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如果真如他所說,去泰國會是個不錯的打算。
“和陳添作對,代價會很大,”她緊盯陳其允的眼睛,“隻為了挫他的銳氣,值嗎?”
“值啊,當然值,”陳其允收起臉上的笑容,俯身稍稍朝黎艾湊過來一些,“黎小姐,你不知道,陳添是我從記事起就被指定了必須要去超越的目標,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這二十多年來有多春風得意,這二十多年,他過得有多順,我過得就有多不順,他活得有多爽,我看他就有多不爽,因為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本該都是我的,我本該像他一樣活得毫不費力,永遠順風順水,可這二十多年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眼睜睜看著他享受著我本應該享受的人生!”
陳其允開口的語氣一句比一句情緒激烈,表情隨之變得略顯猙獰,說的話也絲毫不像精英階層的上流人士,用詞粗陋,還不停在重復,可見他對陳添的嫉妒與憎恨已經到了何種地步,以至於讓他在一個剛剛還表達了傾慕之心的人面前親自撕下了自己表面溫潤儒雅的偽裝,完完全全的將自己內心的陰暗面放大出來。
“所以,”陳其允又笑起來,笑得頗為陰鸷,“黎小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他也跟我一樣,為了得不到的東西,發瘋。”
後半句,他語氣輕飄飄的,帶著笑,卻讓人感覺每一字都是在嘴裡狠狠嚼碎了又反復碾上好幾遍才從牙縫裡擠出。
黎艾透過貓眼裡第一眼看到陳其允時,覺得他像極了古時讀六書習六藝的世家公子,清俊、矜貴、內斂,現在看他,隻覺得他身上之前的那股氣質蕩然無存,倒像是被陰間的厲鬼上了身,但此刻她對他的抵觸反而少了許多,聽他說起這些,她想到了陳添給她講過的那個被逼出精神病殺了人的男孩,陳其允所受到的壓力比起那男孩兒,恐怕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心理很難不扭曲。
她沒有看不起他,反而有些同情。
但站在陳其允的角度,他很難判斷出黎艾是這樣的想法。
“黎小姐是不是擔心,”陳其允仰頭,直起身,面上又恢復了來時笑意溫和的模樣,“像我這麼陰暗的人,會做出極端的事情來,危及你和陳添的安全?”
黎艾看著他,順著他的話說:“當然。”
陳其允輕笑,“換在以前,我確實可能會做出一些極端的事來,但現在我不會,五年前我做了一個很正確的決定,去泰國,我用三年時間拿下了陳家在泰國的所有市場,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臉色,我很享受現在的一切,不會為了一個陳添毀掉現在的生活,但他始終是梗在我心裡的一根刺。”
“我想要拔掉這根刺,”他的眼神看起來很誠懇,“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黎小姐。”
黎艾雙眉再次蹙緊,一時有些猶豫不決,萬一對方都是演的呢。
“我……考慮考慮。”半晌,她如是說。
“沒問題,”陳其允笑得如沐清風,“如果需要我的幫助,打這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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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遞給她一張卡片,“我隨時恭候。”
黎艾接了卡片,上面隻有一串電話號碼。
默背了一遍這串號碼,黎艾抬頭,直接趕客,“你可以走了。”
“再會,”陳其允唇角的弧度溫柔地蕩開,“黎小姐。”
看著他的笑,黎艾有種本能的抵觸。
倘若不知道他有那麼陰暗的一面還好,既然知曉,總覺得他笑裡藏刀,像陳添那樣,但陳添的笑裡是明晃晃的壞,他是引人不適的陰惻。
沒等陳其允轉身,黎艾已經“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房門似乎能隔絕一切聲音,她忽然感到很安靜,連同心跳聲也不再聒噪。
陳其允出現在這裡,那就證明,陳添在這過去的幾天裡,是安全的。
現在她應該做的事是換地方,接著跑。
陳其允也說了,他能找到她,陳添也能,但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在窗前坐下來,提起畫筆,繼續畫畫。
繼續逃跑沒有意義,她的這次出逃已經宣告失敗了。
