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也離開醫院, 回家裡給靳邵收拾了幾套衣物, 遲遲沒有收到他的清單,拿完東西就上車。整段過程有些魂不守舍, 翻來覆去幾套衣服挑半天,裝的袋子從臥室找到客廳,出來時的電梯似乎還錯過一趟。
一陣一陣地失神,說不清在想什麼,很亂,歸結不了一個中心,持續到緊閉的車內,看著窗外發呆。很多事情在腦中連接起來,她還意外地想到,靳邵住的地方會比她自己的住處距離單位還要近。
發呆時間很長,從醫院大廳開始,樊佑跟她說的時候,她能從字句裡幻想畫面,想象他在隨時會死的環境裡掙扎數年,也試想他回國治療的那段日子,再一切復歸原位,想到不遠千裡去醫院看他那次。
疊壓在心口,身上什麼負重也沒有,可就是難以動彈。手機響起消息,將她拉回,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車裡幹座了二十多分鍾。
靳邵問她是不是臨時有事,她確實耽誤太久。黎也想著回復,發現樊佑走前還給她發消息打過招呼,也沒回什麼,謝謝他今天說的。
樊佑自己那兒屁事一籮筐,跑過來折騰一遭也夠哭笑不得,確定人沒大事兒,沒待多久,叮囑兩句就拜拜了。靳邵給黎也發消息的時候,樊佑已經走了有一會兒,這人在床上坐立難安,消息沒得到回復,換播電話也未接。
臭著臉盯了會兒天花板,去上廁所,一聽到房門有人開,出來都急了,又動到痛點,看見黎也提著兩袋東西進來。
她去了趟超市買水果,是在回來路上想起今天來看他的那些人裡有人送果籃,但已經買了,就一起擱放在床頭。
這情形很詭異,靳邵還沒出聲叫她,她板著張冷臉就過來扶他,他手足無措,她就主動拉他的手搭自己腰上。
僵滯氛圍將人裹得嚴實,他們之間卻不太適合沉默。靳邵呼著氣假裝真的很疼,被攙扶上床,黎也不讓他躺下去,靠在床頭,自己則在床前坐下。
“怎麼去了那麼久?”靳邵清著嗓子說。
一看點,近傍晚。
黎也包還架在肩頭,沒答話,摘下包放在腿上,邊翻著東西說:“護工幫你預約了,之後我下班再過來。”
靳邵順著說:“那你吃了晚飯就早點回去休息。”
“嗯。”
她還在翻,不知道是多麼難找的東西,找急了,表情越來越不對,靳邵正想問,聽她先叫:“靳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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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黎也手停了,抓住什麼東西,沒伸出來,筆直看向靳邵,目光幽深難懂,與他茫然撞上。
她開口,提的事兒沒頭沒尾:“我生日那天,你還想送我什麼?”
靳邵暗自咬緊牙,心說那天她不是醉了,怎麼他媽還能記得。他幹笑:“什麼送你什麼?”
“總不能就一個蛋糕,這麼沒意思。”
靳邵被她緊盯不放,莫名發虛,“那天主要不是,去得急,咱倆還掰著,我能送你什麼?”
說完就卡殼,因為看見黎也手一抽,銀閃閃的玩意兒在眸光下晃蕩,他空白了一秒,早做了準備,但,他再跟黎也對視,心裡頭還是虛。
她眼神裡總算有些微變化,“是這個嗎?”
問句,又不是,沒有給他回答否定的空間。
從黎也進門開始,靳邵就在思考這事兒他倆要怎麼攤在明面上,要怎麼好好說。
樊佑告訴他的時候,他是真驚了,如果說收納箱裡的東西和書架的收藏都算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無妨她知道他八年都在朝她努力,但那些陰暗的生死一線,讓她清楚明白確實在意料之外。
但站在他的角度,他一定認為沒什麼,畢竟那時候一窮二白,沒學歷也沒背景,一身蠻力也隻有一身蠻力的用法,老天爺給他這麼個出身,就是不想讓他活得太痛快,死中求生的命數。
他也不知道黎也會是什麼反應,可能真抽他一頓,也可能又紅了眼,不虞的是她從進來就很平靜,海不揚波。
直到此刻,自她找出東西表情略微失控開始,說:“你有兩次想送給我。”
手上動作同步,解開項鏈連接處,到這,靳邵隱隱猜出她想幹什麼,眉心一跳,上身就僵硬,他還在給自己的想法讓出一點退路,因為這姑娘冷靜得有點過頭了。
這事又不是太能冷靜的,好歹得烘託點什麼,但是沒有,他還在跑神,回過頭來,什麼時候手被她拉過去,其中那枚男戒就串著無名指穩住了。
對沒錯就這麼戴上了。
靠……
一句話,一個字兒也沒有!
戴完還捏著他的指頭左右欣賞一番,漠然的表情化出幾絲笑,“這個環扣的尺寸還挺剛好。”緊接,女戒被放在他這隻手心,她的手沒收回,意思顯明:“給我戴上。”
“……”靳邵渾身僵,動都沒動一下,狀態像入定,隻有躺著戒指的手不住微顫,空白腦子裡有字幕,從一個靠,變成了一排靠。
真懵逼了。
一瞬間被抽幹腦心的無措,呆傻,他幾次咽喉,終於有聲:“你……什麼卵意思?”
再是覺得挺草率,非常草率,他雖然不是那麼注重儀式感的人,卻還是刻板印象地覺得……不能這樣吧?
