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點傷,幹嘛大費周章的?”方知悟道,“你稍微扶著我點就好了。”
池靄側臉,看著混有北歐血脈,身高一米九還要出點頭的青年,猶豫一秒,緩緩點頭。
接下來的上樓拍片,出門等候的過程裡,她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肩負重任。
好不容易方知悟大發慈悲,說自己坐下骨頭疼,要單獨靠牆站一會兒,池靄才得以氣喘籲籲地坐在歇息的長椅上,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方知悟隔著座椅扶手站在她旁邊,乜著眼睛看她:“我很重嗎?”
池靄緩了緩道:“……也不是,就是你個子太高,我不好掌握平衡。”
方知悟回憶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身高差,微妙地壓著嗓音說道:“你哥在家是不是都沒好好養你?怎麼這些年不長個子,也不長肉,看起來瘦胳膊瘦腿的。”
“我一日三餐吃得挺多的,可能吸收沒那麼好。”
方知悟道:“之前我給你送滋補湯水的時候,倒是看你的臉變得圓潤了一點。”
害怕對方再強迫自己每天跟做賊一樣下樓,去咖啡店喝他親手準備的沒油沒鹽的補湯,池靄趕緊轉移話題道:“你現在這樣,還是應該自己多喝一點吧。”
“你要給我做嗎?”
方知悟挑眉問道。
池靄目視前方,瞳孔微微發散:“……也不是不行。”
視線掠過池靄放空的表情,方知悟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她曾經在自己家裡跟著母親一起做甜品,結果差點把整個烤箱炸掉的英勇事跡。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為了生命健康著想,還是撤回了這個建議:“算了,我看你平時也很忙,先把自己的一日三餐照顧好再說吧。”
池靄乖巧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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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間的氣氛安靜下去的時候,她小聲道:“方知悟,謝謝你。”
方知悟可以從容應對很多人心算計的時刻,並且表現出遊刃有餘的姿態。
可對上池靄,面對她時不時打出的直球,他總是顯出幾分手足無措和手忙腳亂。
不自覺的目光閃避,手指下意識地勾繞過黑發,他用舌尖抵著齒關含糊不清地回應道:“咳……有什麼好謝的,換作是別人摔下來,我也會出手幫忙的。”
池靄沒有說話。
她假裝自己這麼多年以來,不曾撞見過方知悟在對待他人時的傲慢和冷漠——高中的時候,把學妹的情書直接扔進垃圾桶,對方捂著臉在原地哭泣也不帶回頭多看一眼。
跳級到國外留學時,則更加過分,聽見將自己堵在牆角的白人男同學的告白,笑著用對方家鄉的母語,發音正宗且大聲地回應道自己最討厭同性戀了。
前者為池靄親眼所見。
後者是聚會時,聽到和方知悟一起留學的同伴提起。
她的心剎那間平添諸多亂緒。
方知悟沒有留神自己的改變,她卻很清楚他的變化因何而生。
她同樣清楚,倘若揭開蒙在方知悟真心上的那層薄紗,將對於和方鑑遠的交易,自己未來的生活,還有今後的人生軌跡產生多少直接而深刻的影響。
權衡之下,池靄始終沉默著,和面孔一同垂落的長睫蓋住了眼底的波瀾。
方知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也嗅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氣息。
於是問道:“你今晚怎麼了?總是奇奇怪怪的。”
“我……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表達謝意。”
池靄難得的結巴,讓方知悟的心不由得愉悅起來。
這點愉悅甚至蓋過了他身體上的真切疼痛。
他轉動著綠翡翠似的眼珠,望著池靄滑落在肩膀上的如雲長發,說道:“謝不謝的以後再說,不過今天你要陪我回家,把我安頓好了以後才能離開。”
……
等待X光片的間隔裡,方知省派來的人終於趕到了醫院。
兩位保鏢,一位家庭醫生,一位醫護人員,四個人甚至能把方知悟抬起來搬走。
方知悟放松的神態又有如冰封凍的趨勢。
他盯著他們,詢問池靄道:“你給我家裡打電話了嗎?”
池靄知道他憂慮的是萬一江晗青知道這件事會多思多想,便耐心地跟他解釋道:“我隻給知省哥打了電話,說我們這邊需要有人開車過來接應一下,你放心吧,他有分寸的。”
方知悟這才沒多說什麼。
隻是臨到上車時,他突然有些不甘地說道:“我這個情況,恐怕要讓我哥失望了。”
池靄攙扶著他的手指一頓,無人發覺處,她的眸光閃了閃。
得到方知悟的這句話,她面臨的需要兩邊抉擇的麻煩立刻煙消雲散。
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如果說花費時間和方知悟逛了圈水族公園也算的話。
池靄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抿住嘴唇,再開口時是無事發生的柔聲勸慰:“發生這些事誰也不想的,又不是你的能力問題,我相信知省哥能理解,不會因為這點事對你失望。”
“是嗎?”
