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有過的驚痛在那張精雕細琢的面孔上一閃而過。
祁言禮忍不住想到:
原來自己這位從來高高在上的摯友。
也會有這樣可憐落魄的時候。
他瞧見方知悟因池靄側身的動作而迅速調整好失控的表情,並決心這輩子都不會告訴池靄,在發覺自己的好朋友和心愛的未婚妻偷情時,方知悟流露出來的神態有多麼脆弱。
池靄轉過頭來。
在這樣急迫的時刻,她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件事方知省辦的還不錯。
立在二樓平臺處的方知悟雖然經過了精心的打理,但一張臉上仍殘留著頹怠的氣息——他應當是終於拗不過方知省的勸告和內心的動搖,連夜坐飛機從國外回來的。
池靄垂眸拂了拂親吻時祁言禮摟在自己後腰而揉亂的衣擺。
倘若忽略泛著水光的唇角,她與任何一個普通時候並沒有什麼兩樣。
她嚼著尋常的語氣說道:“你從國外回來了啊。”
“我在問你,你、們、在、做、什、麼。”
方知悟死死盯住池靄的瞳孔,加重語氣,重復一遍自己的問題。
池靄的側後方,祁言禮率先替她辯解起來:“阿悟,都是我的——”
“祁言禮,閉嘴,我沒有在問你。”
方知悟打斷祁言禮的話,目不轉睛凝視著池靄,“我要聽你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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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解釋的。”
“你不都看到了嗎?”
池靄偏了偏頭,仿佛在疑惑他為什麼要詢問一加一等於幾。
“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池靄。”
“在母親手術結束身體康復之前,你是我方知悟的未婚妻。”
方知悟每說一句話,呼吸就加重一分。
慘白的燈光下,他膚色過於優越的額頭旁繃出猙獰如蛇的青筋。
“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呢?反正在這裡,也不會被你我的朋友或是江阿姨撞見。”
池靄聳了下肩膀,向前一步,笑著說道,“上次打電話不是我們不是說好了?隻是契約而已,不管是你還是我,如果想去喜歡別人,隻要不被發現,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我說過,你不能喜歡祁言禮。”
方知悟語氣封凍地回應。
與此同時,他邁開腳步,朝著二人的位置緩緩走來。
“……憑什麼呢?”
池靄並不畏懼隨著方知悟走進而步步擴散的壓抑感。
直到方知悟在眼前站定,她才一錘定音道,“喜歡一個人,理智又不能控制。”
喜歡。
池靄竟然在說喜歡。
這一抹認知傳入聽覺神經中,方知悟立刻看到背對池靄的後方,靜立在她陣營之內的祁言禮,那發生變化的、雖然極力忍耐但仍然透露出竊喜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方知悟忽然意識到。
原來祁言禮也是那麼的喜歡池靄。
喜歡到,和自己一樣,願意放下滿身的驕傲。
……
方知悟和池靄之間的距離近到不能再近。
盡管祁言禮知道再怎麼樣對方也不會對女人動手。
但還是一展臂,將池靄攬到了身後,以保護者的姿態同昔日的好兄弟對峙。
他情真意切地抱歉:“阿悟,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我聽你說過如果不是為了伯母的病,根本懶得搭理靄靄,我才覺得,或許等你們解除婚約後,我可以帶給靄靄幸福。”
方知悟記不起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但他隨即想到,就算有,也隻不是源於那不肯先一步低頭的可笑自尊。
自尊在上。
他現在和池靄完了。
幾乎快要將心髒扯成兩半的撕裂感迫使他哈出一聲:“祁言禮,這個時候還裝什麼?”
“等我們解除婚約,你可以帶給她幸福。”
“難道我們現在解除了嗎?”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他拔高聲調,一聲一聲質問著祁言禮。
卻沒有發現,在如此龐然痛苦的襲擊之下,自己仍然自欺欺人地把所有問題怪罪在祁言禮的身上,而認為另一位背叛者——池靄隻是受了別有用心者的蠱惑和勾引。
“可是阿悟,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對待靄靄是認真的。”
在令對方無法反駁的言語之下,祁言禮蘊著暗光的眼睛仿佛照見方知悟自身的鏡子。
方知悟看見了自己的嘴硬。
自己的欲蓋彌彰。
自己的愚蠢和傲慢。
然而他終究沒辦法在這樣的場合之下,向池靄表明自己的真實心意。
隻能徒勞地詰問一句:“誰允許你叫她靄靄的?”
