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又走進桐城那條偏巷窄路,看見藏在犄角旮旯裡擠滿熱血青年的小網吧——越長越大就越容易被一些熟悉舊物牽引思緒,以前不在意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反倒成了可以懷念的。
黎也在前邊愣了些時候,靳邵倒是走得快,隻是走著走著身邊少個人,回頭嘿了一聲,她一激靈回神,三步並作兩步跟上。
賓館就在隔壁,不是新起的樓,老房樣式,沒電梯,倆人各自拿房鑰匙,並肩上樓,這樣的場面在印象裡也不止一次,她卻不能夠回憶了——那個會亦步亦趨在她身邊聒噪的少年,如今領在她前邊,背影挺拔伶俜,不發一言,步子邁得又寬又急,他們之間相隔的階梯從一個變成兩個,最後長長廊道裡,他在開房間門時才看了她一眼。
“明天過去吃個中飯就行,不用起太早。”
“好。”
她還想再說什麼,門砰地關上了。
他們無需再因為省錢而隻能擠在宿舍床大小的雙人床房,也沒了躺在同一張床上相擁纏綿的身份,兩把鑰匙,各居一隅,多餘的話都沒有。
應該是藥物起了效用,平常熬到這個點,多少入睡困難,今夜沾床就困,她側身面向玻璃窗,窗外大雪翩飛,沒有聲音,可以看見的盛大,一夜過去,不知會覆蓋多少顏色。
除夕夜零點一過,手機裡就開始收祝福,黎也才點開手機,敏敏給她發了一大長串,混合著生快語錄,打算回來給她補過一個生日。她再挑著回復了一些,點進了劉何的對話框,略過一句“生日快樂”,看到接下去一條,她驀地抓著枕頭靠起了身。
劉何:【白天那個,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嗎?】
黎也視線遠望,在窗面轉了一圈回到屏幕裡,適應光線,又摁滅了,過了不到十秒,摁開,打字:【前男友。】
對面盯著屏幕似的,秒回:【那他在追你嗎?】
黎也:【?】
她往緊關的房門瞟一眼,再回:【沒有。】
再躺下去,指尖劃著劃著,在沒給備注的Stand by You一欄停了下,最右邊顯示最後聊天時間:昨天。
她點都沒點進去,刷朋友圈催眠,這段時間都不消停,一堆人跨年要發,元旦要發,臘八還要發,更別說除夕,卡點就把朋友圈刷了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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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聽著外邊兒遠些的響鞭,在床上輾轉,指尖在屏幕上劃得越來越慢,幾乎把卡點這一批刷完。
大家都帶著圖片和大串文案,字裡行間帶著符號表情,透出歡悅喜慶,視線必然就被亮眼的吸引,難免疏略,那一條簡短到隻有“除夕快樂”四個字的朋友圈,是下滑後又滑回去,才被她注意到。
她停了一秒,視線一帶到昵稱Stand by You,和那張雨景頭像,至此,其他多麼鮮明喜氣的文案圖片,都在目光中虛化。
除夕快樂。
發布時間,零點零零分。
她看不到底下其他人的回復,隻有其中幾條李聰的:【除夕快樂啊,卡點的哦,你以前怎麼沒那麼矯情?】
他們健身俱樂部的一窩人估計的擁上來了,她的視角隻能看見李聰“自言自語式”地回復了很多話,而發這條朋友圈的人,一句也沒理,李聰都比他活躍不知道多少倍。
屏幕幾次因過久的停留而暗下去,反復點亮,反復過目,腹部一股暖流漫到心口,她點開評論,也打了個除夕快樂,發出,重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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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來的匆忙,在路上的時間就耗去大半,兩手空空,黎也沒準備貪懶覺,盤算去哪兒逛逛買些東西,鬧鍾隻挪晚了一個點。
比鬧鍾還先響的是敏敏的催魂,早早被拖起來擀餃子皮,怨氣比鬼衝,哭嚎表情包轟炸。
黎也被迫精神了,洗漱換衣出門,低頭在找表情包回復敏敏,隱約聽到開關門聲,沒看路,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還是在下樓梯並肩蹭到時反應的。
“你怎麼也……”
後聲沒了,是看見他舉著電話,嘴巴動著回聲,“嗯,在我邊上,你自己問。”
手機就這麼遞過來,黎也茫然接過貼耳邊,早市叫賣歡鬧,聲雜,快到一樓,她才聽清混在其中的嬸嬸的聲音是問她中午想吃什麼,聊著就不自覺放慢腳步,掛電話時,她抬眼,手機的主人已經在賓館門口的臺階上等著了。
黎也往前走,握著的手機又有消息振動,剛好她到靳邵旁邊,連在消息之後追來通電話,她看見備注的李聰,才順手點了接通遞過去,“李聰電——”
“我靠你意思是你就把人拐回家了是嗎?!!”
