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多餘的話,推辭好像會凸顯她的心虛。簡淡回到家,周韻已經開始下菜了,火鍋燒得咕嘟嘟的,紅油滾沸飄香。
“你們領導真是,周末還折騰。”周韻說。
“姨姨,來吃。”兩歲的欣欣敲著勺子叫她。
“他們叫我出去吃。”簡淡說。
周韻詫異地抬眼,她知道簡淡不喜歡應酬,今天是多重要,還推了她這個好姐妹出去吃。
簡淡望著鍋裡慢慢由紅變白的羊肉卷,忽然說了句:“我見到沈冽了。”
水汽濛濛,籠罩著她的神情,茫然看不真切。
他們分手後,周韻從來沒在簡淡面前提過沈冽,但心裡是替他們惋惜的。
她一直記得,以前簡淡說起他的時候,眼裡有種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光。
她也不奇怪沈冽的再度出現。有心的人,無論失散多遠,總會重逢,何況他們離得並不遠。
周韻反應了會,手在口袋裡摸索了下,像是想找什麼東西沒找到,最後說:“我馬上吃完就帶欣欣走,給你們騰地方,你記得做好安全措施啊。”
簡淡:?
她不禁陷入沉思,自己在周韻眼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你家總是冷冷清清的,該找人暖暖房了,省的我還要來慰問孤寡老人。”周韻拍拍她,“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說完才發現簡淡還穿著這身蠢到炸的睡衣,便要去衣帽間給她挑件戰袍,結果簡淡隨便換了件羽絨服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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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羅健開車,沈冽副駕,簡淡坐在後座。
待在後面的時候,簡淡終於有勇氣看向前面的男人。
他個子很高,襯得車廂逼仄狹小。簡淡隻能看見他利落的黑色短發,還有一點輪廓。好像瘦了,卻不復從前的單薄少年感,肩背寬厚,更加穩重成熟。
羅健不時用不太標準的申城話和沈冽聊天。蕭城和申城挨得近,口音也相似。
東拉西扯了一會,羅健忽然說:“對了簡淡,你不是在申城待過好幾年嗎,跟沈總應該挺有話聊,沈總可是地道的申城人。
簡淡幹澀地應了一聲,沈冽微微側過臉來,露出高挺的鼻梁,一縷額發垂落,掃過上挑的眼尾,下颌線條硬朗,幾年的光陰將曾經的少年磨礪出幾分凌厲的氣勢。
他有模有樣地問道:“是嗎,簡小姐在申城待了幾年啊。”
這句是申城話。
她又想起他教她申城話的時候,那個火熱又放縱的春夏之交,在簡淡眼中,申城終於不再是無情奔騰的鋼鐵洪流,而是有血有肉的第二故鄉。
簡淡掐著手,老老實實回答他的明知故問,“大學四年,工作四年。”
“哪能回來了?”
“大城市太累了。”
霓虹初上,車窗留著兩指寬的縫隙,晚風絲絲縷縷泄入,將他唇畔笑意都吹得涼薄。沈冽低低笑了聲,說:“簡小姐現在看著是挺悠闲。”
羅健笑呵呵地插話,“蕭城生活節奏慢,不都說是申城後花園嗎,好多申城人都來這養老。”
安靜了一會,沈冽忽然轉過頭,看著她說:“簡小姐,加個微信吧。”
他的眸光被夜色掩蓋,看不真切。
簡淡微微睜大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看了眼開車的羅健。他似乎也有點詫異地瞥了他倆一眼,但應該沒多想,還在旁邊附和:“對,簡淡你和沈總加一個。”
拒絕好像顯得太刻意,所幸她有個工作微信,便拿那個號加了。
簡淡的手都有點抖,忍不住悄悄打開他的朋友圈,心裡七上八下,想窺探他這兩年的生活,卻又覺得不應該這樣,更害怕看見他的生活裡出現別人……
結果裡面寥寥無幾,都是一些官方的東西。
他也是拿工作微信加她的。
簡淡的心沉下去,比任何她預想的情形都更讓人難受。
她看著空白的朋友圈,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嘲諷,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她。