黎也輕微皺眉,靳邵才感覺無名指上的冰涼有了真切的實感,冰冷的視線相擦出了火花,他沉沉吸氣呼氣,“你真想好了?”完了覺得不夠,又要確認:“真敢收?”
“你再磨唧我就自己戴。”
“你這是……強嫁?”
“戒指是你的。”黎也挑眉,“誰強誰?”
他無辜:“我沒強你。”
她連基本的儀式感都不打算給他了,要收回,他手心握緊,才慌了,“我他媽這、我也不好跪啊,”驀然又見她眼神警告,戒指戴了幾年的是他,真到這時候慫逼一個的也是他,最後幾乎是被逼無奈了說:“再不濟,我得說點什麼吧……”
但氣氛真的溫馨不起來,靳邵簡直要拜託她冷靜點,溫柔點,好歹讓他醞釀醞釀。
但這姑娘就是像被刺激了,一點煽情機會不給,包一扔,起身,單膝跪床,壓著他肩膀往下,掌覆在他頸邊,頭一歪:“你還想說什麼?來點套俗的問我願不願意?”
靳邵一張嘴,就見她眼神驟然銳利,語氣下沉,說:“現在這個情況,就是你他媽死了我也給你守寡。我這輩子沒有過除你之外的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幾近難分清短句,一氣呵成的程度,指腹涼意自頸而上,居然輕拍了下在頰邊,黎也面色冷然,輕嗤,下通牒地告知他:“你也隻有跟我耗一輩子的命。”
極具輕佻的暗示動作,漂亮知性的女人說這輩子非他不可,以至於他愣到有點遲鈍,再聽見黎也一聲不容置喙的“戴上”,人像被下咒,呆板地聽命,將刻有“S”的女戒套上她的無名指。
騰騰兀兀像飄在雲上,睜睜看她隨意地打量戒指在手上的效果,情緒落定,再不壓抑。靳邵就沒那麼好了,神飄走幾裡地打了個圈回來發現自己被強娶,啊不,強嫁,也不對。
總之,他真忍不住悶了句糙話:“我操……你媽的這麼帶勁。”
氣息重得隨時要按鈴上架呼吸機,黎也看他時,咽喉裡又溢出沉沉笑意,後知後覺的喜悅衝昏頭腦,急於攥住她那手,確認兩枚戒指真實存在於彼此無名指間。
他們沒有準備,沒有情話,沒有美好溫柔,更沒有儀式,如果這也算的話,卻好像比任何時刻都容易銘記。
他差點半身不遂,穿著醜病服,癱在床上,最狼狽的時候,被他最愛的女人壓著求婚。
求婚。
這他媽是求婚!!!!
興奮到一度覺得自己精神不正常,靳邵咧開嘴,就著手將她一拉入懷,盈盈笑:“過來讓我親兩口。”
似乎什麼過多解釋都不需要,本來擔憂的都在唇齒相合間揮散,一個下午失聯,靳邵沒有等來她的憤怒或悲傷,是她深思熟慮,或者一頭腦熱想通,跑來把他項鏈卸了。
他無言形容這個突如其來的喜悅,帶著吻也倉促,吻著吻著覺得不對,上頭,失控,惟恍惟惚,那兩句話說不準是腦抽還是尚且理智:“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腦袋埋下去,蹭著她頸窩,抬起她戴戒的手,吻在手背,“我好他媽喜歡。”
於是他沉浸到還沒覺察什麼不對,直到往下的手被黎也截住,她推開他身子往後仰,示意他老實點,說他下半輩子要真癱了,就當著他的面找男小三。
他差點氣得真不要命現場來點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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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邵住院時間用不著很久,但因為舊傷緣故,還是聽從建議在那兒腌大半月,呼吸方面恢復正常,隱隱作痛的時間變少,自理能力也很強,護工很快用不上,遣走那天黎也正好下早班過去。
這些天黎也都盡量下班來醫院,有時忙得晚,靳邵電話讓她別過來,兩人視頻聊。靳邵還知道她今年升職,上回直播效果也超預估,她跟他聊些工作上的事,他不懂裝懂地點頭。
難有下早班的時候,黎也和護工在門口聊了幾句靳邵的恢復情況,聽了他不少好話。護工伸腦袋進去叫人:“先生!您愛人來啦!”
靳邵最近聽這稱呼聽得很順耳,每天就等著這一聲,心情無比愉悅,打到一半的遊戲擱一邊。護工一走,仗著四肢發達了,纏著黎也又抱又親。
這陣子在醫院,店裡的事都遠程關注,丁紅決定不了的事兒,電話打他這,忙務累加,後面來看他的人斷斷續續,幾張老臉看了幾回,都問他什麼時候出院。
一看日子也就這兩天了,黎也難得打算留下來陪他一晚。靳邵洗澡換衣服,再一起吃頓飯,趁著天沒暗,去樓下公園走走消化。
護工誇他沒誇錯,精神氣兒都跟著恢復了八.九成,除了在醫院晚上跟她睡不到一塊兒有點悶得慌,聽到出院比誰都樂。
沿著林蔭道,傍晚有涼風,兩人扯著皮東繞西走,暮雲將落才走到休息區域找座椅歇息。黎也回工作消息,靳邵劃了兩下手機目光拋遠,黎也偶然一瞥發現他無聊到觀察起了不遠在道上打起太極的大爺。
“你別說,我以前學過那玩意兒。”他餘光注意到黎也,說,“但是沒學到精髓,可能還真得到這年紀。”
黎也抓重點奇特:“你學這個幹什麼?”
“調身養息,”他一本正經:“也可以假裝自己在修行飛升。”
“……”
靳邵蹭蹭她,說:“你想學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