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託車漫無目的地穿行在街市行人中,黎也擔心他帶自己魚死網破,也害怕他把誰撞死了,喊不動,一路都往他最敏感的腰腹狠掐,肩頭咬。
“你他媽有本事用力點!”他理直氣壯,“我身上哪兒不是你掐出來咬出來的!”
她喊回去:“你放屁!”
速度加快,急風令她幾乎連自己的聲音都模糊,眼睜不開,整張臉都埋進他脊背,掐他的手改成死死環扣住他的腰,饒有種共同赴死的壯烈。
車在幾分鍾後安全駛進無人區域,夜裡萬籟俱寂,摩託轟鳴似平地驚雷,巷裡道路幽窄,穿過時,黎也總心驚會稍一偏被牆面刮蹭,一顆心揪得緊緊,靳邵在前面狂罵,她鎖他腰,把他鎖斷氣了要。總歸在這條巷路的盡頭放緩速度,穩當停下,黎也懸到喉口的心跳怦然墜落,腳踩地上都是飄的,扶著牆直不起腰。
靳邵一下車就撈衣擺檢查傷處,邊指著幾道紅紫邊說黎也你真他媽牛,黎也還不解氣,當下給他補一腳,又被他惡劣地抓住,往牆上摁,是那天為了留住她,把她扣在房間牆上的鬼姿勢,那天他慫得厲害,而現時將她壓得動彈不得,不快和抱屈全發泄出來,蠻橫地攪進她的舌腔,親吻她的喉頸,臉頰,隻有貼在那顆痣上,克制又柔和。
她開始對他又踢又踹,漸漸招架不住,給予回應,輕吮他唇瓣,他終於將扣住她腕的手掌去腰處,眼不閉,直勾勾盯著她,她也不閉,環著他脖頸,路燈落下的亮色掉進彼此瞳孔,灼熱閃熠,措不及防之際,她又照他唇肉咬下去,他不忍讓,吻落到頸部,反咬,她仰頸喘息,缺氧的紅衝上太陽穴,隨他啃。
想來好笑,親到投入,都不想讓對方好過。
畫面很不唯美,他非要咬出和他自己脖子上一樣的痕跡,再深深埋下去。
黎也後腦勺靠著牆,眼朝上,飄忽在路燈的光色中,感知到身上的人漸漸平息,瘋狂地像經過一場狂風驟雨,雨後也沒有彩虹,他抱她抱得仍緊,把她壓得每一口呼吸都來之不易。
“解氣了?”她又像那樣頂頂肩。
“屁的解氣。”他聲音也悶,堵心地說:“不是你先咬的。”
“你活該。”
“操。”他又咬,狗似的,“黎也,是你先惹我,咱倆到底誰哄誰?”
黎也頸肩那一塊被他弄得又痒又熱又疼,但已經放棄推他了,他這情況越推越上頭,於是嘴上不慫:“你再咬,我明天就到處去說你是狗。”
“你不是?”他倏忽一下抬起頭,“誰先當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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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一瞥他脖頸,沒聲了,他眼神也變銳利,非在她這討個理,黎也在他失神間,指腹抹上他頸邊淡化的痕跡,唇貼近,靳邵以為她又要咬,沒躲,落下來的是吻,輕如羽毛掃過,撓到他心口,她話又貼著說:“我的錯,行嗎?”
他理智都要崩盤。
他覺得她在騙人,得意地仿佛盡在掌握,她又要親他,他被自己理解的信息惹惱,卡住她下颌抵回牆上,“你根本沒認識到錯誤。”
黎也哭笑不得,“你還作?”
“又嫌我作了。”靳邵一臉“果然如此”,“你當我是什麼?哄兩句就搖尾巴的狗?”
“你咬也咬了,親也親了,”她猶然擺個聽之任之的隨意樣,“不然你弄死我好了,我現在是落魄了,就剩一條命給你霍霍。”
靳邵又被她輕易逗得沒脾氣,笑出聲,“你知道最直接的解決方法嗎?”
“嗯?”
她揚起臉,他無所顧忌的目光從她的眼睛一路往下掃到曖昧的咬痕,眼珠子黑亮,“就是把你上了。”他與她再對視,故意陰險地說,“你這輩子都是我的。”
再多的明裡暗裡和隱秘的遮羞布當頭粉碎,他如此直白,如此赤.裸,不加掩飾,帶著報復意味地企圖威脅,之後他卻愣了,她聽了隻是笑得淡然。
“這年頭,生了孩子都不一定一輩子。”
夜風燠熱又潮悶,有如實質地捂緊人的口鼻,她看著他的眼神越發地悽清,越發地惺惺相惜,“像我,像你。”
黎也有預料地看他再次憋著氣地吻下來,眼睛閉得緊,濃眉聚成兩撇不高興的像什麼符號的標識,吻到最後又把她抱進懷裡,擁著,貼著她的體溫,嗤一聲,說:“你嘴裡就吐不出半句好話。”
他不愛聽她說話,又想聽她說話,隻有在她面前,他似乎看不到自己的下限,氣什麼呢?她跑到臺球廳,站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什麼都不氣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穹頂的夜色框進石牆圍起的僻靜巷裡,這裡無人經過,無人發覺,兩個孤獨的身影相互依偎,絕望的靈魂同歸於盡。
第50章
回到臺球廳那, 黎也蹬回了自行車,倆人又是老樣子,一前一後, 不緊不慢。
夜攤支著, 門店也不打烊, 接近旅店的那條路, 靳邵停車在攤子上買了一袋粽子, 糯米粽, 五花肉餡,絲線纏得緊實飽滿。他一天沒吃什麼, 黎也說帶他去飯館面館,他懶得, 說過節也沾點節味兒,今天也就這麼一會兒心情好點。
最後一段路,靳邵陪黎也推著自行車走回去,在她旁邊剝粽子吃,咬兩口送她嘴裡一口,吃完了再把她車把手接過來。
小鎮裡的節日氣息很濃,各家有各家的熱鬧,門窗裡飄出濃鬱的飯香,交織在淡淡的艾葉香裡,幾個廣場空地都被佔滿, 遛彎的老人, 覓食的貓狗, 嬉鬧的孩童。
黎也已經很久沒有過容身在節日裡的感受, 去年的今天,她似乎是一個人待在緊閉的房間裡, 聽著窗外的繁鬧和門外父母的爭吵。
現在隻是看著,都覺得享受。
居民區跑動的小孩兒特別多,跟在大人身後的,撒潑地像脫韁野馬的。黎也跟靳邵並肩,每一步都會蹭到對方一下,她看看他,再看到他們,心中又會生出些惆悵。
“黃叔說你小時候過得很苦。”
靳邵笑了聲,騰出手把她臉掰回來看自己,“他這都跟你說,還跟你說什麼了?”
