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飲而盡。
是甜的。
又接連喝了兩三杯,果酒入喉,那些藏在心裏的話,便找到了出口。 「侯爺,我嫁過一回人了。」
顧雪重道:「我知道。」
「我同他鬧得很難看,他說我是毒婦,不孝、無子、善妒,七出裏犯了三條。」
「已經有人替你驗過了,我不是宜室宜家的好女人,你幹什麼還往火坑裏跳?」
顧雪重斂起了笑容。
「七娘,他有眼無珠,我卻不是個瞎的。」
「我知你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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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追你千裏而來。」
16
月亮好亮。
顧雪重的眼睛好像會說話。
借著酒意,我傾身吻在了他眼皮上,待坐回去時,卻被顧雪重握住了胳膊。
「七娘,不是這麼親的。」
顧雪重聲音好啞。
他的唇也很幹,他用力地深吻,直接撬開我的唇,唇瓣吮吸嚴密膠合著。
我閃躲。
他撩撥。
在我籲籲喘不過氣時,他把津唾和氣息渡過來,鬆開我,聲音含倦。
「七娘。」
我同顧雪重之間,那方小小的桌案不知被踢去了哪兒,此刻我窩在他懷中,坐在 他腿上,同他唇齒相依。
他教我喊他的名字。
「顧雪重,顧雪重..」
「顧雪重,顧雪重!」
似乎許多年前,也曾有一個少年,這樣讓我喊過他的名字。
17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尚且年少,在嫡母去禮佛時,貪玩去了後山,救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說救,其實也不算。
我給他找了根棍子,撐著他躲進了附近的山洞裏,但洞裏有蛇,咬傷了我小腿。
少年掐死了蛇,回頭見到嚇得哇哇大哭的我,他好笑道:「沒毒的。」
「不哭了,嗯?」
我什麼都聽不進去:「我會死的!姨娘說被蛇咬了會死的!」
他歎了口氣,坐在我面前要為我吸「毒血」。
「既看了你的身子,便該娶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叫——」
「顧雪重。」
醒來時,我已在小樓中。
夢中那段往事,我著實沒什麼記憶,隻記得最後醒來,人在家中。
母親說是季屏之帶我回來的。
我感念他救命之恩,徹底成了季屏之的跟屁蟲,跟在他身後,與他一齊長大,嫁 給他,又同他決裂。
醉酒醒來,頭疼欲裂。
我動了動手腳,隻覺得腰酸腿軟。
但顧雪重精神倒是很好,他正在溫雞湯,見我醒來將湯舀出,端到我面前。
「嘗嘗,味道如何?」
淡黃油脂浮在湯上,熬湯人並未放多少佐料,卻是全然用心。
「很鮮美。」
昭平侯十指不沾陽春水,何故為我做這些?
「顧雪重,我身負惡名,也不想再像從前那樣,躲在一個小宅子裏打理中饋,成 為一個男人的附庸。」
「你要的,也許我一輩子也沒法給你。」
顧雪重低頭吻下,堵住了我還未說出的話——「你不用在我身上費心思」。
「好聒噪的小娘子。」
「七娘,我二十有六,癡長你三歲,我清楚我在做什麼。」
「從一開始,我所圖不過,你。」
顧雪重搬來我的小樓。
他實在是個妥帖的人,為我畫眉,為我梳妝,為我洗手作羹湯。
若我調香粉,他便在一旁讀書。
偶爾他也替我試香。
指尖挑起一抹香粉,放在面前深嗅,等清冽香氣沖入腦海,半眯了眼。
「七娘,真不錯。」
這樣的日子,一晃便到了年關。
我在京中再無家人,決意留在金陵過年,顧雪重也留在金陵。
「我的心上人在這兒,家便在這兒。」
他說這話時,正在為我舀老鴨湯。
聞著味兒,我未曾忍住,竟當著顧雪重的面,嘔了出來。
我有了身孕。
曾經,我在季屏之身側,吃過多少藥,流過多少淚,拜過多少次送子觀音。
肚子卻一直不曾有動靜。
我在菩薩面前發願。
願重塑金身,求菩薩再讓那個我未曾養育過的孩子,落回我腹中。
菩薩低眉淺笑。
但耐不住枕邊人算計良多,季屏之不願我有孕,在補藥中放了麝香。
現在我有了身孕。
是菩薩將她,送回我身邊了嗎?
