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安愣了愣,隨後朝道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明白了。”
吃完飯,沈長安拿著一個文件袋來到道年身邊:“我給你看我爸爸的照片,我爸他長得特別帥。”
這些照片時間有些久遠,那個時候的像素不太高,更不講究什麼角度採光,很多人拍出來帶著一股土氣,跟帥氣並沒有太大的關系。
但是照片上的男人,身材修長,五官端正,從眼神看是個十分堅毅的男人。道年看著照片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男人,忽然想起了十八年前。
那天他消滅了一隻想借人間穢氣重生的兇獸,在戈壁灘邊緣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祈求念力。
這股念力夾雜著濃濃的功德金光,讓不願意管闲事的他,忍不住往雲下面多看了一眼。
幹涸的沙石上,躺著一個渾身汙血的人,身上繚繞著蔓延不開的死氣,那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在這具屍體上,還有兩隻兇惡的,已經有些許靈智的蒼鷹啄食著他的血肉。對於食肉的蒼鷹而言,這種渾身功德的人類肉體,就是幫助修行的靈丹妙藥。
但是往往傷害有功德之人的妖怪,最後都不會落得好下場。
道年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功德之氣如此亮眼的人類,便落下雲頭,想知道這個死去卻不願離開的亡魂,所求的是什麼。
男人半透明魂體就站在他屍體旁邊,他的眼神呆滯,嘴裡念念有詞,卻對啄食他身體的蒼鷹視而不見。
“小佑,阿茹……”
“小佑,阿茹……”
他的魂體已經殘缺不全,帶著對人間的眷念,徘徊在屍體旁不願意離去。戈壁灘的陽光強烈,盡管這個鬼魂有功德護身,恐怕不久後就會徹底魂飛魄散,消失在天地間。
很多人類臨死都不願意放棄的,不是愛人便是親人。
道年不願意管人類的愛恨別離,轉身準備離開時,發現這個已經沒有正常神智的鬼魂,忽然彎下腰去摸離屍體一米遠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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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佑,帽子……”
道年停下離去的步子,盯著男人看了兩秒,顯出身形抽走兩隻啄食腐肉蒼鷹的靈智:“食身具大功德之人肉身,會降下天譴。”
“鳥族三十年內,將不會再有後輩開啟神智。”道年看著兩隻已與普通鳥類無異的蒼鷹,“選擇損害他人的利益,擁有的隻會是失去。”
鬼魂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向那頂被血浸透的帽子,可是他透明的雙手,根本就無法碰觸到實物。
就這樣,道年看著這個鬼魂不斷地重復相同的動作,直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直到月落星系,天光即亮。
他張開雙臂,打開通往地府的大門,把這個殘魂扔了進去。
地府大門消失後,他看了眼自己腳邊的帽子,彎腰撿起這頂髒臭的帽子,放在了這具屍體的手上。
隻是一時興起做的小事,道年甚至沒有費精力去看鬼魂口中的“小佑”與“阿茹”是誰。但他怎麼都沒想到,那個一身正氣的殘魂,竟然會是長安的父親。
“是不是很帥?”
“帥。”道年放下照片,看著長安道,“明天想去哪裡玩?”
“先帶你去看升旗。”沈長安把照片小心地收起來,“看完以後,我就帶你去吃早餐。”
升旗?
饒是道年見多識廣,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我問過劉哥了,他說你沒來過帝都,來了這裡,不看一次升旗有些可惜。”沈長安道,“如果你不喜歡,明天就直接去拜訪我的長輩,我打的探親報告已經通過了。”
“不用,看完升旗再去。”以他對人類的了解,長安認識的那些長輩,應該比較喜歡積極向上,熱愛國家熱愛土地的年輕人。
當天晚上十二點以後,道年就被沈長安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整個人被抱著塞進車裡,沈長安鑽進車,坐到他旁邊道:“早上人這麼多,我們要早點過去,佔個好位置,不然連旗杆都看不到。”
身為天道,凌晨跑去排隊看升旗,這事如果被其他小妖知道,恐怕會成為幾界的熱門事件。
道年收斂了身上的所有氣息,下車的時候,用圍巾口罩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大冷的天,趕往廣場的人行道上已經有很多的人,道年看到這裡面有穿軍裝的老人,有穿著時髦的年輕人,還有……
原地打轉,似乎不知道方向,又有些茫然的幾個年輕人。
這幾個年輕人穿著不合身的破衣服,想要問身邊的路人,但是這些路人都忽略了他們,在夜色中匆匆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來帝都,就是要看看升旗嘛~
第58章 歸去
“請、請問, 這是哪裡哦?”
“同志……”
“班長,啷個沒得人理我們呢?”
五個年輕人茫然地站在街頭, 裹緊身上破舊的外套, 見有女孩子穿著腿襪走過來, 趕緊移開目光,羞得臉頰通紅。
“我以前聽鎮裡說書人講過, 有人在機緣巧合之下,會來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班長摸了摸腰間的手槍外套, 雖然隻是個外殼沒有槍,但有這個外殼在,他心裡會踏實些,“會不會是這裡的人, 聽不懂我們在說啥子?”
