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建元帝艱難地發出聲音:“藥,藥……”
這幾日建元帝都會出現這種症狀,白日太醫不離他身,每次都會及時將藥喂到建元帝嘴裡,隻有晚上,帝後同寢,太醫不便在留在這裡,而且,建元帝的症狀多發生於白日,晚上還沒有出現過。
如今,看著建元帝赤紅著眼睛求藥的蒼老面孔,曹皇後隻是神色平和,緩緩地伏到建元帝的肩頭。
對於大病之前的建元帝而言,曹皇後是嬌小的,可是現在,當曹皇後靠到他的肩膀,建元帝隻覺得身上更沉了,壓得他難以呼吸。
“藥,藥……”
拼盡所有力氣,建元帝抓住曹皇後單薄的肩頭,再次提醒她。
曹皇後仿佛得到了心上人的溫柔,依賴滿足地往建元帝的肩窩拱了拱。
建元帝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種恐懼。
驚醒時他就開始恐懼,怕死,可是現在,建元帝眼中的恐懼變了味道。
為什麼?
曹皇後明明聽見了,明明知道他要靠那藥續命,為何她還要假裝聽不見?
她想讓他死嗎?
她真的要他死!
建元帝狠狠地去捏手下的肩膀。
曹皇後目光移過去,看到建元帝顫抖的枯瘦的手,他應該拼盡全力了,可曹皇後隻覺得痒。
“皇上,我剛剛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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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偎在他胸口,曹皇後輕輕地敘說起來,像是夜深人靜一對兒普通夫妻的尋常闲聊:“皇上,我夢見莊文太子還活著,夢見您擔心我與哥哥會成為莊文太子繼位的阻礙,所以您派人在戰場上暗殺了哥哥,還偽造證據陷害曹家,滅了曹家滿門。”
建元帝全身都在發抖,喉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曹皇後沒有去分辨他在說什麼,繼續道:“哥哥死後,皇上有了新歡,將我打入冷宮,我一個人躺在冷宮陳舊發潮的床上,一邊哭一邊怨您心狠,難道您曾經對我的寵愛都是假的嗎,您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冷笑著告訴我,說您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我隻是您的一個棋子罷了。”
說到這裡,曹皇後抬起頭,美眸帶著幾分茫然看著建元帝:“皇上,這夢是真的嗎?”
燈光柔和,年輕的皇後容顏嬌豔,如一朵正在花時的牡丹。
建元帝已經說不出話了。
曹皇後不喂他吃藥,建元帝就猜到了曹皇後其實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愛他。
可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曹皇後貪權,為了太子的位置才對他虛情假意,直到聽見曹皇後的夢,建元帝才終於明白過來,曹皇後不愛他,是因為她早就看出來了,曾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隻是把她當成棋子。
看著眼前面容嬌豔目光卻如沉潭的曹皇後,建元帝想到了剛入宮時的她。
十四五歲的侯府嫡女,驕傲卻也會羞澀,他隻需託起她的臉,她便慌得六神無主,睫毛顫啊顫的,曼妙靈動。
呼吸越來越困難,建元帝死死地盯著他的小皇後,眼角流出一滴淚。
不是的,不隻是棋子。
視線模糊,他看不清她的臉了。
腦海裡突然響起各種聲音,有先帝的,有元後的,有莊文太子的,也有她的。
直到所有聲音同時出現的這一刻,建元帝才忽然意識到,他最想聽小皇後的笑聲。
然後,他真的聽到了。
曹皇後俯過來,嬌嫩的臉貼著建元帝蒼老的臉,一聲耐人尋味的輕笑後,曹皇後惋惜道:“如果不是您,莊文不會命喪黃河。”
隨著她的尾音落下,建元帝死不瞑目。
——
先帝駕崩,十二歲的太子登基,年輕的曹皇後與內閣共同輔政。
雖是國喪,江氏卻忍不住喜氣洋洋,與曹廷安在房裡說悄悄話。
“先帝走了,你的腿是不是可以恢復了?”江氏期待地問丈夫。
曹廷安手裡攥著兩個金核桃,轉來轉去,沒有回答。
江氏面露疑惑。
曹廷安忽然嘆口氣,握著她的手道:“先帝駕崩,皇上哭了很久。”
皇上,便是曹廷安的親外甥四皇子了。
想到小皇上哭腫的眼睛,江氏隱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你怕他日後猜到你是裝殘,恨你欺騙了先帝?”