黎也沒說完,靳邵斜過頭來,電話裡繼續蹦出截斷她話聲的叫喊:“你!我的好兄弟!你太他媽有種了!”
沒開免提,堪比免提。
他就好像在那個菜市場搶了大媽安在攤位的喇叭對著手機吼。
兩人視線一齊落在屏幕上,再同時看向對方,凝固。
而喇叭還在磨叨:“怎麼搞的?有沒有上手教程?我靠你有這能力你早不——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教教哥教教哥……”
手機懸在倆人中間,被她指尖拖著,越來越燙,小幅度輕抖了一下,才被他接過去,擱耳邊。
黎也看不出他面上有什麼表情變化,手指蜷了下,垂下去,直身看馬路正對面。
一夜暴雪,這座小城進入更上一層的寒冽,雪早就停了,灰霧蒙天,到處銀白晦暗,化了雪的地方潮潤打滑,車轱轆扎過,留兩道清晰痕跡。
除夕一早就熱鬧了起來,街上行人厚裹絨衣,聚成一團一團的形影前前後後地走,交談聲聚化成背景音,賓館裡又有人出來,往臺階上看一眼,再以奇異的眼光挪走。
細碎雜音裡,旁邊的人從頭到尾,就回了一句——
“教你妹。”
……
兩個人都空手來的,從集市逛到超市,大包小包提了兩手,緊趕慢趕,是趕到飯前還能幫個廚的時間到了居民區。
新樓老樓混在一塊的地方,新樓房高一些,算得上縣城老小區的配置,沒電梯,租得高還是磨人,夏天死熱還是其一,上下爬樓不方便,這兩年靳邵回來,才籌算給黃叔他一家子換樓租低層,但人叔不樂意,嫌搬來換去更磨人。
樓梯往上走,家家戶戶敞著門,路過時能瞥見廳裡燒旺的火盆,廚房翻炒菜香,孩子蹲在電視機前耍鬧,一家一副景。
靳邵每年都回來,鄰家眼熟他,碰著個搗鼓門上對聯的,搬的凳子搖搖晃晃,靳邵東西一放,讓人下來,一伸手就給黏上去,這裡都用熬糊的糯米粉貼對聯,粘性大,沾得多了都要透出對聯紙,貼完他手上也沾來一些,黏黏糊糊。
鄰家同他道謝,眼尖看他身後提東西跟著的姑娘,一掌就拍他肩上,笑句:“臭小子可算帶個小老婆回家啦!”
一路上,他們從解釋過的朋友關系,到靳邵沒勁多說後的小情侶,演變成現在的小夫妻,黎也泰然不講話,他無所謂地陪笑,一路應過來。
走完最後一層階梯,黎也累得喘氣,這層兩個對門都關著的,靳邵落後她兩步,她先放下禮品袋,腦袋沒手反應快,潛意識就往離得近些那個門敲——比她手反應還快的,是靳邵一步上來,指節繞過提袋,勾拎住她後領子,提溜一下,她腳步踉跄,往後看見他示意的,另一邊的房門。
指尖伸來的側邊也嗤來聲音:“認門嗎閉著眼就敲。”
第67章
黎也扭頭看向他, 那幾秒似和舊影重疊,她方向轉錯,他伸來兩指提她衣領, 示意她該看那邊。
腦子又飄得很遠, 覺得跟他回來是個不太理智的決定。見過秦棠那一面後, 她就再沒有回到過這裡, 短短這麼些時候, 到處留眼回想, 黎也還不知道自己思維那麼發達,她擱這想得多, 想的那個人倒大搖大擺擰了門就進去了。
她追過去,邊摸了摸被他碰過的後頸, “怎麼有點兒黏?”
