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越忽然有點緊張。
他去廚房放下菜,洗了手,認真地擦幹水珠,深呼吸,才走近了餐桌。
那是一盒足足有一千片的巨大拼圖,表面沒有圖案,是一片純白,隻能靠碎片的形狀來判斷該放的位置,但每片看起來都差不多,像一團毫無頭緒的迷霧。
陶知越有些意外地揭下便條貼,拿起來看。
是霍燃熟悉的字跡。
[下午剛回來,不過晚上有急事要忙,所以又去公司了。]
[其實還是沒有想明白,但是在路上發呆的時候,總是想起冰箱裡的禮物,所以忍不住想猜,回來的那天會吃到什麼,想著想著,就忘記其他事了。]
[白吃了好多天,也應該給你帶個禮物,在商店裡看到了這個拼圖,希望你收到的時候不會想打我。]
他還在旁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拼圖,大概比桂花陳皮鴨要更醜一點。
[這個拼圖很難,找到答案也很難,也許我們一起努力會比較快。]
[等我晚上回來吃夜宵^-^]
[不是回樓上,是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啊,虛脫嗚嗚嗚
第84章 、家發表晉江文學城獨
放在電腦邊的手機, 響起兩聲提示音。
霍燃正在籤名的手頓了頓,流暢的筆跡凝結出一個深深的墨點,他盯著漸漸暈開的黑色墨水, 繼續籤完了名字,拿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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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我收到禮物了, 勉強可以和夜宵等值。]
[陶:拆開看了看,看起來好難, 每片都長得差不多, 這個拼圖真的可以拼出來嗎?]
晚上七點整。
所以今天陶知越也準點下班了,從公司到菜場是二十分鍾, 買完菜再步行回家,剛好七點。
他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一絲很淡的笑容。
[HR:老板說真的可以, 拼不出來可以找他退錢。]
[陶:還沒有飛過去的機票貴。]
[陶:那隻能努力拼了,實在不行我就打你一頓。]
[陶:今天要加班到幾點?]
[HR:九點左右。]
[HR:我會盡早回來的。]
[陶:好哦。]
霍燃想了想,語氣很輕快地模仿了陶知越的回復。
[HR:好哦。]
對話告一段落,霍燃按下鎖屏,畫面歸於漆黑, 他看著這片漆黑。
等了幾秒鍾,霍燃發現桌上已經籤好的文件還沒有被助理拿走,於是疑惑地抬頭。
助理似乎有些走神, 呆呆地看著他。
“還有事嗎?”
霍燃看了她一眼, 很快收回視線,隨手翻開桌上堆積的其他文件資料。
“啊, 沒有了, 抱歉霍總,我先出去了。”
助理立刻驚醒過來,連忙拿起文件, 向他躬了躬身,快步走出辦公室。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要給您送餐過來嗎?”
“不用了。”
“好的霍總,那我出去了。”
沒有回應。
走到門口的助理回過身,輕輕關上門的時候,看見霍燃始終低著頭,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門合上了。
不知為什麼,她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
助理抱著處理好的文件走回工位,路上遇到相熟的同事,同事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調侃道:“怎麼這副表情,挨罵了?”
她隨口道:“要是挨罵就好了。”
“!沒看出來啊,你還有這種癖好。”同事笑道,“不過我也沒見過霍總訓人,不知道會是什麼樣。”
“說起來,我也沒見過……”
正是晚飯時間,放下了文件,兩個人一道去餐廳吃飯。
這是一天裡最放松的八卦闲聊時間,同事好奇道:“所以你剛才在鬱悶什麼呢?總不會是公司出什麼事了吧?”
“那倒不是。”助理思考了一會兒,鼓起勇氣道,“你有沒有覺得,霍總變了?”
“啊?”這個話題讓同事很意外,“可能對我來說很遙遠,沒什麼接觸的機會,所以沒感覺诶。”
“是不是有什麼第一手八卦?快說快說。”
“也不是八卦……”助理組織著語言,“就是,最近這一個月裡,感覺霍總的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每天都沒有表情。”
同事震驚:“不是一直都沒有表情嗎?每天都是很標準的總裁臉呀!”
“不是,那是故意的。”助理放低了聲音,“霍總有男朋友的事,大家都知道嘛,其實有時候我去霍總辦公室,會看到霍總在發消息或者打電話,然後表情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很開朗,不過轉頭看到我,又會立刻變回來。”
“這樣的時候霍總會有點不好意思,我一般都會假裝沒看見,很鎮定地跟他說話,同時隻能自己一個人偷偷在心裡尖叫,你們又看不到,所以還沒法分享。但是真的好好磕啊!!”
同事頓時捏緊了筷子:“現在我也磕到了,啊啊啊可惡!好香!還有嗎還有嗎?”
“唉,沒有了,就從這段時間霍總經常不在的時候開始,他好像真的變得沒有表情了。”
被勾起了興趣的同事開始努力回憶:“你要這麼說,我也發現了一點不同……之前在路上遇到霍總,他會跟我們點頭打招呼的,現在好像沒有了,就很平淡地走過去,像沒看見一樣。”
“是吧!!而且說話的方式也變了,比如以前他要是發現我在走神或者欲言又止,會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現在變得特別的簡短,直接就問還有事嗎?”
