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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下課,黎也收好東西就沒看見秦棠的人影,她不回家,約了夜宵,黎也本來不知道,李聰在停車處找到她,跟她到校門口,問她要不要一起,還指了秦棠,旁邊站著靳邵,倆人走向摩託車位。
她看一眼,回絕了。
黎也的車沒有配鎖,怕被偷,藏在了居民樓樓梯下邊,跟雜物塵垢擠著。這兩天樓道裡異味更重,幾家的髒垃圾放門口就是一周忘記倒,空氣潮湿,氣味像融聚成了實體,黎也捂著鼻子還辣眼睛。
家門上的小窗透出暖光,廳裡開了燈,掖個門縫,清新菜香就溢出來。黎也速度帶上門,朝裡走,飯桌上坐了兩個人,背對她的是個彪壯的男人,她戰略性停步。
陳蘭靜聽到開關門聲便拗過脖子,跟她打手勢:“回來啦,舅媽做了點下酒小菜,電飯煲裡還熱著飯,餓的話就盛點來吃。”
黎也笑說不用,男人挪著凳子轉頭,她手心攥緊,呼吸滯了一瞬。
“噢、這位是靳叔叔。”
黎也幹咽喉,故作鎮定卸下背包走向沙發椅,陳蘭靜瞧她不應聲,又幹笑叫她過來打個招呼。
“這個是?”
“我侄女兒,小也。”陳蘭靜笑回靳勇,“她媽在外地打工,沒空照顧孩子,託到鎮裡來的。”
靳勇噢聲,笑眼盯著黎也看,“這姑娘出落得標致。”
“隨了她媽。”
見黎也隻身一人,陳蘭靜東瞧西望,這時才問句秦棠人呢。
“跟同學吃夜宵去了。”
陳蘭靜頓然拉下臉:“哪些同學啊?是不一起上網吧那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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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忖思,隻說:“不知道。”
她甩臉又撫著胸腔氣悶,靳勇擺手勸說她:“都是孩子,愛玩點多正常,置個什麼氣?”
陳蘭靜冷哼,“愛玩,”箭頭戳向黎也:“那小也怎麼不愛玩?她就不是孩子了?”
靳勇抿一口白酒,緩著嗓:“你就是管得太多。”
“我女兒我不管?”
“我就從來不管我兒子。”
“你那是管不著!”
砰一下拍桌響,二人轉眼看見黎也還在,先後才咽了聲,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
黎也被那下驚愣稍刻,並無表現異樣,照常撿出作業本,要走卻被陳蘭靜叫住,讓她過來,有事跟她說。她就抱著書過去拉了條凳子,靠著陳蘭靜這邊坐。
“你現在上學這個點的作息,跟舅媽住著也不方便。”黎也沒跟陳蘭靜提過住宿問題,這事兒應該是她更先想到了,朝靳勇偏偏頭,說:“今兒跟你靳叔叔聊起這事,他在天崗街開旅店,那地方你住過,還記得吧?”
黎也從沒主動跟她回過頭探討旅店的事情,她問這話時也不夠坦蕩,帶點心照不宣的試探。
“嗯。”
陳蘭靜見她沒別的話補充,幹笑著說:“那店啊平常沒什麼客,你要不嫌棄,他說要麼就給你挪個客房住。”
黎也問:“旅店不是按天收費嗎?我負擔不了。”
陳蘭靜拍了拍她肩,說不用擔心這個:“咱兩家關系好,啥事兒都互相照應的,有個詞兒叫什麼……噢,禮尚往來!你媽每月給我打的錢,我給你墊點兒水電就行。”
黎也最後看了看靳勇,他還是笑著,和最初印象裡那個撒酒瘋的男人重疊,讓人心底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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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的夜市在天崗西街那塊,網吧、遊戲房、大排檔、土菜館……凌晨還亮燈敞門的比比皆是。晚上年輕人三聚五組夜場的多,啤的按箱點,燒烤小串擺一桌。
街裡混的沒幾個學好,煙酒二流話換著來,調侃誰前腳還是網絡傷感一哥,後腳就搭上妹妹換了小情頭,八卦誰又又又看見哪個班主任從洗腳城飄然若仙走出來,支起的遮陽棚下,幾張嘴皮碰得熱火朝天。
喧豗至過了零點,暈乎的暈乎,醉死的趴桌倒地就睡,寥寥無幾清醒的在盤點沒開的酒、清點分配人頭,點到臉朝桌趴的秦棠,紛紛目光投去了邊上的靳邵。
他目不旁視點了支煙起身,抽出最後一根,遞給檔口老板,減了未開的酒錢,打熟人折扣,結清賬,他咬著煙轉身,手中空煙盒握扁摩挲,對準個人。
“聰。”煙盒砸著肩膀,李聰傻眼,靳邵臉往一邊偏偏,“撈上。”
順過去就看見了秦棠,李聰食指直對自己,“又我?”接著轉了個方向喊:“……姚子!”
“我這兒有了。”姚望左手拉了個醉酒唱歌的,無奈打哈哈:“你認命吧,悠著點別半道讓棠姐踹下車了!”
李聰哀莫大於死,轉頭一瞧,桌上的女孩杳無蹤影,不遠路邊,靳邵一隻腳跨上了摩託,整條右臂被死死拽著,隨之而來一堆鬼哭神嚎的控訴,又兀然往車邊靠壓,摩託車身失去重心,靳邵託著車頭一齊向下垮。
秦棠嚇愣了,想去幫忙,靳邵咬牙低罵聲操,斥她:“邊兒去!”將車拖起來,小臂在地上蹭了一遭,一陣火辣辣疼,避免刮蹭,他把衣袖撈起,觸目驚心一片紅,過會兒就要滲血珠子了。
李聰發了懵,靳邵像是妥協,僵持些刻,讓秦棠跨上後座,還要再衝他喊一嗓子:“愣什麼?跟上!”