黎也眉梢一挑,“說你頑皮搗蛋,上房揭瓦,摸魚偷瓜。”
他表情就變了,給她臉掰回去,“屁話。”
黎也卻覺得很好,他足夠坦然地面向厄境,又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挺過來,他會頑皮搗蛋,還好會頑皮搗蛋,他還像個孩子一樣活過。
一天的不愉快好像就這麼一筆帶過,她沒有多說什麼,他也沒有要她多說,彼此心照不宣地淡化那件事的份量,或者擱置。
黎也把車停進樓梯下,出來跟他道別,他靜靜看著她,叫她伸手。
“幹什麼?”她照辦,見他不吭聲有異樣,果真,從兜裡拿出一疊亮眼的紅色,她條件反射地就縮回去,才知道他心裡有坎,還沒過去。
他立馬不悅,不容置喙地往她口袋裡塞,“你錢很多?”
“……”黎也無言。
錢很多也不會落到這了。
“不算你欠的,行嗎?”
黎也被他直盯盯看,也沒反駁了。
她要怎麼解釋?
我知道你過得不好,你很辛苦,所以我心疼你,同情你,可憐你。
他大概會更炸毛。
她更看不懂他眼裡的執拗,他的抗拒,隻有口袋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觸感清晰,清晰到有了重量感,上樓梯比平常都累,到門口已經喘息不止,她摁開手機看消息。
S:【端午節快樂。】
S:【粽子別放太久。】
黎也回了個好。
門沒鎖,一擰就開,廳內空蕩,她彎身換鞋,握在掌心的手機震起來,她看見舅舅的備注,換好鞋,沒進去,靠在門上接電話。
燈也沒開,周身是死寂的黑,她記得自己是想伸手去揿開的,卻不知怎麼僵住了,可能是因為電話裡那句“你媽媽走了有兩個月”,也可能是那句“她結婚了”,她整個人都順著門板滑下去,坐到地上。
“說是以前的朋友介紹,相了一個做生意的小老板,沒多久就跟人到外地結婚了。我也沒見過,哪知道靠不靠譜,你媽她就一根筋,做什麼都攔不住。”秦磊抽著煙,一聲比一聲重,“那我就說啊,小也呢,她還在鎮裡待著?結了婚,不要把孩子領回身邊看著?”
黎也竟還有些期待,期待秦文秀如何回復,又在秦磊接下去說之前,斷了自己的想法,覺得好笑,從頭到尾,她一直在對秦文秀給予期待,很徒勞,很沒意思。
“她就說你快高三了,得穩定點兒,每個月也打不少錢,說你在那兒過得好,讓我少去跟孩子多嘴……”
秦文秀甚至沒讓她擁有知情權。
夏天,她感覺不到悶,骨頭到身體,都是涼的,門板也是涼的,她想擠出兩滴淚,卻連眼睛都是幹的,荒涼的,不知花了多大的氣力平復,顫抖地問他:“那她現在在哪兒,您知道嗎?”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黎也經常做噩夢,各種各樣的恐懼從心底抓撓她,吞噬她,唯一的共同點,是她永遠都是一個人,永遠孤立無援。
她總像一隻遊魂,沒有著落,沒有定向,想抓的都抓不住。
以前黎也覺得自己很可惡,每回秦文秀和黎偉光吵完架,都會窩在房間裡哭,一天都不出來,而黎也是麻木的,沉默的,好像漠不關心。隻會一次次地把飯端到秦文秀面前,勸她不要絕食,她也會一次次地埋怨,總理所應當地說一句“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和你爸離婚了”,來將她的女兒推上萬惡之源的位置,讓自己的怨尤有寄託之所。
她想,秦文秀多半是在意她的,所以她會成為阻礙,當然也會因此內疚,所以當分裂那天真的來臨,當秦文秀握著她的手哭訴,她幾乎沒有猶豫。
她可以努力,可以接受一切附加的苦難,哪怕她的媽媽在外人眼裡是一個多麼惡劣的女人,她依然對她抱有一絲母親的期待。
而現在,她無法再看透這個母親。
信息如浪潮淹進耳朵裡,湧到喉口,鼻腔,無力感直擊骨骼,她很久很久都站不起來,仿佛自己真的被遺棄,多年來的噩夢成真。
手機一直亮屏,她記得自己手忙腳亂地撥打出號碼,五個,十個,都沒有回應,都石沉大海,她的臉逐步疲弱蒼白。
不聲不響地結了婚。
無視她的難過,憤怒,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