餐廳就在沈冽下榻的酒店,包廂挨著露天泳池,幽微的燈光照著淺藍色水面波光粼粼,很有情調。
人都齊了,來的都是科室裡長袖善舞的。他們顯然沒想到簡淡會跟著一起來,心裡有點掃興,隨即又眾星捧月地奉承沈冽去了。
有幾個男的早就在抽煙了,室內煙燻火燎,簡淡眼鼻刺痛,想打噴嚏都打不出來,有點想流淚。
他們給沈冽遞煙,沈冽擺手,說自己有鼻炎,聞不得煙味。那些老煙槍們便立即捻滅手中的煙,拉開玻璃門通風。
盡管隻開了一道縫,涼意仍不可忽視。他們都離得遠遠的,讓服務員加把椅子在那,說:“簡淡你坐那吧,不知道你要來,位子都定好了,別介意啊。”
簡淡倒是不在意,反正她隻是個陪襯。她正要過去坐下,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來,拉開椅子。
“有點熱,這裡涼快。”沈冽無比自然地坐下,接著和其他人交談,一眼也沒看過簡淡,好像她隻是空氣。
無人察覺他倆之間湧動的暗流,坐席很快又自發調整為以沈冽為中心。
簡淡有些無措地站著,羅健拍拍身旁的空位,對她招手:“坐我這吧。”
簡淡不想糾結,就過去坐了,背後視線發燙。
今年新進的小姑娘李冉顯然精心打扮過,走到沈冽旁邊敬酒,一口流利的申城話,笑起來十分討喜。
他們這單位最是明爭暗鬥,很快就有人拆臺:“現在小姑娘可狠得咧,小冉考上我們單位後立即就踹了男朋友。”
李冉臉色不太好了,辯解道:“哪裡是踹,是和平分手。再說了,男的不也這樣。”
沈冽跟著微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還是單位內部找對象比較好,穩定。”不知是誰來了句,“現在我們這就羅健和簡淡還單著了,你倆幹脆搭個伙唄,別再耽誤了。”
羅健比簡淡大五六歲,去年才離的婚,帶著個五歲兒子。
簡淡這年紀,在小城市確實不好挑了,就這在他們眼裡都算高攀了。
她早就表示過自己是獨身主義,加上平時孤僻安靜,被視作怪胎,同事都不太喜歡她。本來已經很久沒提了,此時提起無外乎是膈應她。
羅健倒是對簡淡一直挺滿意的。雖說年紀大了點,但是獨生女,自己有車有房。性格沉悶,代表好掌控。最重要的是底子好,打扮老氣也能看出五官清麗,皮膚白嫩,身段纖細,化個妝估計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沒差。不打扮也有不打扮的好,說明安分勤儉。
就是聽說她媽好像有老年痴呆,不好伺候,不過都七十歲了,估計活不了多久。
每次被這麼起哄,簡淡都會嚴肅以對,這也是她人緣不好的原因之一。但是今天,她異常地沉默。
羅健笑罵著擺手,“說我可以,別說簡淡,人家臉皮薄,哪像你們沒臉沒皮的。”
他說著,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冷冷刺來。羅健迷惑地掃視一圈,就看見沈冽漆黑的眸子,然後他端起酒杯說,“來,我先預祝羅經理。”
接下來的事仿佛隱隱有些失控,沈冽不斷地敬酒。羅健本身酒量還算可以,還覺得被另眼相待,十分殷勤,不知不覺後勁就上來了。
十幾個回合下去,簡淡不時偷偷打量沈冽,他竟然還面色不改,神色沉穩,好像完全沒喝酒似的。
曾經滴酒不沾的人,什麼時候這麼能喝了……
不記得第幾次她看向他時,沈冽慢條斯理地折了折袖口。
燈光流轉,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簡淡下意識一瞥,再也移不開眼。
西裝袖子上,有一枚精致的銅色袖扣,細看能看到上面刻著兩個字母:J&S。
回憶猛然刺痛。
他是故意的。
故意穿這套西裝,故意擺弄袖扣,故意提醒她。
眼中澀意發燙,簡淡握著碗筷的手有些發抖,和杯碟碰撞,發出叮當微響。
她嘴裡的東西還沒吃完,漸漸發苦,連咀嚼和吞咽都顯得困難至極,像個正在被處以極刑的暴徒。
這算什麼?舊情人的報復?還是……
簡淡不動聲色眨著眼睛,一眼也不再往他那邊看。
沈冽一邊和別人交談,一邊目光不著痕跡地飄向身旁。
簡淡低著頭默默吃東西,似乎很餓,不間斷地往嘴裡送東西,腮幫都鼓起了,咀嚼的樣子卻有些機械無味,有心無力。
燈光將她的臉色襯得雪白,沒什麼表情,隻除了……眼上淺得不易察覺的一抹紅。
她看見了,沈冽肯定。
心裡有一絲得逞的快意,卻又索然。
他還是舍不得見她傷心。
雖然說,這個狠心的女人還會傷心嗎?