用六萬人演唱會做掩護都還是被找到,那她臨時起意的逃跑隻會是徒勞。
不過沒關系,她可以再跑一次,這次,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就在這裡等著,等他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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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注定會被找到,黎艾無需再躲藏,在出租屋裡悶了那麼多天,她準備出去透透氣。
其實,她完全可以現在就聯系陳其允去泰國,但她還是不太相信這個人,相信他,還不如相信聞修言。
PlanB她已經想好,隻是需要有人協助,如此這次還失敗,她才會考慮聯系陳其允。
出門,天公作美,前幾天一直陰雨綿綿,今天卻是晴空萬裡,天空透藍,看不到一絲白雲,挺曬的,但隻要在樹蔭下就很涼快。
她背著花板攔了個出租,去二十公裡外的一處公園。
這邊有個公園修得很漂亮,網上的照片像莫奈花園般色彩絢爛,特別適合寫生。
到公園,黎艾找到了網上那組照片的拍攝所在地,她以為那些照片是調了色才那麼好看,沒想到肉眼所見竟然更漂亮,她痴痴看了好一會兒才架起畫板開始畫。
她花得很認真,仔細觀察著陽光流轉在花草之間的光影,直到……
餘光裡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拿著畫筆的驀地一頓,心跳也是。
她以為,這一次重逢,她內心會很平靜,原來還是會一瞬間慌了心神。
握緊手中的筆,黎艾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畫。
餘光裡的那抹身影沒有朝她走過來,就靜靜站在那裡,似乎不想打擾她畫畫,像此前在宿釐島上那樣,她畫畫,他看她畫畫。
因為他的出現,這副原本寫實的畫,又變成了夢幻主義畫作,花叢裡遊來一隻金魚。
畫完,她開始收拾畫筆。
最後一支畫筆裝進盒子裡,一雙長腿邁到她跟前。
垂下的眼睫不自覺輕顫了顫,她抬眼——
看見陽光穿過樹蔭,被樹葉分割成一道道光束,隨空氣裡細微的顆粒流動,一張熟悉的面龐浸在流光裡,鎏金的夕陽在他立體的五官上分割出明暗光影,光束自上而下傾瀉,途徑他的眉眼,而後,像都匯聚在他漆黑的眼底,他望向她的瞳孔裡也有那麼一束光,亮得驚心。
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頻率再一次加劇,在與他的對視裡。
他的眼尾在一點一點往上揚,唇角也是。
“說了,來接你,”男人帶笑地聲音低沉好聽,“我說到做到。”
那嗓音落入耳道裡,像帶著電流,黎艾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短路。
等大腦空白過那一秒,黎艾將心底的悸動藏起,盡量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是冷的,將聲線也壓得冷硬,“誰樂意讓你接?”
“誰管你樂不樂意,”陳添挑眉,挺混蛋的語氣,“我來接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兩句話,黎艾便無需再壓抑心動,她現在需要壓抑的,是一槍崩了他的怒氣。
“怎麼?我不跟你回去,你還能用綁的?”黎艾諷刺道,“陳先生不是比法官都牢記律條嗎?請問綁架判多少年啊?”
她這麼一說,陳添眼底的笑意卻更濃了。
“要不要打個賭?”陳添笑得勝券在握,“你會主動跟我回去。”
第38章 第 38 章
“要不要打個賭?”陳添笑得勝券在握, “你會主動跟我回去。”
黎艾才不會跟他打賭,她太了解他了,他一定是做了什麼才會這麼勝券在握,遂慍怒道:“你又搞了什麼鬼?”
剛問完她忽然反應過來——
黎小二!
“你是不是把黎小二偷了?”她立馬厲聲質問。
“我是孩子它爸, 父子之間的事, 怎麼能說是偷?”
黎艾被他氣得眼冒火光, “它跟我姓,它就是我的!”
聽她這麼說,陳添臉上的笑容驀地一頓, 眼神一點一點沉下去。
看他神色,黎艾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並直接說了出來:“你肯定在想,我是不是那時候就做好了要離開你的打算?”
陳添沒回答。
“當然,我從來就沒想過和你走到最後, ”黎艾笑起來自問自答,故意氣他道,“原本我以為,你也隻是玩玩我, 我們各取所需, 等你膩了我們就一拍兩散,你再去包養一個小女生, 我也去包養個弟弟,誰知道你竟然是個情種。”
“我拿上百億捧你,”陳添被她氣笑了, “你竟然覺得我隻是玩你?”
