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果凍不夠啊?”他拖著尾音,懶聲道,“一會兒下早讀再給你買去。”
今天來得還挺早。
還不如來晚一點,能少聽一點。
梁如夏不作聲,往窗戶那邊挪了挪。
說來也是,他本人都不在意,她這麼在意幹什麼。
可是,換做另一個人,她也會在意的。
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有種很無力的感覺,都找不到什麼詞來形容。
道德感太強,可又做不了什麼。
很無力又很難受。
陳肆川注意到她的動作,斂了斂神色。
他輕咳一聲,手指輕敲了下桌子:“诶,你就不好奇我今天為什麼來這麼早?”
梁如夏看著單詞表,悶聲說:“不好奇。”
“真的?”
梁如夏又挪了回去:“有話快說,我單詞都還不會背。”
陳肆川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他裝模作樣哦一聲,說:“其實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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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想跟她說一聲,她翻譯的日記本我看完了。”
嘁。
梁如夏說:“然後呢。”
“然後,”陳肆川又習慣性地轉起筆,“他們說的什麼我都知道。”
“那你還不澄清一下,”梁如夏頭稍微抬起來一點,“你明明什麼都沒做。”
“澄清沒什麼用,”陳肆川沒說兩句就又開起玩笑,“我是神啊,還能管住他們的嘴。”
“這幾天我不知道被老曹喊進辦公室多少次,最後什麼事都沒有,他們又不傻,那些事我做沒做他們其實都知道。”
“說起來,也就一件事是真的。”
“什麼事?”
“老劉確實是我舅,”陳肆川還沒說下面的話就已經覺得荒唐,扯了扯唇,“他要真有能力讓我走後門得省一,還在這學校當什麼老師,我還做什麼題,上什麼學。”
“早早退學靜等著享福去。”
梁如夏被他最後這一句弄笑了。
“至於透題,他給我,我都——”
梁如夏搶先一步:“不稀得看。”
陳肆川對上她的目光,樂了:“對,不稀得看。”
梁如夏又問:“那你就不管了嗎?”
陳肆川嗯一聲:“不管了。”
“我呢,沒做就是沒做。”
“你心態還挺好,”梁如夏嘀咕著,“要是我被這樣議論,早難受死了。”
“沒有根據的話沒必要聽進去,不說一點用沒用,還徒增煩惱,”陳肆川說到最後,頗為老道地說,“道行還不夠啊,小梁。”
梁如夏坐直,虛心承認:“確實還不夠,一定跟陳老師多學習學習。”
陳肆川爽快應下:“沒問題。”
心裡的鬱結解開不少,梁如夏抬頭看了看周圍。
人都在早讀正式開始之前到齊了。
於是她把書放下,走到講臺前面,說一句:“收一下昨天的英語練習冊。”
“今天怎麼這麼早?”
下面有人問。
其實一直都是這麼早,隻不過一直有人拖著不交,等到早讀下課補完才交。
梁如夏並沒有回應這句話。
她抿著唇:“後邊往前邊傳吧。”
翻書包找作業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
約摸著時間到了後,她從靠近前門的一列開始,一列一列地收。
收到倒數第二列,第一排的女生和她說:“張博沒交。”
“好。”
梁如夏走到那個男生旁,說:“交作業了。”
“等等,給我點時間補補。”男生拿著黑筆,正瘋狂地抄作業。
梁如夏垂眼,知道他就是那天下午和謝翊起爭執、今天早上大聲傳謠的人。
她停留兩秒,說:“我先走了,你回頭寫完自己去交吧。”
張博一聽,急了:“靠,你今天交這麼早幹什麼,晚點能怎麼著你?”
梁如夏不為所動,轉身去講臺抱起那一沓練習冊。
臨走前撂下一句話,語氣溫吞卻有力:“你剛才說闲話的功夫用在寫作業上,早就補完了。”
張博操了一聲,直接把筆一甩,不寫了。
梁如夏才不管他。
抱著練習冊就往門外走。
隔著一排的陳肆川握著筆遲遲未動,直到筆尖在紙上滲出一個濃厚的黑點。
第27章
自從那次在家門口見到名叫江建的中年男人, 之後差不多每天都能見到一次。
大部分都是她早晨出小區上學時看到他在樓下晨跑。
每次遇到,江建總會笑著和她打聲招呼。
她隻是點點頭作為回應。
而周五這天傍晚,她背著書包走進小區時又遇到了他。
男人一身正裝, 手拿公文包, 氣勢幹練。
見到她, 他主動開口:“如夏剛放學?”
