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的1月,整個財經版都一片絕望,錢閃閃略有耳聞,卻沒想到連他都被折磨成了這樣。
他說:“我隻是累了,覺得再這樣下去離猝死不遠了,隻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躺著,養兩隻狗,擺弄擺弄花草,娶個老婆,再生個孩子。”
錢閃閃都被逗笑了,道:“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給你生孩子的?”
他退了一步,說:“不生孩子也行。”
錢閃閃頓時又大笑起來。
他卻沒有笑,隻是低頭擺弄著餐巾,呷了口威士忌,說:“我忽然覺得我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這個社會許諾男人隻要有了錢,就可以擁有一切,結果到頭來除了錢,我什麼也沒有。我已經四十歲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晚上回到家後打開燈,看著空無一人的房子,覺得家裡除了我和我的孤獨之外什麼也不剩下,有時候我寧可去酒店住,都不想回家,因為酒店好歹還有點腳步聲和人的氣息,我家裡沒有。”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是語氣裡卻夾雜著茫然和憤怒。
錢閃閃看著他,這才收起了笑容,道:“看來四十而不惑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他則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就在那一刻,錢閃閃發現他真的老了。曾經那張讓女人著迷的臉上現在寫滿了灰心沮喪,當一個人決定要放棄的時候,還真是老得飛快。
錢閃閃緩緩開口道:“社會可從來沒許諾過有錢就能擁有一切,連小學生都知道想要獲得充實的人生,首先得有個充實的心靈,你沒有,當然空虛啦!”
她覺得他有點可憐,但並不同情他。她說:“幸福這玩意兒跟定存一樣,你總得在年輕時先付出了,之後才考慮收獲,而不是前半生遊戲人間,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老了,就去找個女人問你要不要跟我去新西蘭。”
他赫然抬頭,錢閃閃則笑了笑——十年後,終於輪到她給他講道理了。
“那你呢?”他問:“你不空虛嗎?”
“空虛啊,可是我不覺得這是個問題,我可以跟我的空虛和諧相處。”錢閃閃微笑著說:“當人渣就要有當人渣的覺悟,你這種人孤獨至死或者空虛至死是理所當然的——你沒跟你的心理醫生聊過嗎?”
“好久沒見了。”他低頭切著小羊排,道:“沒空。上一次見到時她說我老了,對死亡有了恐懼,所以才想生個孩子延續生命——我真是自虐才去做心理咨詢。我還指望她能讓我心裡充滿love和peace呢,結果現在搞得我更混亂了。”
Advertisement
錢閃閃又笑,道:“你看,你還是習慣性地覺得你出了錢,心理醫生就應該解決你的人生問題。”
“那不然呢?”
錢閃閃就沒再說話了,這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過去十年的功利主義就造就了這麼一批玩意兒,如同在高速公路奔馳的轎車,突然停下來了,就開始茫然無措了。
她端起酒杯說:“我對新西蘭和狗都一點興趣都沒有——紐約巴黎還可以考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隻喜歡玩,如果我真的跟你去了新西蘭,會變成一個每天在家酗酒的寂寞少婦,到時候會飢不擇食地勾引水管工,直到成為遠近聞名的妖豔蕩婦,而你沉默地坐在你的地下室裡擺弄你的木匠工具,晚上去酒吧盯著年輕的女招待回憶你還有性欲和生命力的時候——這故事耳熟嗎?”
她說:“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幼稚到覺得婚姻和狗就能解決你的孤獨問題的。”
他沉默了一陣,問:“那我們去紐約?”
錢閃閃這回是真的歇斯底裡地笑了起來。
恰恰是因為這笑聲,讓戴尚抬起了頭。而錢閃閃也看到了他。
他依然戴著那頂棒球帽,隻淡淡地看了她一會兒,就又低下了頭,聽旁邊的人說話,嘴角卻滑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女人喜歡年輕男人,跟男人喜歡年輕女人是不一樣的。男人喜歡年輕女人是為了獲得對方的崇拜,女人喜歡年輕男人則是為了對抗無聊,畢竟這社會,也隻剩下年輕人還有點反抗精神了。
錢閃閃遙遙地打量著戴尚,後面海友在說什麼,她就完全沒聽進去了,反正無非是寂寞空虛冷的那一套。
看到戴尚買單走人,她就跟著拎起包包站起來,說:“我不跟你聊了,回頭見!”