黎艾聳肩, “誰知道你拿了上百億捧我,我還以為你隻是隨手給了我點兒資源。”
“資源不要錢?你拍的那些電影你以為誰投資的?”陳添仍笑著, 分不清喜怒,“我該說你蠢,還是天真?”
黎艾並不買賬,回諷道:“蠢的人不是你嗎?你這個敗家戀愛腦。”
這下,陳添是真被她氣得笑出了聲。
垂眸笑了會兒,再掀眸,他瞳孔裡像燃著一簇火,瞳孔外卻又像飄著一層浮冰。
“黎艾,”明明眼神很利,他的語氣和聲音反而挺溫柔,“上百億對我來說不算敗家,為了你,花一千億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黎艾防不勝防地愣了愣,片刻後才慌忙眨眨眼睛掩飾情緒,將頭偏到一邊悶聲說:“誰稀罕。”
陳添看著她低低笑了笑,而後他蹲下來,歪頭去看她,“那你稀罕什麼?我給你。”
“自由,”黎艾又把頭轉了回來,望向他,定定道,“我要自由。”
“我沒給你自由嗎?你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如果你不喜歡宿釐島了,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
“我想去沒有你的地方。”黎艾脫口而出。
陳添輕笑一聲。
“你想去哪兒是你的自由,我去你在的地方,那是我的自由,與你的自由無關,”他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笨蛋。”
他彈得挺用力的,黎艾疼得直皺眉,看他的眼神更加仇視。
陳添起身,俯視她。
“黎艾,除了你膝蓋受傷的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限制過你的自由,雖然……”他的語調拉長,瞳仁漸深,再開口,聲音沉下去一個度,“我很想把你綁起來,綁在床上,綁一輩子。”
“陳添我艹你大爺!”黎艾實在忍不住爆粗口。
“不用艹我大爺,”陳添揚唇,“艹我。”
黎艾怒火中燒,抓起手旁的顏料盤就朝他砸去。
顏料盤裡的彩墨全潑在了他身上,在他昂貴的衣服上留下斑駁的墨漬,他臉上也被濺上一抹克萊因藍,高飽和度的藍色襯得他膚色異常冷白,像是作為藝術品的雕塑被染上一抹藍,平添了種難以形容的美感,讓他本就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的那張臉愈發迷人。
黎艾忽的愣住。
怒氣一瞬間消失無蹤,就因為這張臉,這張堪稱藝術的臉。
人是視覺動物,所以有些人就是有光憑一張臉就讓人原諒一切的本事。
每每這種時候,黎艾都恨不得自戳雙眼,他對陳添這張臉是真的沒有任何免疫力。
她有些怒己不爭地深吸了一口氣,將臉側到一旁,不去看他。
陳添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抬手用食指擦了下臉上的顏料。
瞥一眼指尖上的那抹藍,他輕笑,俯身用這根手指在黎艾臉上輕抹了下。
黎艾一驚,下意識轉頭看向他,準確來說,是瞪。
陳添緩緩直起身,“該走了,黎小二在飛機上等你。”
“無恥。”黎艾暗暗罵了他一聲,罵得很小聲,不想讓他聽到。
她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跟他一起養貓,養了貓跟生了孩子也差不多,都是難以割舍的軟肋。
但養都養了,黎小二現在於她而言就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棄它不顧。
收拾好東西,她不情不願地跟陳添上了車。
她護照還在出租屋裡,她得先回去一趟。
她回去時,出租屋的門是開著的,門口站著四個西裝男。
門似乎是被人踹開的,出租屋內空無一貓。
黎艾認栽,拿了護照便跟陳添一道前往機場。
在國外,他們坐的竟然還是私人飛機,寵物不用託運,黎小二早早上了飛機。
宿釐島沒有機場,之前黎艾上島離島都是坐的輪船,這次坐的陳添的直升機,不是那兩架黑鷹,就是以前她和陳添常坐的那種。
直升機沒有往他們的住所開去,也沒有去市中心,駛向了市區的南邊,最後停在了一棟大樓的頂層。
黎艾沒來過這兒,在島上她每天都是三點一線的生活,一是不安全,二來她也不愛闲逛,這些年她和陳添去了很多美得不真實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什麼外出的欲望,每天能調調酒,畫會兒畫,練練拳,她就覺得生活很充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