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禮很少接到池靄主動打來的電話。
特別是在這個思念情緒泛濫的時刻,隻有祁言禮自己知道看到她的名字有多歡喜。
他控制著陡然有些激動的呼吸, 按下了接聽鍵。
“池靄。”
祁言禮盡量讓自己在久坐中泛出困頓感的嗓音變得正常如同往昔。
“你在做什麼?”
池靄的語調總是這樣平靜。
有時候祁言禮甚至會懷疑,哪怕她在睡夢中發出的囈語, 是否也保持著絕對的理智。
不想給她造成困擾, 祁言禮回道:“我剛看完公司這季度的報表, 正準備洗澡睡覺。”
話筒那頭, 池靄不緊不慢地說道:“不準對我撒謊。”
祁言禮好不容易放緩的呼吸又再度變得急促。
他很難描述自己當下的心情。
在謊言被無情拆穿的忐忑之外,又有另一種隱秘的暗潮在他的血液間湧動。
盡管池靄的語氣不算好, 但當她發出這樣的命令時, 祁言禮的腦海會隨之生出一種自己被掌控在手中,全然屬於對方的短暫錯覺——這種錯覺令他由衷地感覺到興奮。
他壓抑著喉嚨深處即將掙破而出的嗬嗬氣聲, 用盡量可憐的語氣對池靄坦白道:“對不起,靄靄……我太想你了,我沒有辦法,所以偷偷開車來到了青陽區。”
酒店三樓的房間位置不是很高,足以讓池靄隔著落地窗看清地面停車場的車牌號。
Advertisement
但相隔兩面玻璃,她卻無法穿透朦朧的黑暗,去看清楚坐在車內的祁言禮的表情。
池靄無聲消化著對方真的驅車來到青陽區的事實。
待手機那側又帶著試探和不確定性,委屈巴巴地響起一聲“靄靄”,她才一把拉上窗簾,順勢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哪個酒店的?”
祁言禮沉默幾秒,腦子裡回憶起這一路上,林希諾通過微信匯報過來的盡職盡責電燈泡行動,他想敏銳如池靄,肯定早就心生懷疑,不如借著這個機會一並坦白幹淨。
便說:“林希諾,在進入卓際之前,曾經在我手下的公司工作過。”
見猜測被證實,池靄的心緒也沒有多餘的起伏。
她問道:“那我每次和方知悟打電話,她都跳出來幹擾我,也是你指使的?”
祁言禮悶悶地說道:“你都沒跟我打過幾個電話。”
“所以你就派她來監視我嗎?”
“監視”這個詞語用的很重,再配上池靄情緒莫測的嗓音,祁言禮不由得繃緊了背脊。
他向池靄發誓:“我從沒有產生過這種想法,隻是想著有些事她或許能幫上你。”
是監視也好,是幫助也罷。
說到底,池靄根本不在乎。
她聽了祁言禮的解釋,心底也並未全然放下懷疑。
思緒反饋到面上,她低低發出幾聲笑語:“祁言禮,你說把臥底安插到競品公司打商戰我倒覺得像你的作風,結果你隻是讓她來做電燈泡,我可沒想過你會像方知悟一樣幼稚。”
那笑聲仿佛漣漪從胸腔中一圈圈擴散而出,又像是輕盈鵝毛在祁言禮的耳廓掃過。
赧然漫上肌膚的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的幼稚。
但池靄沒有用厭惡的語氣指責,大約……也是不太嫌棄吧?
祁言禮沒有說話,唇畔跟著勾起一縷淺淺的弧度。
他握緊手機,聽著池靄的笑聲,一顆無處著落的心髒忽然擁有了踏實的歸處。
片刻後,池靄報出了房間號。
她道:“祁言禮,你現在上來,我要懲罰你。”
……
十點半對於常人而言,是個準備入睡的時間。可對於工作圓滿完成的拍攝團隊來說,領導特地明天上午放了半天假,今晚定要不醉不歸。
祁言禮一路坐電梯上來沒有遇見任何熟悉的面孔,直到抵達對應的房間前,被身穿浴衣的池靄一把拉入屋內,仍覺得如同不切實際的旖旎夢境。
他像是擁有特殊癖好的病患一樣,在內心不斷描摹著接下來會受到的懲罰。
而冷眼旁觀的池靄,僅僅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過來,替我吹頭發。”
大腦接受指令,身體自動前往衛生間拿起置架上的吹風機。
池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而祁言禮柔順地站在椅背之後,小心翼翼解下她的幹發帽。
一頭如同瀑布般的直發傾瀉而下,其間幾縷蘊著湿意的發梢蜿蜒在祁言禮的掌心。
祁言禮懸著的心弦下意識繃得更緊。
嗚嗚——
他按下吹風機的開關,對著手掌調整到恰好的溫度,才放任溫度襲上池靄的發絲。
在高頻率的運作聲中,池靄的話語傳來:“知道要受什麼懲罰嗎?”