“我不撈人啦?”
這話沒回,靳邵載著人一溜煙走了,那邊喝多的左一個右一個也能撈完,李聰隻好擺擺手去摸自己的小電驢上路。
誰都知道那姑娘多纏靳邵,喝多了六親不認,就在他車後座老實。這點李聰深感其受,他的寸頭就很有故事,有次送人回去,半道上秦棠莫名發酒瘋,扯著他頭發往樹上撞,他和他的車,一個進診所一個進修理廠,為此,他特意去剪了個寸頭,姚子他們笑他大半個月。
這還沒完,扯不了頭發她另有後招,扯耳朵、掐臉皮,把人當猴玩,李聰剛下車從靳邵那摩託車座上接過人就後悔了,當場就罵:“靠,總不能驢事兒都我幹吧!”
靳邵習慣去摸衛衣兜,後知後覺一盒煙沒了,湊合拆了根糖叼嘴裡,輕慢撩眼,扯出笑:“你灌她酒的時候怎麼沒多想點。”又低眼,示意他看自己衣角上還拽著不松的手。
李聰去扯兩下,沒比上秦棠的牛勁,還把靳邵扯得一踉跄,兩個人都無語。
“以後喝酒別叫她。”
“她非要跟著。”李聰無奈說,戳戳他肩膀,看他眼神像看什麼負心漢,“難道不是你就這麼把人踹了,沒聽見她剛怎麼哭怎麼挽留,怎麼說你是個人渣,我現在就覺得挺有道理,真是人渣。”
靳邵奇異一笑,看他,指自己:“我?人渣?” 他也沒說什麼,李聰能在腦子裡把他這話接下去:那你是什麼?
確實,比起自己那些“外債”,靳邵這種充其量是有過之而不及,“得,不好意思,我也是個人渣。”還不服輸,把秦棠往他那推推,嘴賤:“看孩子給你整多難受。”
“心疼你把她收了。”
“收不起。”李聰嘿嘿笑,“收她姐我可以考慮考慮。”
靳邵:“……”
最後也沒辦法,三人行,靳邵勉為其難貢獻了一個衣角,人往邊上靠,半點兒不挨著。
一路上那兩個嘰裡呱啦沒停,李聰幾次耐心瀕臨崩潰,拎著秦棠爬幾層樓,大汗淋漓到家門口,她勁兒又上來了,鎖擰不開,拍著門破口大罵。
“這他媽你家,你不帶鑰匙啊?”
李聰一把把人拉住,秦棠撒潑甩開,照著他臉噴口水泄憤:“我媽又不會鎖我!我帶什麼鑰匙!”
靳邵利落脫身靠一邊,李聰捂了會兒耳朵也跟著拍,問裡頭有沒有人。
“肯定!”秦棠猝爾伸出根食指咋呼:“肯定是那個惡毒的女人!”
李聰被她醉酒胡言吵得受不了,把她亂嚷嚷的嘴捂了,認真回頭跟靳邵商量:“她媽是不出去了?操,不然把她扔門口過夜算了。”
吱嘎——
鐵門溘然從裡打開。
“嗷!”
在未瞧清門邊探出來的臉的瞬刻,李聰吃痛叫著甩手後退,碰到靳邵臂膀堪堪站穩,被狠狠咬下的虎口還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又吹又甩,痛出眼淚來:“靠靠靠靠……靳邵!我他媽真服了!!我不管了,下回讓她睡大街去!沒得商量!”
他激憤昂揚地吼完,靳邵半點表情沒給,一雙幽亮瞳孔凝矚不轉對著前邊,跟著轉頭,女孩穿深黑格子睡衣,披搭外套,背逆光亮,孤身單薄站門口。
“黎也?你住在秦棠家啊?”
黎也看過去,掠過問話的李聰,看到他挨著的,環臂懶撒站不直的那個,眼底凝成種空茫的清寂,後被秦棠推了一把:“你!鎖我幹什麼!”
聞到撲面酒氣,黎也掩了掩鼻,譏笑:“你一個高中生,喝酒喝到這麼晚回家,就該慶幸是我來給你開門吧。”
秦棠啞口,臉跟著眼圈漲紅一倍,欲泄憤又無可辯駁,反唇相稽:“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整天就知道擺張臭臉,欠你百八十萬似的……”進門前她回眼看靳邵,還憋了把淚。
黎也冷著眼,懶得搭理她。開學前她就經常過些俾晝作夜的日子,哪天早歸,哪天晚歸,黎也算不準,每當她晚上出去,家裡就會留門,她是個不長心的,黎也習慣起夜時都去檢查反鎖好沒。
剛半夜起來還以為又漏鎖,緊上沒多久,她就回來把門拍得震響。
想到這,黎也側頭看了下隔壁,被這動靜侵擾後依舊門扉緊閉,鼻腔哼出氣音,轉身看,秦棠扶著牆蔫不唧晃進自己房裡。
“行啊,那女的平時脾氣躁得誰來了都不管用,你倆別是親姐妹。”李聰扒在門框上笑。
“表的。”黎也扭頭,靳邵那隻有擦傷的臂輕輕環著,屋裡的光亮相映,顯眼一塊豔紅,“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