顧雪重將手放在我小腹上。
心尖暖流便往下湧去,此後在這世上,我不再是孤單一人。
有人與我血脈牽連。
「顧雪重,多謝。」
顧雪重啞然失笑:「七娘,你謝我什麼?」
謝你,出現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
謝你,明明身居高位,卻不曾輕視我,而是小心將我拾起捧在掌心。
心中千頭萬緒。
我問他:「聽說雞鳴寺很靈,你要不要,陪我去還願?」
顧雪重毫不猶疑。
「好。」
雞鳴寺香火鼎盛。
不過是轉身捐個香火錢的工夫,眼前人群湧上前,我便看不到顧雪重的身影。
我張望尋他,卻意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季屏之。
他大抵也看到了我。
季屏之急切地撥開人群,他擠到我面前,張了張嘴,什麼話都沒說。
眼角卻泛起薄紅。
「七娘。」
他喊我的名字,雙唇微微顫抖。
「鬧夠了就同我回去。」
我從來沒有胡鬧。
愛他時,一整顆心都撲在季屏之身上,願意將性命託付給他。
如今我抽身離開,看他隻覺可悲。
「季大人,我們已經和離了。」
「我沒有接旨!」季屏之急切地開口,「我們不曾親手簽過和離書,這不算。」
「七娘,回到我身邊來。」
「季屏之。」我喊他的名字,「你明明很明白,我們都回不去了。」
一瞬間,季屏之臉色慘白。
他上前便要來抓我的手:「七娘,我們一同長大,青梅竹馬十數年,此後成婚八 載,夫妻情深,你為什麼不多給我一些時間?」
「我隻是一時想不明白,為何旁人三妻四妾,好不快活,我卻隻能守著一個人, 我不過誤入歧路。」
他哪裡是想不明白?
他不過是有恃無恐,拿捏了我願意永遠守著他回頭,卻發現我不是玩偶,心傷夠 了,也會離開。
季屏之歎息著喊我名字。
「七娘,如今我終於知道,所有人都比不上你,你..」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顧雪重朝我走來,打斷了季屏之尚未說出口的話,牽住我親昵道:「瘋狗這般 多,真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這不是我們季大人嗎?」
他像是才看到季屏之,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後:「夫人體弱,莫要驚動胎氣。
21
季屏之僵硬在原地。
他的目光挪向我小腹,月份尚淺,小腹還十分平坦。
「七娘,這個笑話不好笑。」
「這不是笑話。」
我反手握住顧雪重的手,他掌心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拉我重回人間。
「大昭寺佛前,我曾發願,今日侯爺是來陪我還願的。」
季屏之怔怔地看向顧雪重。
「還願?」
「七娘,你想要回我們的孩子,為什麼讓旁的男人陪你還願?」
顧雪重笑了,滿是惡意地同他說:「自然是因為我傾慕七娘,甘為她裙下臣,而 這是我們的孩子。」
季屏之看著顧雪重。
他全身都在顫抖。
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那時季屏之才剛到九殿下身邊,他謹小慎微,卻得了昭平 侯青眼。
他曾無不感慨:「都說昭平侯待人不假辭色,我見他對我頗為欣賞。七娘,往後 我也會平步青雲的!」
那時的得意,現在全都像一個巴掌,打得他鮮血淋漓。
「七娘,昭平侯身居高位,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見過?他給不了你想要的。」
「你不過對我有怨。」
「我知我不該鬼迷心竅,用燕燕氣你、傷你,不該因她同你生分,是我錯怪了
你 。」
「是我,對你不起。」
這句錯怪,我等了許久。
被季屏之無端指責胡鬧,被燕燕以無子羞辱,被她誣陷推她落水...
季屏之如何看不出,燕燕落水不過是漏洞百出的陷害?
隻是他當時,心已經偏了。
「季屏之,太晚了。」
我已經不再仰望他,不需要他的愛,也不需要他的抱歉。
我將自己拼湊好,完完整整託付給旁人,季屏之又橫空出現,盼我回頭。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會有誰停在原地,去等一個負心人。
「現在,你說完了嗎?」
「天色已晚,我們要回家了。」
22
這一日,金陵未曾飄雪。
我與顧雪重走在路上,雖一言未發,但知道身側有人,就很心安。
「顧雪重。」
我喊他的名字:「你看到了,我實在是氣量狹小,眼裏容不得沙子,同季屏之多 年情誼都能與他一刀兩斷。」
顧雪重拉著我的手,寬大袖袍掩蓋了我們交握的指尖。
「我很心疼。」
「七娘,你及笄那年我曾去謝府提親留下聘禮,隻是未等到你及笄,便南下剿匪。
「待我回來,你已和季屏之定了親。」
這段往事,我從不知曉。
嫡母也未曾將這件事告訴過我,更不曾讓我看過顧雪重留下的聘禮信物。
我歎了口氣:「這大抵是有緣無分。」
「不對,七娘。」
顧雪重捏了捏我指尖:「我們是天定姻緣,不過一時陰差陽錯。」
「許多年前我們便約好,待你長大,我便去提親,當年我晚了一步,如今你還願 意嫁我嗎?」
我偏首,去看顧雪重。
風流公子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正經,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點頭。
「好。」
這一夜,註定不太平。
小樓突然起火。
待我們察覺到時,火勢已經很旺了,門外被人拴了鎖,我因濃煙嘔吐不止,拖累 了顧雪重。
他打濕了帕子捂在我口鼻,抱著我踹開門沖出火海,卻見樓下的阿婆哭號不止。
她死死託著年幼的小孫女。
顧雪重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停下,而是將我安頓好,再重返火場去救人。
「七娘,等我回來。」
我等在原地,卻沒有等回顧雪重。
季屏之從陰影裏走出,他身上衣袍被燎出火痕,幽深的眸看著我。
「七娘,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身前身後都是死路。
他朝我一步一步逼近,直到我退無可退。
「季屏之,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站在我面前,手刀劈在我頸側,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他的聲音。
「七娘,我帶你回家。」
24
姨娘死後,謝府便不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