他們這個班, 都是從蜀地出來上前線打敵人的,長官跟他們說,因為資源不足, 所以每個班隻配一把槍,軍裝也有些破舊。
不過國家正在危難時刻,條件艱苦也沒有辦法。短短一個月的戰爭, 他們班的同志在敵人炮火下,犧牲了好幾個, 隻剩下他們五個人了。他們班裡配的那支槍,已經在炮火中遺失了。
傍晚的時候,他們接到連長命令, 讓他們去敵人必經之路上,埋下地雷。地雷是連隊裡的稀罕東西,若不是為了斷絕敵人的彈藥糧草補給,連長也舍不得浪費這種好東西。
“班長,我們的地雷……”幾個年輕人這才發現,他們當命根子護著的地雷不見了。
“我明明記得,穿過那條小河,就能趕到敵人必經的公路,為什麼……”說這話的年輕人大概隻有十五六歲,說他是年輕人,不如說是個少年。
他長得很瘦很瘦,腦袋卻又大又圓。腳上穿著簇新的草鞋,可是卻有些不合腳。這是連隊裡一位老大哥見他沒有鞋穿,路過一個村莊時,找老鄉要來幾把谷草,連夜給他趕制的。
他剛穿上新草鞋的當天,就跟著班長出任務,沒想到莫名其妙就來到一個新奇的地方,年紀還小的他,有些害怕。
“先不要慌。”班長看起來最成熟,實際上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齡,他厲聲道:“情況不對勁,你們遇事就這麼慌張,萬一敵人來了怎麼辦?你們慌了,咱們身後的老百姓怎麼辦,你們屋頭的娘老子又怎麼辦?都給老子扎起,哪個敢亂,老子回去就收拾他。”
嘴上雖然這麼說,班長自己心裡也不太踏實,他記得很清楚,渡過河邊小橋時,他還很小心的查看了一下帶在身上的地雷,當時忽然起了一陣大霧,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就站在了這裡。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地方這麼敞亮,那亮堂堂的東西……是廣播裡說的電燈?大城市的電燈,竟然這麼亮,連屋子外面都掛著,萬一敵人闖進來,炸得稀巴爛怎麼辦?
那多可惜啊。
難道他們真的來到了異世界?
剛才那個女孩子,分明是黃皮膚黑眼睛,卻有著一頭紅色頭發,難道這是華夏人與外國人結婚後,生下來的孩子?
他看了眼四位神情有些慌亂的戰友,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朝他們走來的兩個年輕女子道:“兩位妹子,請問……”
兩個女孩子理也沒理他,徑直朝他撞過來,嚇得班長連忙往後躲。他一個大男人,可不能隨便佔年輕妹兒的便宜。
被人當做透明人般無視,班長有些尷尬,可現在他就是五人中的長官,必須站出來。他目光在人群中閃過,看到一個年輕人,推著一個男人朝這邊走過來。
“小同志,請問……請問這裡是哪兒?”班長再次深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被無視的準備。
沒想到對方停了下來,清亮的雙眼與他的視線相對:“你好?”
沈長安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泛黃破舊的衣服穿在身上,腰間沒有皮帶,用幾根谷草隨意捆著,褲腿短了一截,露出凍得青紫的腳踝。
穿著草鞋的雙腳凍得有些變形,甚至已經化了膿。
“這裡……”沈長安偏了偏頭,看著年輕人身後的四個幹瘦矮小的少年,這四個少年跟年輕人一樣,渾身狼狽,連雙布鞋都沒有,他們拘謹地站在年輕人的身後,四雙眼睛裡有驚奇與不安。
沈長安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喉頭有熱氣上冒,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壓下喉頭的酸澀,“你們從哪裡來?”
“你聽得懂我們說話啊,那太好了。”班長有些激動,“請問你曉不曉得滕州離這裡有多遠?”
“滕州離這裡有七百多公裡。”
“七百多公裡?!”隻有十四歲的小兵驚訝道,“班長,我們一晚上砸個走了七百多公裡,遭了,這下我們怎麼趕得回去?”
“你們要回去?”沈長安看著他們流血化膿的雙腳,喉頭滾動,“這裡沒有戰爭了,不用回去了。”
“那哪門得行哦?”小兵把腰間有些松了的稻草扎得緊了緊,“早點回去把敵人趕出去,我們才能放心嘛。走的時候,我媽跟我說了,等我打完敵人回去,她就給我做油渣面。”
“小同志,你能不能跟我們說哈,怎麼從這裡回滕州?”班長有些著急,他們任務艱巨,如果讓敵人闖入後方,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會遭殃哦。
“你們放心吧,滕州那邊的戰役,已經勝利了。”沈長安眼眶有些紅,“不僅是滕州的戰役勝利了,我們整個國家的戰役都勝利了。”
“敵人……被打跑了?”小兵愣愣地看著沈長安,“你是不是在騙我們哦?”
“沒有騙你。”沈長安指了指前方,“這裡,就是我們新華夏的首都。”
“新華夏……”小兵看著四周衣著光鮮的路人,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戰爭……勝利了?”
“是,我們勝利了。”沈長安知道自己此刻的言行在道年他們眼裡,可能非常的神經質,可是面對這五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年輕人,他無法裝作沒有看到他們。
“那、那滕州的那些百姓,是不是沒得事了?”
沈長安點頭。
“那我們蜀省呢?”
沈長安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