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理睬,背身往臥室鑽,收拾東西的功夫忘記讓他小心些,背上託特包出來,就見某人不死心地蹲狗旁邊或進或退,冷著張臉像要跟一隻狗單挑。
“我這段時間忙忘了,不知道上回給它打疫苗是什麼時候。”黎也翻折整理袖口,偏頭咳嗽兩聲才說:“你少挨近它。”
嗓子堵得厲害,黎也又去順了兩口溫水,後邊的人是站起來了,走路沒半點聲音。
“怎麼養隻那麼大的狗?”
聽到聲音時,黎也還沒看見他這人,沙發上撈了把圍巾,一轉身,這麼個大塊頭近在眼前,探出手背直抵她額頭。
突然的,沒有任何外帶因素的觸碰,又很自然地相互感受,他手涼得好比在外頭的雪裡裹了幾層霜,冰火兩重天在額頭相斥,碰撞,把她撞得有點懵。
溫情漫上來,才到一半,沒給她感受到的機會,這人就很沒意思地抽回手,“別是流感。”
黎也:“……”
她真想啐回去,心情又挺詭異的安適。表面上下她都找不出熟悉味道的這個人,好像根本沒變過,她太習慣從他身上找尋舊影,每每有一些相似,就要愣一下。
剛才被他蹲著煩來煩去的狗又叫了起來,在他收回手後一會兒才停下,這點奇異被他發現,“碰一下也要叫,”他看黎也:“你教的?”
要不是黎也手上沒他一張照,她猜他或許要懷疑,是不是她專門指著他那張臉給訓練過,說以後見到他就叫。
黎也還真沒設想過他倆有見面的一天,剛才出來看見他倆湊一塊,就先是恍惚了,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她這地方不大,靳邵隻在客廳那一塊下腳,他打量得不明顯,沒到處轉,眼睛是上下左右地掃,看她進進出出地忙活完,靳邵先到門外等她。
這裡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她甚至沒有配備一雙男士拖鞋,裡外的齊整和擺放習慣裡,還能看透一些從前她整弄過他那房間的痕跡,這些都是微小到可以不計的細節。他又琢磨起剛見面時,他問出那個關於戀愛而被她忽略的問題,再想到那個給她送禮物的小白臉。
她這樣的可太不缺人追了,當初又走得那麼決絕,好似沒道理至今孤身,還要落得一句“我也沒地方可去”。
沒思考出個所以然,黎也開門出來了,脖子上換了條米色絨毛圍巾,深色那條扔給靳邵,“我查了那邊的天氣,還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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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是這樣,四季不清晰,冷熱倒是極端的,天氣預報說也在下雪,在那個地方,似乎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一直到飛行模式開啟的前一刻,她還在刷著關於那塊地區降雪的報道。
城鎮建設與時俱進,上一次過去,最高的樓房都有五六層,這兩年舊物翻新,綠化面積大片覆蓋,面貌煥然一新,這些還都是在網上能夠搜到的。
那個曾經好似都不通外界網的封閉世界,已經成了新一代的舊時代縮影。
飛機起飛,漫長路程僅剩下安靜和遙想,黎也靠窗坐,遮光板放下,她仍盯著那處不放。
記憶裡搜刮不到,思來想去,隻記得桐城漫無邊際的雨,總也停不下來。
“你在南方長大,見過雪嗎?”