一時間,祁言禮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蓋過了其他動靜。
他笨拙地搖了搖頭。
意識到池靄看不見後,才改為用口:“……我不清楚。”
“那你覺得自己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
池靄換了種方式問詢。
祁言禮的回答幾乎淹沒在吹風的聲音中:“隻要你高興……什麼都可以。”
一字不漏聽進耳內的池靄笑意漸深。她耐心地默數了三百秒,感覺到發間的湿意逐漸褪去,平緩道:“把吹風機關了,站到我面前來。”
祁言禮照辦。
他把吹風機纏好線,放在玻璃圓幾上。
然後將它們推到一旁,換成自己佔據池靄眼前的位置。
池靄狀似關心地問道:“隻穿西裝襯衫,不會覺得冷嗎?”
祁言禮不好意思說自己現在熱得快要燃燒,隻微微左右晃動了兩下頭顱。
池靄笑了起來:“既然不冷,那就脫了吧,隻留下脖子上的領帶。”
“靄靄……”
祁言禮叫著池靄的名字,面對這樣出格的要求,他的心卻不知廉恥地怦然狂喜。
脫下藏藍色的手工西裝,祁言禮修長如玉、骨節清瘦的手指沿著冰涼的貝母紐扣,一點一點將潔白襯衫打開,此刻的他變成了一件禮物,正在主動拆開纏繞在外的蝴蝶結。
池靄的視線落在他脖頸處的領帶上,良好的記憶裡讓她想起領帶的來源。
“這條是那天我為你挑選的,對不對?”
祁言禮將襯衫褪到自己的臂彎間,就著半袒不袒的姿勢輕聲道:“你為我選的那條,回家以後我將它好好保存了起來——這是我讓人從意大利帶回的一模一樣的另一條。”
末了,他又垂落眼睛,細致地補充道,“這個牌子在售的同款領帶我都買下來了,並且,他們向我保證,從此以後不會再推出同樣的產品。”
見祁言禮竟然也如同方知悟一般,投擲千金隻為完成任性的念頭,沒有享受過富裕生活的池靄咋舌一秒,盯著他偶爾顫抖兩下的長睫:“我喜歡什麼,你都會想盡辦法保留嗎?”
面對這個問題,祁言禮也沒出聲。
他害怕自己說“是”會嚇跑池靄。
得不到答案,池靄分開雙腿,命令他跪坐下來,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說話。”
“……是,你帶給我的一切,哪怕是痛苦,我也想留著慢慢品嘗。”
祁言禮誠實的坦白,換來一聲筆尖旋出筆帽的脆響。
池靄半站起身,從筆記本電腦後的空桌上摸出一根中性筆,她將沒什麼重量的筆身握在指間,重新坐了回來,舒展眉眼道:“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也想好要罰你點什麼了。”
說著,她前傾身體,在祁言禮鎖骨的下方,靠近心髒的位置,刷刷寫下幾筆:
Lily's toy.
油墨接觸空氣,很快風幹在肌膚之上。池靄寫這串字母時特意用了浪漫連綿的花體——倘若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在別人看來,更像是一個漂亮的紋身。
她想了想,又在下面用字體更小的中文備注道:“不聽話可以弄壞的那種。”
寫完這一句,她掏出手機,將鏡頭拉遠連同祁言禮的面孔一同拍進了照片裡。
“你喜歡嗎,言禮?”
她欣賞幾秒,忽而湊近祁言禮的耳畔,用帶著甜意的音調問道。
“……喜歡。”
祁言禮的後頸泛起一大片細小的肌膚顆粒,他克制戰慄感,全盤接受地回應。
“好,那你起來吧。”
池靄雙手捧著面孔笑道,“如果下次還說謊騙我,我可不會原諒你。”
她很少會用威脅的語氣說話,但越是輕柔的嗓音,祁言禮越是能感覺到其中的認真。
他不由得馴服點頭。
可他沒有站起身,膝行兩步展開雙臂,攏住池靄雪白膝蓋的同時,將臉靠在了對方的腿邊。熱意驚人的臉頰碰上裸露在外的肌理,祁言禮感覺到一種平息悸動的舒爽涼意。
“讓我陪你一會兒。”
他就著這樣的姿勢發出渴望的請求。
池靄不置可否,伸出手掌撫摸著祁言禮耳畔的碎發。
他的頭發有些長了,略顯陰柔的發型更添了一分脆弱的英俊。
池靄像對待寵物般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祁言禮,倏而想起不久前安德烈導演說過的話,問他道:“聽說你有一本寫滿關於我的內容的筆記本,是真的嗎?”
“……是安德烈告訴你的?”
池靄煦然道:“他可誇你是用情專一的好孩子。”
祁言禮的身軀因為羞恥而僵硬一秒,過後才道:“都是一些年少時候、不太成熟的想法,我不方便和其他人分享,就隔三差五在筆記本裡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