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努努似是最不喜歡他這樣盯著自己瞧,有些惱怒地翻起身,飛快竄進旁邊通道,不知道進了哪間空房,傳來砰的關門聲。
顏布布去那幾扇房門前聽了會兒,沒聽到什麼動靜,便也回了六樓。
他開始做上課前的準備工作,將布袋拎到大廳,把比努努玩偶和密碼盒都拿出來。
“比努努——”顏布布剛對著玩偶叫出名字就立即頓住,小聲改口道:“板凳早啊……”
他把板凳放在沙發上,又拿起密碼盒打開,將那幾隻螞蚱擺放在桌子上:“小螞蚱早啊,我馬上要上課了,你們也陪著我聽。”
一,二,三,四,五……六。
六?
顏布布一怔,那幾隻螞蚱重新數了一遍。
沒錯,還是六隻。
他盯著那幾隻螞蚱愣了會兒,再一隻隻拿起來看。
這些螞蚱他很熟悉,每隻各有什麼特點都知道。
這一隻的接頭處有個小疙瘩,這一隻腹部草梗上有顆黑點……
顏布布雖然不知道昨天掉的是哪隻,但是桌上的六隻他都檢查過,的確都是他的螞蚱。
掉的那一隻也回來了。
顏布布掌心捧著那六隻螞蚱,眼淚突然就湧出眼眶。
“是你自己回來的嗎?是你自己回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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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螞蚱四處看,又回到臥室床上床下檢查,一旁的衣櫃也拉開往裡看了一眼。
“吳叔,吳叔。”他輕輕喚了兩聲。
屋內很安靜,什麼聲音都沒有。
他不死心地去浴室找了圈,馬桶蓋也掀起來看。最後回到大廳,蹲在小桌旁,淚眼朦朧地盯著那幾隻螞蚱。
“是吳叔把你送回來的對不對?他還陪著我的對不對?”顏布布泣不成聲,伸出手指輕輕戳碰那幾隻螞蚱,“我知道他一直陪著我的,我知道……他知道我想他,他會一直陪著我……”
樓梯口的陰影裡站著一個小小圓圓的身影,在看見顏布布哭著哭著又笑起來後,那個身影才轉身,悄悄下了樓梯。
封琛此時在海雲山腳下,身旁是筆直的峭壁,一直往上會看到峭壁上有面洞口。
那是他曾經戰鬥過的海雲山西洞口,也是吳優墜崖的地方。
封琛戴著厚手套的手握住一把鐵锨,正在鏟這處厚厚的積雪。地上已經挖出了一個半人深的大坑,黑獅也在不遠處用雙爪刨雪,不時湊近了在地上嗅聞。
天氣太寒冷,他呼出的熱氣瞬間成冰,凝結在圍巾上。從冰霜變為冰珠,又形成一根根細長的小條。
當他再鏟開一堆雪後,下面露出了一片布料。他扔掉鏟子,用手將周圍的雪刨開,漸漸顯出一具完整的屍體。
雖然屍體的容貌已經無法辨認,但封琛能從身形和衣著認出,他正是吳優。
積雪掩蓋了整座海雲山,昔日蒼翠的山峰再也尋不見一絲綠色。半山腰的山洞裡倒是沒有積雪,地上還散落著一些被褥和塑料布,顯示著這裡曾經呆過不少人,後面又匆匆離去。
這裡看上去和大撤退那天沒有什麼兩樣,隻是原本平坦的西洞口多了一個隆起的土包。
封琛拖著一個用塑料布做成的大袋,騎在黑獅背上攀進了洞。他到土包前展開塑料布,將裡面的泥土一捧捧填在了那個土包上。
土包終於填得差不多了,他這才收手坐下,眼睛看著洞外的風雪。
“吳叔,你不是說你最精了,永遠不會吃虧嗎?怎麼就躺在這兒了?”他伸手拍拍土包,“吹牛。”
“我想給你找個好地方睡,但現在整個海雲城都是雪,不管睡哪兒,第二天就找不著了。我怕以後想看你的話,還要拿把鏟子再刨出來,後面想想,要不幹脆就睡在這兒吧……”
“這兒沒人打擾,也不會被雪埋了,還是你生前最後待過的地方……過幾天我再帶著顏布布來……我知道他很想你……雖然我知道這話沒什麼用,但我還是想說,謝謝,謝謝你救了顏布布……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封琛眼眶墜下,在空中便凝結成冰,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冰珠上映照出洞內那一抔黃土,也映照出海雲城那飄著雪的,灰蒙蒙的天空。
第92章
九年後。
空寂雪地上隻星星點點露出一些建築,像是一些形態奇特的冰雕。
雪地上匍匐著一隻狼狗大小的野兔變異種,眼睛猩紅,嘴角露出食肉動物般長長的尖牙。
變異種機敏地打量著四周,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它跳到一堵冰牆後藏了起來。
大雪紛飛中,緩緩走來一隻體型壯碩,鬃毛上結著層冰霜的黑獅。