旁邊的人閉著眼,沒睡著,回話說:“見過一次。”
“什麼時候?”而問完之後他的遲疑,讓黎也隱隱覺得,這話題本該停在這。
他還是說了:“你走的那年。”
所以隻要晚一些,你也能在連綿不絕的雨季裡,見到那一場雪。
“……”黎也靠著背,也闔上眼睡了。
他們還是不怎麼聊天,話少,言簡,走在一起連看也不會看向對方,從那一句之後,就各自較勁。
從機場打車到火車站,裡邊比外邊還冷,黎也拋給靳邵的圍巾和他的大衣顏色並不搭對,但他圍著沒有很強烈的違和,很大原因,是人看見他時,注意力聚集在身高,樣貌,其他細節都會被過分突出的點弱化。
返鄉潮期間哪裡都堆著人地上和椅上都涼,同行的索性都貼在了一起,他一個人靠在隔開座椅的牆邊刷手機,躬著拓落身形,與周遭強烈對比,有路過的女生細瞧他,見到那副冷面孔又猶豫上前。
便利超市那兒小跑過來個女人,他視線一抬,女生瞧見,側開臉附耳低言著走遠。
兩瓶水,靳邵接走一瓶,黎也打開手機看座位號,和他並排貼站,牆面冰冷,兩臂相接處炙熱,隔著厚實的衣物感知取暖。
轉車要等一小時,腳也要站麻,倆人愣是沒一個坐下去,蹲下去,左右腳不斷交替受力重心,熬到檢票入站,廣播響起播報,四處擁來人流,廳內沸反盈天,靳邵在錢包裡掏身份證,走在她前頭,倆人往喧阗中去。
“靳邵。”
近乎出聲即淹沒,面前的人沒有停下步子,看不見觸動,一前一後,中間隔著人潮洶湧,這場較勁的鬥爭打破在她澄靜的眼睛裡。
再見第一面就保有的分寸和沉默,架在衝動之上的理智,似也被沸天震地撞碎一地,化在嘴邊一句:“這麼多年,你還恨我嗎?”
錢包塞回口袋的動作滯了滯,如果他再靠近點,或者轉個身,看著她,就能看破那一面失常痛疚——他隻是走得更快了,穿過行人,插進隊伍,令她隻能夠以尋找為前提看清他。
……
旁邊座位的到站準備下車,拍了拍她,她才清醒自己墊著圍巾睡了一路,眼皮重,捂紅的臉堪比高燒,起身時在另一側望了一圈,發現靳邵已經站在等下車的隊列裡。
這趟列車的廣播總算修得清晰,列車員卻依然要吼著嗓子前後遊走。倆人座位在左在右,並非一排一列,這麼相隔耗了一路。
快十二點,站外並不冷清,將到除夕,有不遠的矮房人家放起了花炮,拼車廣場喇叭和人聲響成一片,大雪下了一夜,草木建築鋪蓋霜白,天地褪色,萬物和明潔一片糾集聚合。
兩人都沒行李,輕身出站,黎也站直整理睡亂的圍巾時,靳邵打著車又接了個電話,走去了兩米之外,站臺階上。
旁邊坐了個等單的大哥,抽著煙仰頭問他搭不搭車,他耳邊聽著電話,單手撈錢包,“兩個,不拼車。”兩張紅鈔遞過去,“接不接?”
票子被收過去,靳邵就沒管他怎麼答應,半闔眼皮聽電話裡丁紅輸出到最後,說了句她搞不定,“喬妹那姑娘,你自己回頭去說。”
“我看見她消息了。”他指尖翻出去,未讀界面滑了下,沒點進去,“年後再說吧。”
掛電話,舉著手機朝後揮一下,黎也正看手機呢,口袋裡捂熱的手貼一貼臉頰,她不扎發,雪糁融在發絲和皮膚上,應該是把手捂涼了,改換機殼背部捂,有電話震起,她才拿下來看,對方掛了,她抬眼,靳邵站在不遠處,原來的手勢再揮一下,讓她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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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上一次來新城區是跟秦棠碰面,前年聽說她離開了桐城,最近總在朋友圈見到她,她這個性格,也不會跟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搞多近的關系,逢年過節自然也不回來。
兜來轉去,似乎誰都沒了歸屬地。
路上黎也問靳邵有沒有提前跟黃銳打招呼,靳邵索性再讓兩邊通了個電話,聽到嬸嬸的聲音,黎也驚奇她居然還記得自己,也不過一面之緣。
嫂嫂就笑著說:“怎麼不記得?阿邵以前過來,常提起你呢。”
車子開進城區街路口,靳邵這時候叫停司機,通話時間還在屏幕裡跳,車門開合,黎也歪著身讓司機放下窗,見著靳邵走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
“我先前還問過他怎麼也不帶你回來吃個飯。”嬸嬸是半道搶了手機來說話,那頭的黃銳搡了搡她,她不樂,“诶,有什麼不能說的。”
黎也握著靳邵的手機,聽著他沒聽見的後話:“他就說你早不在本地了,去的地方他都不知道。這次說你要回來,我合計是你倆又碰上了?”
