
這一次其實也沒例外,顏色始終都不對,劉靈衝了咖啡,三個人邊吃邊在那裡商量著:“會不會是糖不對?”“用噴槍會不會好一點?”“哇!這個顏色漂亮!”“我也要試試!”
整個2022年的上半年,廣州的雨似乎都沒有停過,縱使窗外陰沉一片,廚房裡卻是另一種氛圍,那是由黃油、焦糖,和女人構成的清晨。錢閃閃偶爾回頭看她們一眼,忍不住想,這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平靜。
沒過多久,律師那邊也總算給回應了,視頻會議中,那個看起來一臉幹練的女律師交代說:“我去見過徐曉璐了,她的狀況可能比你們想象中略好,她是一家藥企的銷售,薪酬尚可,已經跟丈夫離了婚,孩子也很懂事,成績很好——”
電腦這端的三個女人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然後我問過她的訴求,她說她隻希望把錢文銘當初欠他們家的賠償金給她——根據2008年的《勞動法》和《工傷保險條例》第X條第X款……”
之後她念了一大段法律文書,錢閃閃每次聽到“錢文銘”三個字的時候太陽穴都會突突地跳起來,她點了一根煙,耐心地等著,不久後才聽到對方說:“總賠償金額23.6,錢文銘在2008年10月15日和2008年11月3號分別支付了人民幣XXXXX元……拖欠3.6萬元……”
“多少?”錢閃閃根本沒聽明白這個數字。
“人民幣三萬六千元整。”女律師換了個語氣,再次念出這個數字。
別說是錢閃閃了,連劉靈和顧西穗都愣住了。
“多少?!”錢閃閃再次問。
她沒想到自己都準備傾家蕩產了,但對方卻隻想要一個包的錢。
“他們籤過一次性補償協議書和諒解書,是合法的。”女律師平靜地看著攝像頭,好像也在努力讓自己鎮定,說:“我問過她如果有人願意贊助她,她有沒有什麼需要的,她說她隻想討個公道,她生活很好,不需要別人幫助。”
“她問過你代表誰了嗎?”劉靈問。
“問過,我沒說,不過我覺得她猜到了。”那位女律師這才垂了垂眼睛,說:“她說她既不想拿陌生人的錢,也不想有人花錢買心安,不管給她多少錢,她都不會刪掉那條視頻的。”
錢閃閃愣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來。
買心安。
這也是能買到的嗎?
笑完了,錢閃閃才站起來,逼近筆記本道:“你幫我打聽一下那邊的防疫政策,我要親自去會會她。”
說出來不可思議的是,收拾行李那幾天,錢閃閃的眼睛裡才恢復了往日的奪目,再次變得生動了起來。
有一些人就是靠對抗活下來的,隻要給她一個具體的敵人,她就能重新燃燒起來。
“但是現在……?”
顧西穗不明白。
“反正也好多年沒回去過了。”錢閃閃伸了個懶腰,說。
顧西穗看著她拿起一條血紅色的長裙打量著,眯眼的姿勢依然像貓,或者狐狸,看了許久,她才把那條裙子塞進行李箱。
顧西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
她以為錢閃閃要去會的那個敵人是徐曉璐,殊不知,錢閃閃準備去見的人是她親愛的爹地,以及她那堆“弟弟”。
後來她又跟律師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對賠償金額不滿的人多了去了,但錢家,總是有錢家的辦法,讓他們籤字蓋章。
多年之後,他爸爸那些兒子總算成了十八線的小黑社會。小城市有小城市的運行規則,什麼法律之類的在那裡近乎失效,即便有用,普通的老百姓也耗不起——這世界隻要多一種辦法維護富人,就會多一種辦法折磨窮人。
而她恰好有錢又有闲,耗得起。
更何況,教育弟弟,是她這個當姐姐的,應該做的。
出發的那天剛好是周日,顧西穗執意要送她去機場,錢閃閃皺眉,問:“你有什麼毛病?”
“我不管!”顧西穗挽著她的胳膊,把頭枕在她的肩膀,裝模作樣地撒嬌。
錢閃閃看了她半天,終究又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地搖了搖頭。
她們是乘地鐵出發的。
錢閃閃沒有說過,那麼多年過去後,她依然討厭地鐵,面對那個閘門,依然會猶豫,依然擔心自己會被卡住。
可是人生有很多坎,不邁過去是不行的。
而許多年後的廣州地鐵跟當年也沒什麼區別,依然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背著各種各樣的包,去往各個目的地。
若說有什麼不同,無非是安檢更復雜了,人們都戴著口罩,目光交匯時都有種無法言說的倦怠。
“我怎麼有種如今所有人都被這個世界PUA了的感覺?”錢閃閃忍不住說。
“因為我們曾經信念的一切都被摧毀了。”顧西穗道。
“比如呢?”
“正義、善良、全球化、世界和平,乃至消費主義……”
錢閃閃忍不住笑了,問:“你為什麼會相信這些東西?”
“因為我天真。”
“知道還不改?”
“才不要。”顧西穗笑著說出那句中二的臺詞:“錯的又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兩個人嘰嘰咕咕地笑了起來。
那是她們認識以來,最像姐妹的一天。錢閃閃剛好比顧西穗高了半個頭,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而顧西穗則比她們剛認識的時候靈動了許多,也舒展了許多。
地鐵抵達,兩個人特意從到達廳出去,又一起抽了根煙。
錢閃閃看了遠處半天,才說:“今天的天氣還挺適合告別的。”
顧西穗也笑:“是。”
“那就這樣了。”錢閃閃滅了煙,再次打量著顧西穗,叮囑道:“以後別老是傻乎乎的,聰明一點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