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是雷長壽掌勺,雷東川自告奮勇去給他幫廚——他還多了個心眼,怕白子慕自己學會了偷著做飯,以後不吃他的了,就找了個理由把弟弟趕出去。
雷東川堵在廚房門口,道:“這裡有油煙,你會嗆得咳嗽,而且一會炒菜油爆出來弄身上可疼了。”
白子慕習慣了跟著他,還在門口等著。
雷東川給了他一小盆花生,打發小孩去院子裡剝花生。
白子慕搬了小板凳乖乖坐在院子裡,認認真真剝了好多花生,他身邊有兩個小碗,一碗放了白白胖胖的花生米,另一隻碗裡放著的是花生米上剛搓下來的紅衣,分門別類,特別細致。
雷長壽做好了飯,喊白子慕來吃飯的時候,過去瞧見樂了:“怎麼紅衣也搓下來啦?也行,那這樣晚上給你們幹炒花生米吃。”
白子慕被老人牽著手帶去吃飯,飯桌上四菜一湯。
白子慕吃飯的時候,雷東川就在一旁不動聲色看他,瞧見小孩在嘗了一遍之後,立刻把筷子瞄準了跟前那盤絲瓜海米,嫩絲瓜沒什麼味道,染上海米的香味之後帶出一股鮮甜,吃著特別香。
白子慕吃了許多,最後還用一點湯汁拌飯,一顆米都沒剩下。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有些驚訝,陸平更是打趣道:“喲,子慕啊,咱們今天這麼乖呀,是不是以後都不用喂飯了?”
雷長壽也有點驚訝:“真是怪了,我以前做過這道菜,也沒見子慕吃這麼好。”
陸平:“怎麼,今天這菜不是您做的嗎?”
“其他的是,就這道絲瓜炒海米不是,這是東川學著做的。”
飯桌上的其他人吃不出什麼特別,雷家祖孫倆炒的菜隻有輕微的差別,但在他們嘴裡,嘗著都挺好吃。這細微的區別在白子慕那顯然感知得更為明確,小朋友精準找到了哥哥做的菜,並且吃得津津有味。
雷東川壓了幾次嘴角,愣是沒壓住,咧嘴笑個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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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下略住幾日,雷媽媽等著這裡磚料弄得差不多了,就決定先回東昌城去。
雷長壽道:“應該的,你出來太久,還掛念著家裡,而且已經給村子裡幫了大忙了,咱們村那些糧食、磚料,多虧了你找對了地方,才能這麼快申請到呀!前些天村長他們還跟我說,等房子建成之後一定要擺上三天流水席,請你們回來,好好感謝一下。”
雷媽媽笑了一聲,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是幫大家跑跑腿的事兒。”
略說了幾句,她就進去房間給兩個孩子收拾東西去了。
不遠處的房間裡,陸平也在高高興興收拾行李。
賀老頭終於松口答應進京,陸平一邊給師父準備行李,一邊打包了自己的,決定跟著一起去。
賀老頭這段時間已經讀報紙上的文章讀得人都麻木了——白子慕拿這些文章報道當成了睡前故事,不管午睡還是晚上睡覺,都要抱著幾張報紙來找他,一遍遍的反復誦讀。賀老頭眼睛看一遍,嘴裡念一遍,耳朵還要再聽一遍,簡直三重洗禮,他現在一顆心千錘百打,完全不懼任何賽事了。
還有當眾朗讀自己上報紙的事兒更羞恥的嗎?
沒有了。
賀老頭覺得甭說是讓他去當裁判評審,就是讓他現在拿起錘子、絞絲剪子,立刻上臺比賽,他也完全可以了。
隻求盡快結束這件賽事,別再讓他讀報了。
陸平倒是挺高興的,他比賀大師還積極,一邊彎腰往黑色皮挎包裡放襯衫,一邊笑道:“師父,我也好久沒去京城了,上回還是兩三年前呢。這次我跟著您一起過去,我當生活助理,您這身份帶個助理在身邊照顧再合適不過了!上次我和咱們樓裡幾個師兄弟一起去的,還在□□前合影留念來著,那會大家都說,要是您也在就好了,可以拍張大照片,就掛咱們樓裡最顯眼的地方,誰來了一眼就能瞧見您……”
賀老頭沒好氣:“瞧見我幹啥?”
陸平小聲道:“瞧見您,知道您給我們撐腰,就沒人欺負我們了。”
賀老頭氣笑了:“你們不去欺負別人就行了,還怕別人欺負你?”
陸平摸摸鼻子,也笑了一聲:“三年前師父給我們送來那件海獸紋金盞……”
“我沒有。”
“好好,您沒有,那就當一位好心的老人給我們送來的那件寶貝,幫咱們寶華銀樓度過最難的一關,咱們有了這件鎮館之寶,才能壓得住場面,再次站住跟腳。”陸平順著他,和氣笑道:“師父,小師弟給那件金盞起了個名字,管它叫‘盛世百年’,咱們寶華銀樓所有人瞧見它,心裡就穩了。”
賀老頭最怕他說這些,這幫徒弟一個比一個擅長蠱惑人心,他避開道:“你東西怎麼收拾了這麼多,不是就去三五天嗎?”
