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涼?要不帶你去看看嘞?”
“不用,我自己去買點感冒藥就行。”
“真不打緊呀?”
黎也搖頭。
“……那行。”陳蘭靜明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陽臺外指方向:“就前頭那條街,順著找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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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崗這塊兒地界不大,幾條街道分布明晰,店面緊挨兩道,沿著架起的破爛招牌一路瞧,藥店沒找著,找著個玻璃門上貼紅大字兒的“天崗診所”。
大夫是個戴老花鏡的六旬老人,地方還小,玻璃櫃臺後一面藥櫃,前一把長椅就把地兒佔得差不多。等大夫在櫃臺後喊話,黎也把夾腋下的體溫計遞過去,開了點兒低燒藥。
回去大致走十幾二十來分鍾,黎也摸兜拿出MP3,接上最後一點電,隔絕煩囂。
假期時候,喧嚷多積在早餐鋪子和遠些的集市,街道上來往盡是趕路人。稍一撩眼,定在將迎面走過那早餐攤前的路道邊,幾輛小電驢聚停,空著,獨獨領頭一輛街車摩託架了個人,長腿搭地,黑色連帽衫,兜帽蓋頭遮陽,臉側揚,燦金描邊了立體的臉型輪廓——記憶定格在不久前那張刺頭臉。
他沒注意這邊,臉側的方向正對早餐攤,擠在攤前的一幫著裝各異、發色各異的不良少年裡,拎著袋豆漿叉燒包小跑出來的一抹短裙彩色最惹眼。
黎也往前那步驟然懸空,遲遲方落下。
小地方人都是一塊兒一塊兒地碰上。
目光愣在不遠,秦棠步調歡躍停在那輛摩託前,早餐遞過去,嫣然含笑叫了聲“阿邵”,側臂貼上男生時,視線滑過來,見到黎也那一刻,笑容瞬間僵了。
說不清是誰更尷尬些。
男生全然沒覺察異樣,一心拆食叉燒包,黎也作個視若無睹,大步往邊上邁,徑直越過兩個人,一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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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喊不出名字,張張嘴隻叫了個“喂”。
MP3音量放得小,黎也是聽見也作沒聽見的數。
“叫你呢!”
這聲兒夠尖,黎也回頭看秦棠一張憋得微微紅的臉,夷然自若,等她講話。
她咽了口唾沫,同男生相挨的零距離毫無避嫌意思,說話侃侃谔谔還帶點威脅:“回去別跟我媽多嘴,聽見沒?”
黎也閉目塞耳,繼續走。
一陣腳步也從後倥傯踏來,化作搡在她肩上的力道:“你走什麼?我問你聽見沒?”
藥袋子掉地上,耳機扯掉一隻,黎也微滯,不疾不徐撿起來,甩甩灰,抬頭,“多嘴什麼?”眸光睨向後邊肘抵摩託車頭,漫不經心啾著豆漿吸管瞅眼來瞧戲的那個,繼而看著秦棠,嘴角泛一絲淺笑:“早戀?”
第4章
豔陽當頭,脹得她整張臉通紅,精心抹勻的妝底也微微化開。長久積蓄的沉默溶解在一聲怒極反笑裡:“不說話以為你聾了呢。”
那邊幾個買好早餐,走回車位,接二連三被聲音引過去,見狀沒人講話,懵著先去看了摩託上那個,表情疏淡中一點耐人尋味。
有個趨時穿緊身破洞牛仔褲的寸頭咬著肉包靠他邊上,“咋了這是。”眼神遞到隨時都要炸毛的秦棠,在黎也那張臉上略停,眸底微微亮,“這美女誰啊?挺面生。”
看戲的起哄的眾口紛紜都一起來了,秦棠一概沒理,背朝他們,走進一步,與黎也三寸之距,“我做什麼你管不著,敢到我媽面前蛐蛐,你在我家就不會好過。”
秦棠的個子要稍矮一截,微仰著臉擰出威壓模樣,對比下,反倒黎也冷然一臉俯視佔據氣勢上風,話腔譏嘲:“你敢做還怕人蛐蛐?”
“不是,到底怎麼個事?對起來了還?”
秦棠蓄到胸中的氣轉個臉就無差別攻擊:“沒你事兒!”
“靠。”寸頭被吼笑了,擠擠車上的男生,“她今兒吃炸藥了?”
黎也瞧她似乎格外在乎那男生的態度,立馬就去捉人臉色。另一邊兒誰帶頭把小電驢調轉了方向,喊問到底走不走,男生懶洋洋把啾一半的豆漿送寸頭懷裡,輕挑眉,掃著秦棠後邊的人,笑:“誰知道。”
寸頭抱著豆漿呆住:“幹嘛?”
男生槽了句“齁”,叉燒包往摩託上一掛,吭哧發動,左手捏緊離合器掛上一檔,右手起油門。
“阿邵?”秦棠底氣弱三分。車輪胎在街道空地上絲滑轉個向,毫不留情嗡嗡駛離,她面子終於繃不住,對著遠走背影大喊人名:“靳邵!”
黎也當下把臉偏了,沒笑出聲。
這幫結伴的不少,約莫一看都是人載人,寸頭單開一輛尾隨其後,在秦棠邊上停住,沒正形喊:“委屈坐個小電驢不咯?”