“嗯。”
“最近學習怎麼樣?”
梁如夏沒料到他今天會多說幾句。
“還行。”
她低著頭,想加快腳步。
“如夏是在幾班來著?”
“十三班。”
“十三班啊, ”江建思索著說,“我記得江淮轉到了三班來著。”
江淮?
梁如夏腳步一下頓住。
她在腦中快速地回想。
記憶追溯到幾天前的中午,謝翊說轉學生的名字叫江淮。
所以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你們見過面了嗎?”
問完,未等梁如夏回答,江建先兀自笑起來:“你們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見了面又有什麼用, 都認不出來。”
梁如夏沒有回應,繼續向前走。
江建走在她旁邊, 猶豫一會兒, 在上樓之前還是開了口。
“如夏, 叔叔想和你說一件事。”
念及他和秦莉是同事,梁如夏禮貌回:“您說就行。”
“我、我”江建輕咳一聲,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氣, “我想追你媽媽。”
一秒、兩秒、三秒,梁如夏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了。
什麼都停止了轉動。
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離她不過一米的距離, 表情是中年人少見的羞澀。
清晰、不容忽視。
梁如夏卻隻覺得他模糊極了, 她什麼都看不清。
隻看得到十年之前一家三口在遊樂園的身影和在旋轉木馬前面拍的合照。
“我知道突然說這個對你來說會有點唐突, 但是我思考再三, 還是覺得說的越早越好一些,”江建認真道, “我比你媽媽早到公司幾年,你媽媽很優秀,真的很優秀,我一開始隻是欣賞,後來才意識到不是單純的欣賞。”
他說得委婉,但梁如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至於我的為人,你媽媽都知道,你可以放心。”
到後面,江建有點磕磕巴巴起來。
可能覺得這麼大歲數了,還在小孩子面前說這麼令人害臊的話。
可現在該說的他必須得說。
梁如夏靜靜地站著,聽他說完這些後,面色和剛才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對自己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她是個很敏感很敏感的人,喜歡觀察人的一舉一動,在心裡猜測對方行為的意思。
但不到時機她不會說。
所以那晚上她看到江建的第一眼和進屋後隱隱約約聽到的他說的一些話,就意識到了點什麼。
她有想過問秦莉,隻是最後不了了之了。
今晚上碰到他,聽到他話多了起來,她好似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似的,所以走得也比平時快。
他卻不放棄似的,也加快跟上來。
提前能預料到他要說什麼事是一回事,可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
有時候梁如夏就會想,對一些事情來說,她沒有必要花時間去做準備,因為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做的那些準備可能會在一瞬間化為泡沫,消失不見。
隻能依靠臨時反應。
江建見她一直沒動靜,心裡變得忐忑不安。
他轉移話題道:“如夏,我們先上樓吧。”
剩下的時間兩人誰都沒再開口,一路無話。
梁如夏的樓層先到。
她從電梯裡出來,江建在電梯門要關之際,和她說了今晚上最後一句話:“我會努力的。”
梁如夏像是沒聽見,邁開步子離開了。
開開門,秦莉早已做好飯坐在餐桌前等她。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最後一節課老師多講了幾分鍾。”
梁如夏放下書包,洗完手,在她常坐的位置上坐下。
秦莉神色淡然,不知道聽沒聽她的解釋。
“月考成績出來了嗎,考了多少?”
“601分,全班第五,全校第八十六。”
秦莉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語氣仍淡:“比之前有進步。”
“看來輔導班是有用的。”
梁如夏想都不用想,寒假估計又要在輔導班中度過。
不過她此時無暇估計這些。
她攥緊手心,又松開。
反反復復幾個來回,終究出聲說:“媽媽,我回來的時候遇到江建叔了。”
秦莉表情一滯。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梁如夏看著她,不說話。
“他說的你不用聽,好好學習就行了。”
梁如夏在心裡無聲嘆息。
為什麼就不能和她聊聊呢?
也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就成年了。
“媽媽,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接受和支持。”她最後緩緩開口說。
秦莉的表情有略微的波動。
“我沒有二婚的打算,”許久,她說,“我和江建沒可能。”
“我現在全部的精力都在你身上。”
兩人隔空對視,都能看透彼此的情緒。
梁如夏率先移開目光,雙手撐在椅子表面上,看著放在茶幾上面的那張合照不語。
秦莉隨之看過去。
“你爸看到你變得越來越優秀估計也會很高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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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終於趕在十月結束前到來了。
梁如夏站在跑道上等待開幕式開始的時候,望向了操場看臺那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舉著小紅旗,有人拿著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