他頭都不回,“剛給人貼對聯沾的。”
黎也:“……”
屋裡也生著炭火,椅子墊上棉絨,各處鋪紅,嬸嬸在廚房忙活,熊熊幫著黃銳捯饬對聯,父子倆論著什麼字兒該貼什麼地方,論得不可開交。
門口倆人進來又把門帶上,那兒才給了眼神過來,黃銳一見著黎也就笑不合嘴, 衝廚房裡的嬸嬸大吼一聲人來啦, 嬸嬸系著圍裙抓著鍋鏟就探出來招呼。兩人兩手的東西就把桌子佔滿, 嬸嬸一邊道著破費, 一邊喜笑顏開,一年裡不知有幾個能像這樣高興的時候。
熊熊個子蹿得快, 黎也第一眼見他差些沒認出來,幾歲頑童和十幾歲的男孩區別是肉眼可見。雖說這孩子是上學晚,倒也學得進一些,現在能走出去跟人打些簡單交道,光看著也與尋常人無異,見到黎也這樣的生人,隻是不會說話,自個兒默默又和小時候一樣坐到角落看電視去。
靳邵加入了貼對聯的討論組,黎也就撈袖子進廚房幫忙。
照當地過年節的習俗是魚蝦豬狗雞肉一樣不可少,除卻這些,嬸嬸早上才來這麼一問,黎也電話裡客氣著說不挑食,嬸嬸還是要去靳邵那問兩嘴她的口味——黎也看灶臺邊,能看見幾樣以前在小旅館的時候,她跟靳邵倆人自己在家常做的幾樣菜。
“他還說今天是你生日?”
嬸嬸鍋裡炒出菜香,黎也在旁邊備下一道菜,聽得一愣,腦袋想事,嘴上先應下:“是。”
嬸嬸“诶喲”一聲,說還沒來得及給她備什麼禮物,她才想起來,是劉何隨口提起的一句話,他當時在場,就這麼記下了。心裡頭不知什麼滋味,她幹笑對嬸嬸說沒事,“做頓飯就挺好的。”
黎也轉身看門外,靳邵站的桌角正好背對著她,轉回來,狀似無意地幹活,“他早上說的嗎?”
嬸嬸應說是,樂呵地揚著脖子,貼她耳邊小聲說:“這些菜呀,也是他一樣一樣叫我買的,配什麼料,要怎麼做,都跟我說呢!我還不知道,他會做菜?!”
黎也切著蒜瓣頓住,再一次將這些審視一通,有了答案。
他不會,是學過她做的。
……
黎也半出神半認真地幫著做完剩下幾道菜,盛上桌,兩個老爺們貼完對聯就溜了,剛從外頭回來,一個上鄰家打了一壺家釀酒,一個提著上街買的奶油蛋糕,一人耳朵掛著支煙上桌。
除夕開飯點,外頭爆竹響不停,一家響完接一家,有時幾家齊響,特別到晚上守歲過了零點,這兒得鬧騰一夜不消停,說起以前過除夕的事兒,嬸嬸這嘴就停不下來,黃銳進去廚房洗了四個杯子出來,她還在講呢。
給靳邵倒酒,是非得確認了兩人今天不走,嬸嬸一拍他:“你老糊塗啦,他們坐飛機過來的嘞,哪裡要開車!”
黃銳笑得臉通紅,給黎也倒上時,讓靳邵擋了一句:“少倒點,這種酒她喝不了。”
黎也往他臉上看,他看了酒杯又不看她,倆人坐在一排,她挨著他的那邊胳膊稍微縮了下,不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