陸平道:“哦,我想著說不定在京城還能見到其他金器行的人,師父您和那些老朋友也好多年沒見了,到時候去了見到一定高興,或許還會多住幾天……”
賀老頭淡淡道:“有些不見也好。”
陸平頓了一下,手裡拿著的襯衫攥緊了,他怕留下印子又忙松開撫平一下,轉頭瞧見門口那邊邁步過來的白子慕,連忙招手讓他進來:“子慕啊,來伯伯這,伯伯和你爺爺要去京城啦,給你帶禮物好不好?你想要什麼呀?”
“伯伯,我想要熊貓!”
“好好,到時候給你買熊貓,爺爺給你買一個,伯伯也給你買一個回來好不好?”
“伯伯,是可以吃竹子的嗎?”
“那不行,給你買個電動的吧,會爬的那種。可以多給你買倆,大的小的都有,到時候你可以抱著睡覺,好不好?”
小孩很好哄,點頭說好。
陸平瞧了師父的臉色,他自己不敢過去,就把白子慕往那邊推了推,笑著道:“子慕,你快去陪爺爺說說話,他過兩天就去京城了,要好多天見不到面。”
白子慕過去扶著賀老頭的膝蓋,仰頭喊了一聲爺爺。
賀老頭瞧他,小孩眼巴巴看他,眼眶、鼻尖泛紅。
賀老頭嚇了一跳:“怎麼了?不哭啊,爺爺這不還沒走嗎?”
“可是,你還沒走,我就開始想你了呀……”
賀老頭措不及防,手忙腳亂找手絹,找不到也不敢動,坐在那喊陸平:“我手絹哪?子慕前幾天送我那手絹你給我放哪兒去了,這都要哭出來了,趕緊的,去找啊!”
第98章 暴脾氣
陸平捧了手絹過來,賀老頭沒照顧過小朋友,擦的有點使勁,白子慕臉都紅了一小片。
賀老頭幹巴巴道:“別哭了,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啊。”
“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最遲半個月吧,一定回來找你。”
在跟白子慕約定好了回來的日期之後,小孩點點頭,長睫毛上還有要掉未掉的眼淚。
賀老頭瞧見陸平哭,隻覺得心煩,但白子慕不同,這孩子從小就多災多難,身邊也沒什麼親人,賀老頭是真的心疼他。一老一少都是在日子最艱難的時候遇到彼此,他還記得那會兒白子慕跑丟了一隻鞋,被他拎起來的時候像隻髒兮兮的貓崽子,又警惕又委屈。
賀老頭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打從白子慕鑽牆洞闖入他那破院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庇護者。
好像也不用多說什麼,小朋友就能理解他的意思。
哪怕他在最開始故意裝作發怒的樣子,小孩也隻愣一下,然後衝他咯咯笑,一眼就瞧出他的偽裝。
賀老頭也很難描述這種感覺,他過了許久,覺得這或許是一種緣分。
上天覺得他無兒無女,漂泊一生,所以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歲,給他送了一個小孫孫,讓他可以安享晚年,多過幾年快樂日子。
賀老頭陪著白子慕玩兒了一會,爺孫倆在木桌那一起畫圖,小朋友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被別的事一打斷,很快就開始專注用起手裡的畫筆。
陸平收拾好旅行包,悄聲出去了。
晚上。
賀老頭難得失眠了。
他輾轉反側,坐起來擰眉看了那隻旅行包,又緩緩重新躺回床鋪上。
大約是快去京城,他總是會想起過去的那些事,那些人。
時間可以讓傷口慢慢愈合,但始終會落下一塊疤。
那塊傷疤盤踞在他心口位置,時不時抽疼一下。
哪怕是閉上眼睛,也總是會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他記得火光、質問聲,以及最尖銳鋒利的一句話——那是戳在他心口,二十年未退下的一根刺。
窗外有月光映入,投在地上、桌面,像是一層柔和白紗,模糊可以看到桌上放著的一疊報紙。
這些報紙上面都有提及他的文章,賀老頭目光落在上面,大約是離著遠,不知為何竟覺得和當年的報紙重疊。二十年前,他被下放勞改,也曾上過一陣報紙,上面印了他的名字,內容卻是跟現在完全相反……後來他被平反,那些很快也慢慢淡化變成往事,就如同現在,即便他的名字又登上了報紙,也隻有他們這些從事金器行的人才能瞧見,才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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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市。
金緣珠寶行。
一眾人也在看報紙,甚至還有幾人哄搶著去看一份,他們都是報名參加這次全國珠寶比賽的人,在看到關於賀大師的消息免不了討論了幾句。
“這次地震可真是有驚無險,多虧他老人家是住在山裡,那邊地勢平坦,也好躲一些。”
“是啊,我看這報紙上寫,專門延期一周,等他趕赴京城呢!”
說到這裡,免不得提起賀大師的過人之處,他們這些珠寶行的人每日都同金銀打交道,自然聽過賀延春賀大師的名號。有人道:“可惜了,我聽我師父說,這位大師二十年前被迫害,最好的二十年裡沒有新作品。當初那件金佛,驚才絕豔,我師父當時見了回來誇了好長時間,還以為那是賀大師撐起一個時代的開端,沒想到會是結束。”
另一個低聲道:“我聽說是偷竊……”
“可不敢亂說,那金佛值多少?”立刻有人擺擺手,嗤了一聲:“賀大師自己的手藝,一年就能掙回一座金佛,更別說他還有寶華銀樓。”
拿報紙的人也跟著點頭,贊同道:“我師父也提過,他說將賀大師本身算成一件國寶也不為過。老先生的手藝,國內至今沒有任何一位大師能追得上,若是那二十年裡讓他碰金銀,不知道要留下多少傳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