方知悟反問一句。
但很快又帶著微不可察的嘲意輕輕笑道,“不過,你說得對,其實哥失不失望也不是最要緊,畢竟有他如同珠玉在前,許多人天生也沒對我抱有過期待。”
恍惚間,池靄似乎發現隱藏在方知悟玩世不恭面具後的另一個影子。待她打算再細致探究,對方卻已經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一邊發出淺淺的吸氣聲,一邊坐上了保姆車的後座。
四個人加上一個池靄,把方知悟護送回了他位於市中心的家。
電梯到達對應的樓層,方知悟輸入密碼。
門開啟的一剎那,他卻猛地扣住池靄的手,把她拉了進來,將剩下的人關在外面。
“诶?!”
“二少,我們還在外面,你開開門啊!”
大門砰地閉合,出色的隔音消弭了頻繁的拍門和求告聲。
方知悟耍了一時的惡作劇,得逞的哈哈大笑過後又忍不住痛得龇牙咧嘴起來。
池靄被他箍在懷裡動彈不得,此時也變了臉色:“方知悟,什麼時候了還想著玩!”
“我好痛,好心煩……不要那麼多人在跟前鬧哄哄的。”
他長臂一展,勒著池靄的腰肢,下巴抵住她的頸窩耍賴道。
池靄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她艱難地掏出看一眼,是方知省的電話。
但同樣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的方知悟,又不由分說搶走她手中的手機,呈拋物線趨勢往不遠處的真皮沙發上一扔,理所當然道:“就算是哥也不要。”
池靄:“……”
鬧騰了幾分鍾,了解自家弟弟德性的方知省不打電話了,外面候著的人也仿佛都走了。
方知悟仍然把池靄困在玄關和雙臂間,毛茸茸的腦袋蹭著池靄,像隻大型的貓咪。
他不吭聲,也不動作,滿意於當下的溫暖柔軟,似乎打起了瞌睡。
池靄很想把他推開,又害怕貿然伸手會加重他的傷勢。
隻好就著這個姿勢,無奈地說道:“沒有人再來打擾你了,這下你應該滿意了吧?”
方知悟闔著雙眼休憩了五分鍾,才軟綿綿地說道:“滿意了,好像也沒那麼滿意。”
池靄的頭頂陡然冒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問號。
就在這時,方知悟湊到她耳邊,帶著幾分赧然和理直氣壯:“我有潔癖,在水族公園抱著你跌下樓梯的時候,整件衣服和褲子都蹭上了地磚的灰塵……所以現在,我想洗澡。”
第34章
方知悟像是又一次忘記了池靄是什麼樣的人。
他拿出逗弄愛慕者的姿態, 用蠱惑的語調說著曖昧的言語。
換來池靄的手指勾住他腰間的布料,一面充滿暗示性的摩擦,一面用無理取鬧孩子的態度冷靜地說道:“我記得醫生叮囑過骨裂初期為了避免損傷程度加深, 最好不要洗澡。但如果這是你的要求的話, 我會盡力滿足你的。”
說著,她指尖向內一彎,就想把褲子往下拉。
方知悟腦子轟得一聲,想也不想抓住她的手, 憤怒地指責道:“你這個女人為什麼從來都和其他人不一樣, 公司把你生產出廠的時候是沒有在你的腦子裡設定害羞程序嗎!”
盡管這不是應該笑出聲的場合, 但池靄還是被他炸毛的模樣逗得勾起唇角。
她故意慢吞吞地說道:“是啊,公司隻給我植入了竭盡全力滿足少爺要求的命令,至於別的東西……我一概都是不知道的。”
一番交鋒,方知悟敗下陣來。
他忿忿地說道:“不洗澡就不洗澡,可我身上髒死了,一定要擦一擦換套衣服!”
他像是被惡霸調戲的小媳婦一般,放棄了對於池靄的桎梏, 兩隻手羞恥地提著松緊帶的褲腰,生怕池靄一時興起把他扒個精光。
見方知悟不再纏著自己, 池靄也不再繼續逗弄他。
她跟方知悟約定好換衣服的時候浴室大門不關緊, 萬一有什麼事自己好進入照應。
於是, 一牆之隔, 池靄站在浴室門前,拿著手機低頭開始回起消息。
方知悟說不關門就不關門, 甚至開了條縫隙, 有細微的水流聲在池靄的耳邊響起。
她先是跟打了四五個電話的方知省說明情況,然後打開晾了一天一夜的祁言禮的對話框, 跟他說周五傍晚可以,安德烈導演定下時間和地點後他轉達一聲就行。
祁言禮似乎也在玩手機。
他回得很快,說得卻是方知悟的事情:【對不起,今天早上阿悟邀請我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酒吧要舉行情人節的相關活動。】
【你看和安德烈導演的聚會要不要改個時間,我再跟他溝通下試試。】
祁言禮的態度很委婉,也很善解人意。
但就他最後一句話池靄能看出來,想要改期再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德烈導演很忙,拍完廣告片馬上就要回法國準備角逐金月桂獎的事宜。
周五晚上她要是到不了,多半前面的努力就會白費。
池靄清楚這件事的後果,祁言禮顯然也清楚。
他沒有明說,隻是事實擺在眼前,池靄唯有一條路可以選。
是選他,還是方知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