“簡、簡淡,你待會,開我車回去……”羅健大著舌頭,把車鑰匙遞給她,然後就倒了。
賬是早結好的,眾人喝得差不多,勾肩搭背互相扶著出門。沈冽幫忙叫好代駕,送到門口,目送他們上車。
外面又飄起小雪,寒氣逼人,沈冽回來就看見簡淡和服務生架著爛醉如泥的羅健往外走。
積壓一整晚的怒火終於點燃,沈冽臉色沉得可怕,上前一把扣住簡淡的手腕,將她和羅健隔開,讓服務生帶羅健出去等代駕。
他攥得那麼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活活捏碎。
簡淡費力地抽出手,輕輕按著疼痛的腕骨,依舊沒有看他。
這副沉默的姿態,讓人更加惱火。
沈冽從鼻腔裡溢出一聲冷笑,聲音裡透著一絲狠意,“這種貨色你也不挑,幹脆改名叫撿垃圾算了。”
簡淡:……
沈冽還想再說些什麼,面色忽然一凝,捂著胃部去衛生間。
他畢竟喝了太多,再也裝不了千杯不醉。
這是逃跑的好機會,但簡淡遲疑了一會,沒動。
目光落到沈冽椅背上搭著的那件西裝,她出神地盯了許久,忽然鬼使神差,打開自己的包,在裡面翻找著什麼。
簡淡隻找出一把眉刀,然後抬起西裝袖口,想把那枚袖扣弄下來。
可是縫得密實,眉刀又太鈍,簡淡急得頭都出汗了,隻怕沈冽回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終於碾斷了最後一絲線,袖扣立即落地。
簡淡略微失神,眼睜睜看著那扣子好像有自己的主意似的,骨碌碌一路滾到旁邊的泳池,搖晃了幾下,最終還是失足落水。
……一瞬間,簡淡腦海裡劃過無數交疊的畫面,轉瞬又隨著那枚扣子沉入池底。水面漣漪很快平復,毫無痕跡。
這樣也好。
她正想逃離犯罪現場,就聽到有人失控地叫她:“簡淡!!”
這一聲連名帶姓的怒斥,仿佛突然敲碎了如噩夢般困縛著她的繭,把簡淡喊醒了。
她惶然抬眸,隻見沈冽臉色緊繃地死死盯著她,跨步向她衝來,像是恨不得把她掐死。
第一次見到他這麼怒氣滔天,簡淡卻沒有絲毫退後的想法。
然而沈冽沒有管她,徑自奔過她身側,縱身躍進泳池。
天寒地凍,聲音刺耳,水花濺在簡淡腳邊。
她想喊人,張開嘴卻發不出聲。
鼻腔裡都是凜冽幹爽的風雪氣息,順著氣管灌進肺裡,像是吞下一塊冰。
簡淡卻覺得自己好像又聞到,那兩年的許多個夜裡,少年埋頭於她肩頸所落下的,滾燙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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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原本打算放開頭的,但是又怕大家不喜歡倒敘,所以挪到後面了
我們像一首最美麗的歌曲
變成兩部悲傷的電影
為什麼你帶我走過最難忘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