——她並不知道那是她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如果知道的話,她興許會溫柔一點。
一周之後,他就真的去世了,如他自己預言的那樣:猝死在家,無人發現。公司打了很久的電話都找不到人,這才開始擔心,去他家裡看了看,人涼得透透的。
而這些年裡,在他需要有個太太或者穩定的女朋友的工作場合,錢閃閃都是那個“未婚妻”和“準太太”,他們自然而然地打電話通知了她,她一臉錯愕,去他家裡聽著他的同事們商量應該怎麼通知他父母,要不要賠償之類。她聽不懂,也不想聽,兀自跑到他臥室,打開了他衣櫃裡的保險箱——
他從來沒防過她,告訴了錢閃閃保險箱的密碼,跟她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保險箱裡有遺囑,你記得拿出來。
結果他的保險箱裡除了各式各樣的文件之外,就隻剩下一個藍色的小盒子,Tiffany&co,連同證書和購買合同都在,G色,淨度是VS2,價格是58萬港幣,內環刻著錢閃閃的名字縮寫:SS。
但那戒指是2017年買下來了——2017年,錢閃閃曾考慮過結婚,原因不記得了,反正就是那種順口提了一句,過幾天自己都忘了的那種。
結果他卻信了嗎?
她蹲在他的保險箱前看了一會兒,把遺囑給了他的同事,然後就帶著戒指離開了。
——卻忘了帶走證書和收據。
————————
請個假,最近幾天想重新修改一下全文,理理順。連續日更一個月太恐怖了,總感覺越寫越離題萬裡,雖然寫得很high,但小說卻越寫越散了,等我重新裡理理順……
第51章 成年人的友誼可沒那麼好維護的
幾個月後,錢閃閃給全國網民貢獻了最大的娛樂談資,“撈女”加“蕩婦”加“拜金”加“老賴之女”的王者級元素組合一解清朗之後人民群眾連條像樣的娛樂新聞都沒有的渴,就更別提網絡上積攢多年的厭女和仇富情緒了。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商女和妲己,最後她們變成戰場,變成殘骸,變成碎片,布滿歷史的塵埃。
但是錢閃閃說:“罷了,疫情期間,就當是為國民的精神狀況做貢獻了。”
她從來都是把自己當作人間的過客的,對參與其中一點興趣都沒有。什麼婚姻社會意義之類的,她都毫不關心。
她隻關心那些理她很近的事。
就如同她的海友去世,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家裡那兩個女人。被戴尚問起為什麼不回去,她說:“大過年的,晦氣。顧西穗的父母來了,我連酗個酒都不方便。再說了,回去之後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跟她們一起過春節呢?還是默默哀悼呢?好像怎麼都不合適。”
“顧西穗的父母?”戴尚皺了皺眉:“他們住你家?”
“哪住得下啊?住酒店。”錢閃閃懶洋洋地說:“不過她爸媽喜歡我,每次來廣州都又是請我吃飯又是囑咐我好好照顧顧西穗的,那種被寵大的小白富美,真是幹什麼都被父母惦記著。”
戴尚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沒說話。
童年不幸福的人總是能自動識別另一個童年不幸福的人,好比說此時此刻,大年三十,既不回家也沒想過要聯系家裡的人,總是有原因的。
戴尚根本沒問,拆了手機後去洗手間拿吹風機吹了吹,就陪著錢閃閃在沙發上坐下,也倒了一杯酒,把腳搭在了茶幾上。錢閃閃歪著身子一倒,腦袋枕在他腿上,他伸手撫摸她的頭發,突然好奇地問:“你傷心嗎?”