黑獅背上馱了個人,他穿著厚厚的獸皮衣,皮帽和圍巾裹著臉,全身上下隻露出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雙眼睛大而澄亮,像是兩泓永不凍結的湖水。長而卷翹的睫毛被冰雪染成了白色,如同兩片扇動的蝴蝶翅膀。
冰牆後的變異種一動不動地蟄伏著,赤紅眼睛泛著貪婪的兇光,死死盯著獅背上的人。
黑獅漫不經心地走著,輕輕甩著尾巴,晃悠悠地穿過這片雪地。
獅背上的人混沒察覺到危險來臨,隻輕輕晃蕩著兩腳。
那腳上也裹著厚厚的獸皮,用繩子纏了好幾圈,有些憨態的圓圓胖胖。
變異種雖然懼怕黑獅,但飢餓終歸戰勝了恐懼,在黑獅走到冰牆後的瞬間,它飛速撲向獅背上的那個人。
它在空中便張嘴露出獠牙,目標是那厚厚圍巾下的脖頸。它能想象到在咬碎那脖頸的瞬間,鮮血淌過喉嚨時的溫熱。
獅背上的人絲毫沒有防備,依舊晃悠悠地坐著,可就在變異種的尖牙快要碰到後頸時,他像是沒坐穩般往旁滑了下。
他滑動的弧度並不大,剛好隻讓這隻變異種從頭側撲過。
變異種的牙齒咬空,喉嚨裡隻嘗到冰涼的冷空氣,但它在落地的瞬間便回身,準備再次撲出。
可它強勁有力的後腿卻不停使喚,身體內的力氣在快速流逝。它踉跄著往前走了幾步,便一頭栽倒在雪地上。
——那長著淺色灰毛的腹部多出一道刀傷,血液還未淌出,便已凝固。
黑獅像是對這一切已經司空見慣,叼起那隻野兔變異種的屍體,不慌不忙地繼續往前走。
片刻後,停在一棟看上去有五層高的樓房前。
獅背上的人滑到地上,因為穿得太厚,動作看上去有些笨拙。他踩著噗嗤噗嗤的積雪到了窗戶前,按動密碼鎖,從打開的窗戶翻了進去。
黑獅則繼續留在樓外,熟練地給野兔變異種剝皮,清理內髒,再將內髒埋到離樓房比較遠的雪地裡。
屋內的人脫掉厚厚的獸皮衣和皮褲,抖掉上面的冰渣,露出穿著的淺灰色高領毛衫和絨褲。
這毛衫明顯是手工織出來的,毛線也粗細不勻,並不像是機器生產的毛線,反倒像是直接用動物毛搓成的線。
毛衫有些寬大,顯得他個子挺小。當他摘下圍巾和帽子後,便顯出一名長相非常漂亮的少年。
一頭卷曲的頭發亂蓬蓬地垂落下來,蓋住了耳朵,也蓋住了他白皙的額頭。
少年蹲下身,將纏在腳上的繩子和獸皮解掉,就那麼穿著一雙毛襪,腳步輕快地走向樓梯。
路過五樓大廳時,他看向躺在沙發上的一個大圓團子:“比努努,哥哥給你做的新褲子?穿起來很好看。”
那沙發是全木制,周身都被咬得坑坑窪窪,比努努穿著一條黃格子背帶褲,正躺在上面做放空狀。聽到少年的聲音後,它連眼風都沒給一個,隻翻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他。
“心情不好?”少年扶著樓梯扶手問比努努,接著又自言自語:“算了,反正你心情隨時都不好。”
噔噔噔。
少年一陣風似的上了樓,比努努又翻回來繼續放空,像一隻發霉的大土豆。
“哥哥,哥哥。”少年喚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他直接就飛速下樓,繞過五樓樓梯下到四樓,推開了樓梯口的封閉門。
門開的瞬間,激昂的交響樂聲衝了出來,瞬間便衝破樓內的寂靜,旋風般席卷每個角落。
門內堆放著各種各樣的儀器和工具,還有一些木塊、鐵器和塑磨,像是一個雜亂的工坊。
屋中央的木架前,站著一名身材颀長的年輕男人,正背對著門,用刨刀刨著木架上的一塊長形木料。
他的頭發有點長,隨意地在腦後扎了個啾,耳朵後別了一支鉛筆。灰色T恤下的肌肉緊實有力卻不誇張,隨著動作拉出流暢完美的線條。
少年靠在門框上沒有進去,一絲精神力卻悄悄進入年輕男人的精神域,如同一尾調皮的小魚,在那些如絲般靜靜流淌的精神力上撓了撓。
接著就被那些精神力反過來按住一通撓。
少年笑起來,撤回精神力小跑進去,從後面抱住了男人的腰,“在做什麼?”
年輕男人嘴裡叼著一個卷尺,含混地說了句什麼,但交響樂聲太大,少年沒有聽清。
“你在說什麼?”他將腦袋從男人胳膊旁探出去,自下往上看著他的臉。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年輕男人的下頷線優美流暢,五官立體深邃,俊美得近乎耀眼。
從眉眼間依稀可以找到當年那名少年的影子,隻是已經褪去稚氣,多了種剛剛步入成年期的男性魅力。身上也沒有了那股冷漠,增添了幾分闲淡慵懶的氣質。
封琛拿掉嘴裡叼著的卷尺:“顏布布,我說讓你走開,別擋著我。”
他話音剛落,頭頂天花板就傳來猛烈敲擊聲,那動靜甚至壓過了交響樂的聲音。
接著便砰一聲響,一塊憤怒的木頭從樓梯上擲落,砸在了門口。
“比努努在生氣了。”
“快去關掉。”
顏布布去將音響關上,喧鬧的世界立即安靜下來,天花板也不再響起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