“還有還有,以前中午的時候,霍總經常會指定好菜式讓我訂餐,據我觀察,應該是要跟對象吃一樣的午餐。可是最近沒有了,餐廳供應什麼,就讓我隨便送什麼來,晚上加班還經常不吃飯。”
“啊……”同事聽得目瞪口呆,“變化好大,感覺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不會是分手了吧?”
“一開始我也這麼想,但後來發現好像不是。像今天霍總看消息的時候,還是笑了,是那種隻會在對象面前露出的表情。所以我猜沒有分手,可是笑容的弧度小了很多,而且不會對外人掩飾了。”
“怎麼形容呢……就是一種無所謂了的感覺。”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時間都有些默然。
同事小聲道:“聽你說完,我也有點鬱悶了。”
餐廳裡燈光明亮,員工們端著餐盤來來往往,窗口流瀉出的燈光點亮了夜色。一盞盞明淨的玻璃窗整齊排列著,隨樓層漸次升高,在最頂端的那扇窗戶前,霍燃安靜地佇立,凝視著遠處渺小的車水馬龍。
平時這個時候他應該餓了,可現在沒有,可能是前段時間的連鎖反應,讓大腦都覺得很煩,索性不再提醒自己要吃飯。
那天霍燃在海邊,浮潛完上來,脫掉裝備,因為消耗了大量體力,他很累。
又陡然聞到海邊餐廳裡傳出的炒蟹香氣,頓時覺得很餓,所以他調轉方向,理所當然地往餐廳走去。
他的頭發湿漉漉的,被海風吹著,身邊擦肩而過的遊客身上套著遊泳圈,手裡捧著清甜的椰子,笑容格外耀眼。
霍燃怔怔地回頭,便看到海灘邊的所有人都在歡笑,在日光的照耀下,像無數道模糊的閃著光的幻影。
他忽然感到一種深切的恐懼。
此刻湧上來的飢餓和疲憊感是真實的嗎?
腳底細軟的沙粒禁錮了他的動作,他無法再往前走。
所以到天黑入夜,海邊亮起篝火,遊客們圍著圈歡呼跳舞,霍燃坐在樹下,靜靜地觀察著眼前的每個人,始終沒有吃東西。
一切日常的感覺都需要被重新思考。
在這樣的心情裡度過的每一天,都很漫長。
早晨起床刷牙,透過衛生間的窗戶看到樓下打拳的老人,他會覺得不安,唯獨某一天下雨,老人沒有出現,霍燃才松了一口氣。
坐電梯到地下車庫,看到為自己打開門的司機,他總是會猶豫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坐進車裡。
車裡不再放音樂,也不再跟司機闲聊,霍燃每天都會叮囑他要專心開車。
到了公司,一路上見到的員工都會跟他說一聲早上好,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索性當作沒有聽見。
在工作的時候,他似乎能得到一絲慰藉,因為每天要忙的事都不一樣。
但是見到助理時除外,聽她匯報什麼事的時候,霍燃總會走神,想起另一個“霍燃”。
“霍燃”的助理會是誰?是同樣的人嗎?
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和助理說話?
他的字跡跟自己一樣嗎?
每次想到這些問題,霍燃就會變得很低落,但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思考。
曾經無所掛礙的明朗日子,變得遙遠起來。
霍燃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所以很少再跟熟悉親近的人見面和聊天,他不想虛假地表演出一個正常的自己。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那天自己沒有追問到底,是不是會更好。
陶知越沒有騙他,這的確是一個即使換作是他,也會遲遲不願開口的秘密。
是他自己選擇了揭開,卻沒想到接受會是一件那麼難的事。
人生中有很多遭遇都太過突然,甚至看起來毫無原因,甚至原本不應該降臨。
明明不該這樣的,明明可以更好的。
人們痛苦,抱怨,逃避,崩潰。
可它就那樣發生了。
霍燃在努力地試著接受它。
有時候那根弦繃到了極致,他就會一遍一遍地翻看和陶知越的聊天記錄。
陶知越是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孤單地保守了很久,無法跟任何人分享和訴說。
在霍燃無意中開導了他之前的一年裡,他又是怎麼獨自度過的?
每次想到這裡,在無邊無際的想象裡,霍燃就會多出一點勇氣。
然後晚上回到空蕩蕩的房子,四面的落地窗透徹無比,霍燃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冰箱門。
看到裡面精心準備的夜宵,是他唯一不會質疑飢餓的時刻。
因為是那個人做的,他還寫了每天不同的便條,在上面畫了很生動形象的簡筆畫。
陶知越觸碰過的地方,他會莫名覺得是真實的,像是原始叢林裡的向導,凡是他走過的路,後來者就會充滿信心地跟上。
可這樣一想,陶知越就更孤單了。
而且,他真的是在普通的下班路上,什麼也沒有發生,卻忽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嗎?
比起同齡人,他的生活作息顯得格外規律,很在乎身體健康。
以前霍燃覺得,這是因為陶知越有很好的生活習慣,也有著很強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
現在想來,也許不僅僅是因為習慣。
每當思緒漫遊到這裡,他會及時地阻止自己想下去。
其實霍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