她想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
戴尚低頭打量她,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聽到她說:“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我不知道我傷不傷心,我總覺得這件事有點搞笑,想想看,一個垃圾孤獨地死在家裡,多麼皆大歡喜。但另一方面,就算他是個垃圾,這麼年輕就死了,也還是很唏噓的。”
其實她前幾天還在想,說不定下次聯系他的時候他已經去新西蘭了。他是個效率主義者,錢閃閃拒絕後,他說不定去找別的女人了,他那麼多舊情人,一個個去問,總會有一個會同意的。這年頭想找個地方養老的人那麼多,他對女人又是出了名的大方。因為他很清楚,像他這種男人,要是不大方一點,遲早會被人砍死的。
想著想著,她又伸出手打量起那個戒指來,兩克拉的鑽戒,外頭還鑲了一群碎鑽,隨便一動就神經病一樣地閃來閃去,戴在手上跟假的似的,離譜。
她笑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他們初遇的那一天,尖沙咀總是那麼吵,海港城永遠人來人往,她也不知道她當時究竟是個怎樣的形象,能讓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是愛過的吧?他或者她。
錢閃閃想不大明白,心裡卻一陣絞痛。
戴尚的手機亮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說:“顧西穗她們說明天要去看女足的比賽,在傀。”
“好。”她說。
戴尚在聽到那個沙啞的後卻呆了呆,低頭看著她的側臉。她睜大眼睛看著電視,瞳孔裡反射著冰冷又荒蕪的西伯利亞。
到最後那幾隻山獅都死得差不多了,母親也死了,孩子也都死了,隻剩下一對兄妹,因為沒來得及學會捕食,就一直躲在深山裡。
拍攝者再次拍到它們時,兩隻小山獅已經長大了,依然不會捕食,隻好去吃腐肉,跟禿鷲搶食……
那畫面慘不忍睹。
錢閃閃假裝她的眼淚是為那兩隻山獅而流的,一言不發地看著它們,之後說:“真可憐。”
然後她站起來,拎著香檳瓶子,晃晃悠悠地走去床邊,回頭問:“你要跟我睡覺嗎?”
戴尚笑了笑,搖了搖頭,說:“不要。”
他除非是瘋了,才會在這種時候當替代品。
“那你能陪我睡一會兒嗎?”
這次他沒有拒絕。
第二天她宿醉不已,頭痛,嘔吐,起不了床,醒來又睡去。直到傍晚了,才能勉強爬起來,洗了個澡,在酒店吃了飯,然後拉著戴尚去逛街。
她才不要穿幾天沒洗的髒衣服去見人,就近找了家商場進去,掃了眼大堂的導購臺,直奔喜歡的品牌而去了。由於沒有手機,她隻能問戴尚:“你是那種窮到賬戶裡連三千塊都沒有的藝術家?還是手頭有點錢的那種?”
戴尚徹底被她逗笑了,說:“你放心,買套衣服還是夠的。”
不過錢閃閃終究還是選擇了善良,跑去Zara買了條一般人看都不想看的熒光色的連衣裙,再搞了件簡直是在強奸別人視線的印花外套,招搖的塑料耳環和塑料項鏈也沒放過,之後去MAC,直接開口問:“我要買多少錢的東西才能在這裡蹭個全妝?臨事有事,來不及回去了。”
那幾個sales都愣了愣,然後笑了笑——這種事,女人都懂。
於是她們湊在一起商量著方案,最後她買了一瓶粉底液、一支口紅、一個修容盤,剩下的就都靠蹭了。
戴尚就在不遠處笑著看她在化妝鏡前畫眼線,sales則驚訝於她麻利的手法,跟她討論著化妝小竅門。
之後她把那幾樣化妝品都塞進包裡,並從裡面掏出一個太陽鏡戴上,如同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跟戴尚一道在門口等車。
“你要跟我們去看球嗎?”
“可以去。”他低頭看著手機說。
她便側頭打量著他,他們倆站在路邊,完全不是一個畫風。他依然穿著舊衣衫和皮靴,如同一張老照片,她則像PS過度的高飽和招貼畫。她說:“你問問顧西穗,他男朋友會不會來,我怕你把人家掛路燈了。”
“啊?”戴尚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