“嗯,都在北京。”黎也說。
天寒地凍的,司機先受不住,搖上窗,嬸嬸又說了些叮囑話,黎也許久不吭聲,朦朦窗面映著亮光,便利店門口鑽出身影,拎著塑料袋,不知裝的什麼。
他沒立刻上車,走到窗前又停了下,遞給司機一根煙,倆人對聊著哪邊的賓館更近,沒兩句,他又呼著煙霧走回街邊店鋪前的小臺階。
脫離了忙碌簇擁、表面形式的關注,他還是一個人,迂回曲折仍在原地,在天空海闊和萬家燈火中獨行踽踽。
黎也試圖拂開窗面的霧,看清那個站在階梯上,任雪落滿身的人,風從司機開窗抽煙的另一邊湧蹿。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桐城的冬天是這麼這麼的冷,即便厚裹衣裳,湿冷也會從腳心漫遍全身,剝奪人的知覺,使人僵凍,麻木。
被海水湧進口鼻的鹹腥爬過回憶,順著思緒從眼睛裡漫出來,像打湿的厚毛巾,捂住她每一個可以掙扎求存的出氣口,湿重昏沉。
她突然有股想去問他衝動。
那個隻差一些他們就能煦暖度過的深冬。
是不是也這樣冷。
第66章
太晚的點, 黎也看著窗外飛馳的懸燈結彩有些出神,和她最初來桐城時簡直兩個樣。
記憶裡這樣一個地方,人和物都遵循有序的規律, 不似城市的晨興夜寐, 夕惕朝乾, 分明是同一個世界, 這裡的時間軌道就讓人覺著舒緩。
到底還是過節熱鬧, 小點兒的時候, 覺得老北京的年味兒最濃,後來禁這禁那禁得多了, 反倒是小地方無所拘束,卡著除夕零點, 鞭炮煙花躍起在濃長的雪夜裡,空氣中彌滿硝煙味,響徹雲際,不絕如縷。
新城區位於桐城最南邊,司機大哥接他們最後一單,家裡不順路,將他們送到相反方向的賓館,快到時和家裡通了電話,連著中控外放,後座兩人默默聽完了大哥被催回家的全程。
黎也一直覺得桐城這邊的方言很難懂, 她待過的那一陣隻學到皮毛, 多年過去忘的徹底, 這通電話聽個囫囵。
大哥挺高興的, 趕著回家心切,無人路段索性帶他們飆車, 抵達時,黎也胃裡被攪得不像話,她蹲在路邊緩,靳邵和司機隔著窗互道新年好。
現在還開著的店鋪稀少,明光瓦亮的房屋遍布,返鄉潮期間,這趟車次過來,路上還能見著車輛行人。
司機車開走,靳邵回身走時,黎也正低頭,他面無表情地從袋子裡撈走多出的什麼一股揣口袋,袋子丟給地上,她翻開是幾盒暖貼。
“你特意下車,就買這個?”
夜裡擋不住的還有困意,黎也揉著眼看清東西,抬頭時,靳邵已經走開身,丟句:“抽煙順便。”
黎也粗略掃了眼,拎起袋子,“謝了。”
新城區不全是開發地段,屬於半新半舊,越往南越新,這塊還能看出些老照片質感的陳舊,賓館樓層也不高,就近的有便利店,小吃店,攤車位,藏在巷子一樣的路道中央的網吧。黎也來時就注意到,這種地方全年無休,24小時無休,節假日更甚,連走過都能聽到些蹦出來的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