秦棠全沒了鬥志,一門心思飛走,再瞧黎也,仇怨意思更甚,“你最好記著。”
小電驢後座並不寬敞,秦棠擠上去還被嫌了句太胖,寸頭當即腦門上挨了一下,笑嘻嘻又看黎也兩眼,還不死心:“那美女一塊兒唄?”
被秦棠瞪回去:“什麼人你都泡?”
“長那麼漂亮呢,你認識的,給我介紹介紹?”
“滾!”
兩個人罵罵咧咧擠著小破電驢追趕過去,黎也塞上另一隻耳機,遠處一行人剛過街頭轉角,最前邊的摩託稍慢下來,左右顧盼,往這邊停頓,對上似是而非的一秒,殘影就將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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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背包裡翻出昨夜餘剩的礦泉水,黎也就著吃完藥,心慵意懶,本想睡躺會兒,站在秦棠的床前,無從下腳。
屋子裡的味散了大半,稍微可以忍受,黎也去關了玻璃窗,拉簾,將秦棠的枕頭被褥挪到裡頭,空出一片窄地,捏出幾根頭發絲,兩眼一閉往上躺。一覺睡到中午,陳蘭靜喊她吃飯。
秦棠沒回來,吃飯時陳蘭靜打個電話去,就說跟朋友在外邊吃,這邊訓了三句不到,那邊就掛了電話,陳蘭靜一頓飯都噎著氣。
陳蘭靜下午就不在家,沒說去哪,走得匆忙,隻叫她晚上到廚房看看,隨便吃點什麼。
廚房灶臺角落剩點掛面,黎也翻開冰箱,還有幾碗剩菜,看著倒胃口,隻拿了個蛋開火。
過會兒,身後的客廳傳來響聲,黎也沒去細究那倆是誰回來了,泰然自若將面煮熟盛出。
腳剛踩到廚房門檻,客廳動靜猛孤丁地密集震起,探身去,一隻行李箱從門口磕磕碰碰停在牆邊,背包沒站穩箱頂跌地上。
旁邊閃過道身影,砰地響,黎也看到緊關上的木門,邊掏手機,邊沒事人似的坐到桌邊吃面。
電話接通,黎也簡要說明情況,陳蘭靜對此並不奇怪,早料到秦棠那個脾性,就說一句:去我房裡頭,看著騰點位置。
她還在思考如何夜夜跟長輩同床共處時,陳蘭靜之後卻沒回過家。
家裡常是剩黎也一個,三餐自己解決。秦棠那間對門也整日閉鎖,少有碰面,要麼見她出去,要麼見她回來,倆人的關系全憑她心情,高興時連黎也這個人都想不起來,臭臉回來高低都要跟黎也互嗆兩句——的確像那種早戀就時常變得陰晴不定的女生。
日子像一塊塊泡發又擰幹的海綿,開始過得有種詭異的和諧。
直到周末才見到陳蘭靜,她穿得更鮮麗,兩隻耳朵多出來一對兒擺蕩的銀耳墜,一到家便直奔房間,翻出陳舊的布袋行李箱往裡打包衣服。
中午,陳蘭靜特意去買了兩大袋子菜塞滿冰箱,喜滋滋做了頓三菜一湯,說到那幾天在家闲不住,外邊找了個瓷廠貼花的工作,包吃住,每周末放假,馬上清明還有節禮,待遇方面相當滿意。
黎也隻管點頭,對她的行跡從不過問,秦棠更是無所謂,下了飯桌就往外奔。
陳蘭靜在開學前請了兩天假提早回來,說提前跟秦棠班主任問了學校那邊,小城鎮沒那麼多規矩流程,比城裡好辦。特意趕在報道前一天,單獨找黎也商討轉校的事情。
自然而然聊到錢的問題,黎也不等她繞彎子,主動開口:“這裡學費是多少?”
“這個呀,肯定不比你在城裡,倒也不算便宜,去年還漲了。”陳蘭靜跟她一一掰指頭:“我給你表妹交的學費搭上書本費,都得幾百來塊錢,什麼餐費、學雜啥的零零碎碎還得另算……”
房間裡聲音漸輕,陳蘭靜搬凳子坐著跟黎也隔開一米,梳妝臺原本的東西都挪邊了,空出來的作黎也的書桌,每逢回家住,她用完了都自覺將東西收起來,再把那些瓶瓶罐罐歸位,從來不礙著人。
陳蘭靜一眨不眨盯她,似等著她的態度。
總歸是到哪裡都離不開一個錢字。黎也頓了頓,想到問:“我媽沒把學費轉過來嗎?”
“學費倒是轉了,就是……”
紙頁上的題解了一半兒,黎也筆尖滯緩,偏颌去看。
陳蘭靜欲言又止,黎也問了一聲,她從嗓子裡擠出音:“是你舅連著秦棠那份一塊兒轉我這的。”
“……”
長久的沉默。
黎也淡定低回頭,陳蘭靜耐心等著,她認真把當下的題解完,腦子也勻了個答復,看向陳蘭靜:“我忘了,我媽把學費打在我這了,說不能麻煩舅媽來著。”
她爸媽離婚不久,算上秦文秀分到的財產,母女倆不算太捉襟見肘,打在她卡裡的錢並不吝嗇,多也算不上——陳蘭靜大費周章來跟她提一嘴,話外之意,幫忙帶孩子都算仁至義盡,攤學費這種有人樂意就有人不樂的事兒。
她不蠢,也不是沒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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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到這天是陳蘭靜載著黎也去的學校,秦棠有輛自行車,不跟她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