曹廷安苦笑:“天下皇上都一樣,或者說,誰坐上那把椅子,都會變得六親不認。”
年輕的時候,曹廷安天不怕地不怕,橫行霸道說的就是他。那時年輕氣盛行事張狂,所以功成名就後被建元帝視為必拔的眼中釘,如果不是女兒經歷坎坷重生回來警告了他,可能這輩子曹家依然會因他敗落。
現在,曹廷安年紀大了,想法也不一樣了。
與其為了快活自在恢復雙腿,卻在皇帝外甥心中埋下隱患,他何不繼續坐在輪椅上,換兒女子孫一生順遂?
“侯爺太不容易了。”江氏心疼地道。
曹廷安將她抱到懷裡,邪笑道:“有什麼不容易的,晚上不礙事就行。”
江氏一拳捶在了他胸口。
——
鳳陽城。
得知建元帝駕崩、太子表弟登基繼位消息那一天,阿漁高興地多吃了一碗飯。
徐潛卻情緒低落了幾日。
從小到大,建元帝一直都把徐潛當半個兒子愛護,演戲也好,真的喜歡也好,在徐潛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建元帝對他的關心比上面幾位兄長都多,久而久之,徐潛既把建元帝當皇上,也把建元帝當成了半個長輩。
阿漁看出徐潛的消沉了。
建元帝已死,阿漁不想再因為建元帝給徐潛添堵,所以她什麼都沒告訴他。
好在,徐潛對建元帝駕崩的傷懷也沒有持續多久。
七月秋老虎,這晚阿漁沐浴結束,因為嫌熱,便翻出了她最清涼的那套中衣,上面是件隻能遮住胸腹的冰蠶絲小兜,下面是件連膝蓋都遮不住的冰蠶絲小褲。
為了貪圖涼快,阿漁還翻了翻首飾匣子,然後取出當年未定親時徐潛送她的紅寶石項鏈,掛到了脖子上。
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涼冰冰的,阿漁發出一聲愜意的喟嘆。
阿漁還有個怕蚊子的習慣,雖然每日早晚她的房間都會做一次驅蚊,但謹慎起見,阿漁還是拿出防蚊蟲叮咬的花露,坐在椅子上,先抹脖頸胳膊露在外面的腰背,再抹兩條勻稱白皙的腿。
徐潛從外面進來,就見他的小妻子身穿兩件可謂“傷風敗俗”的小衣,姿勢不雅地低著頭叉著腿東抹西抹的。
花露的味道很熟悉,徐潛知道她在防蚊,但依然有些不滿,嚴肅地道:“以後別再穿這種衣物。”
女兒偶爾會在他們房裡過夜,讓女兒看到如此不雅的衣服,不妥。
阿漁嘟嘴道:“我熱。”
說完,她嫉妒地瞄了眼徐潛露著的上半身。
敢情他可以不穿上衣,自己怕熱,卻來教訓她。
阿漁狠狠瞪了徐潛一眼,瞪完繼續抹花露。
徐潛並沒有再說什麼,坐到床上。
然後,他的視線情不自禁地朝還在抹腿的小妻子移了過去。
紅寶石項鏈懸掛在她胸前,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寶石如血,她肌膚如玉。
徐潛的視力極好,連紅寶石上面盤旋的兩條小蛇都看得清。
當阿漁坐正,紅寶石重新貼上她的肌膚,兩條小蛇也貼著她,又仿佛隨時可能沿著她的身體四處遊走。
徐潛眸色一沉。
阿漁終於塗完了花露,放好花露瓷瓶,阿漁剛要吹燈,徐潛突然道:“不用熄。”
阿漁奇怪道:“你還有事?”
徐潛點點頭。
阿漁便來到了床邊。
成親這麼久,多少都有點老夫老妻的味道了,阿漁臉不紅心不跳地大搖大擺地穿著那身衣裳從徐潛眼皮底子下爬到了床裡側。
誰知她還沒躺好,徐潛便壓了過來。
阿漁一下子就被他撲倒了!
“你,我才洗的澡!”阿漁不滿地抗議。
徐潛啞聲道:“稍後再洗一次。”
阿漁繼續抗議:“那還得再抹一遍花露!”
抹花露也很累的好不好!
徐潛卻滿不在乎地道:“我替你抹。”
阿漁見他猴急猴急的,與剛才訓斥她的刻板五爺判若兩人,哼道:“現在不嫌我穿的少了?”
徐潛不嫌少,隻嫌多,一把扯了。
阿漁笑了,半推半就地提醒他:“國喪呢。”
徐潛盯著歪到她肩頭的紅寶石項鏈,心想國喪算什麼,誰喪也不行。
現在,他隻想要她。
從今以後的歲歲月月,他都隻要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