祁言禮沒有搭話,又說了一聲抱歉。
這一次的抱歉,因著勝負已分,他的眸光間終於流淌出一絲對於好友的內疚之情:“對不起,阿悟,愛情是不能控制的——你要是需要補償,我會盡可能滿足你。”
誰知這點內疚,竟成為徹底激怒方知悟的導火索。
他慢條斯理地將懷中的玫瑰花束舉高,仿佛要傳到祁言禮懷中祝福這段感情。
緊接著,緩慢的動作變得狠厲而迅疾。
他罩面將花束朝祁言禮砸去,而後左手握拳,用力砸向他的眼睛。
……
池靄後撤兩步,將自己從慘烈的戰局中抽出。
原來再體面、再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打起架來仍然算不上好看。
起初,祁言禮隻是交疊手臂護住要害,躲避著方知悟的進攻。
在方知悟口不擇言吼出“你果然和你那個情/婦媽一樣都喜歡做小三”後,他也徹底冷下面孔,變守為攻,反手揮起拳頭不管不顧打了上去。
深紅如血的玫瑰花瓣凌亂一地。
而在踐踏著它們的,兩雙精工細作的皮鞋上方,是把彼此往死裡打的一對兄弟。
方知悟一拳砸青祁言禮的鼻梁,面色漲紅地大吼:“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你們之間沒什麼,你卻辜負了我的信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怎麼可以勾引我的女人?!”
而祁言禮又轉身將他揍得唇角破裂:“方知悟,你為什麼從來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你和池靄到底算什麼關系?你說我是小三,我看你這個不被愛又想霸佔名分的才是小三!”
隨著他們鬥毆的動作越來越激烈,聲音也越來越高亢,池靄聽到樓道的外部傳來腳步漸近的聲音,仿佛是路過的居民察覺到了這出好戲,紛紛想要進來圍觀。
她垂落眼簾,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夠厚重的衣衫,在心中默默嘆出口氣。
早知事情會發展成動手,今天出門前就多穿點扛揍了。
荒唐的念頭在腦中如流星般閃過,她已然寒起面孔,直直攔到了忘我打架的兩人中間去,呵斥道:“都給我停手,被別人看到方家和祁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第62章
池靄和方知悟相識十六年。
縱使並不曾因為相愛而走到一起, 但她到底太過了解方知悟的弱點。
因打架出名而讓方家丟臉於他而言並不可怕,可若是這件事上升大肆登入社交媒體,讓江晗青知曉的地步, 哪怕他心中再恨再怨, 也不得不在圍觀居民趕來之前停止動作。
拳頭擦著池靄的面孔堪堪蹭過。
為了不傷到池靄,他臨時改變方向控制不好力度,一拳砸到了雪白的牆壁上。
咔嚓。
骨骼與堅硬混凝土碰撞而發出的碎裂聲,令沉著如池靄也難免感覺到心驚肉跳。
然而方知悟僅是眼睑泛紅, 喘著粗氣, 面孔之上的痛意被另一種情緒始終代替。
他停下手, 倚著樓梯扶手暫緩氣息,陰冷的灰綠眼睛讓池靄想起原野上負傷的孤狼。
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
與池靄對視過漫長的一秒之後,吐出口帶血的唾液/精準濺射在祁言禮的牛津鞋旁,而挺直脊背,恢復成高傲不曾低頭的模樣,轉過身一瘸一拐地離去。
慘白的月光將他潦倒的背影拉得很長。
……
池靄將留在自己身旁,看起來受傷更嚴重的祁言禮帶回了家中。
她將祁言禮安置在沙發上, 又苦惱於新搬進的住處沒來得及準備常用的跌打損傷藥。
在客廳躊躇一圈後,她走進洗手間, 取出條新毛巾, 用冷水浸湿, 擰到半幹狀態, 快步折返到沙發旁,把毛巾遞給祁言禮:“給, 你先拿這個擦一擦臉上的血和汗。”
“謝謝你, 靄靄。”
祁言禮將毛巾接了過去。
池靄坐在他身邊,拿出手機打算點個藥品外賣。
可祁言禮卻沒有順勢把嘴角滲血、鼻梁發青的面孔擦幹淨, 他將毛巾放在面前的茶幾上,自後而前抱住池靄纖細的腰肢,下巴抵著她的頸窩悶悶說道:“就這樣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