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春華堂,驛站房屋簡陋,木板床坐下去竟然會發吱嘎聲,翻身時也會響。
丫鬟們出去了,徐潛安慰阿漁道:“就這一晚了,你忍一忍。”
他已經提前派人去鳳陽的參將府了,凡是阿漁、阮阮的東西,他都讓人買最好的換上。
鳳陽不比京城繁華,但徐潛不會讓她們娘倆吃任何苦。
阿漁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帶笑打量這間驛站小屋。
上輩子,她也在這裡住過。
那時也是這個季節,白日還好,晚上的西北寒風呼嘯,吹得窗戶都撲稜撲稜響。阿漁膽小睡不著,叫寶蟬點了燈。沒過多久,徐潛突然派丫鬟來敲門,詢問出了何事,弄得阿漁很難為情,忙讓寶蟬吹了燈,她一個人裹著被子躺在床上,冷冷清清地聽風。
現在想來,那時的徐潛是不是也睡不著,一直在望著她的房間?
如今,西北的晚風依然呼嘯,驛站的床鋪依然陳舊,屋裡的燈光依然昏黃,但,徐潛進來了,他陪在她的身邊,讓她不用再一個人孤枕難眠。
“睡吧,明早還要趕路。”阿漁回了他一個柔柔的笑。
徐潛竟在那嬌美的笑容裡看到了滿足。
如此簡陋的客房,她竟然覺得滿足?
吹了燈,徐潛動作緩慢地躺到她身邊,然後便不敢亂動了,怕床板發出聲音,被人聽見誤會。
阿漁習慣地靠到了他懷裡。
徐潛環住她肩膀,捏著她耳垂問:“你怎麼不介意?”
阿漁聞著他身上特有的氣息,聲音軟軟的:“介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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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潛:“介意跟我來西北吃苦。”
阿漁笑了。
真是個傻男人啊。
她忍不住爬到徐潛身上。
徐潛及時扶住她腰,免得她失去平衡倒下去。
有他幫她穩著,阿漁雙手捧著徐潛那張比她粗糙的俊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隻要跟你在一起,去哪裡我都覺得甜。”
一個人孤零零地才苦,沒有徐潛才叫苦,前世是徐潛在她最冷的時候給了她溫暖,這輩子也是徐潛,給了她一個圓滿的家。
“徐守,你是真的不知道,我遠比你以為的還要喜歡你。”
夜色如墨,阿漁笑著說。
第113章
翌日下午,新任參將大人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地進入了鳳陽城。
鳳陽城的百姓們都很熱情,街道兩側的店家都走出來看熱鬧了,忘了生意。
人聲鼎沸,阮阮伸出她的小胖手,想挑開簾子看。
阿漁及時抓住女兒,正色道:“不許亂動,否則明天娘親不帶你出門。”
阮阮眨巴眨巴眼睛,老實了下來。
阿漁聽著外面百姓的議論,想到了上輩子。
那時她隨徐潛來鳳陽,徐潛對外稱她是故人之女,他代為照顧,這一次,她是徐潛名正言順的妻子。
兩刻鍾後,一家人終於來到了他們在鳳陽的新家,參將府。
徐潛騎在馬上,看著參將府門前懸掛的牌匾,再看看尚未停穩的馬車,眼底掠過一絲復雜。
建元帝調他來鳳陽上任之前,曾將他宣進宮中。
所有人都知道,建元帝隻有一年多的壽命了。
建元帝也沒有對他隱瞞,而是直接說出實情,並與徐潛推心置腹。
建元帝說,他很擔心他駕崩後,四皇子年少登基外戚亂政,所以,建元帝交給他一封密詔,如果真有建元帝擔心的情況發生,徐潛憑密詔可調動西北四十萬大軍,除外戚、清君側。
而建元帝口中的外戚,自然是曹家。
徐潛不知建元帝為何如此信任他,徐潛隻是不想接下這封密詔。
他的妻子是曹廷安的女兒,無論將來曹家會不會禍亂朝綱,這封密詔一旦被阿漁知曉,夫妻間的感情便可能會出現裂痕。
如果將來曹家真的反了,年少的皇帝下旨要他帶兵鎮壓叛亂,徐潛責無旁貸,但現在一切都沒有發生,他收下這封密詔,讓阿漁怎麼想?
徐潛也確實拒絕了。
可是建元帝依然派他來了鳳陽,並在他走到半路時,派人將這封密詔送了過來。
徐潛嘆了口氣。
密詔無法退回去,他隻能藏好,並希望此生都用不到。
而且,以徐潛對曹家父子的了解,他們均非有狼子野心之輩。
——
阿漁又看到了參將府裡的那兩棵柿子樹。
一個個大柿子已經黃澄澄了,轉紅後就可以摘下來。
小小的阮阮站在娘親身邊,高高地仰著腦袋,目不轉睛地望著頭頂的大柿子,小丫頭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看著好漂亮,像很多很多小燈籠掛在上面。
“這是柿子。”阿漁蹲下去,扶著女兒的肩膀道,“柿子很甜,過幾天能吃了,到時候娘親給你摘。”
阮阮咽了咽口水。
徐潛從前院過來了,看到樹下對著柿子犯饞的妻女,他心底一片溫柔,解釋道:“再等幾日,柿子落了霜才好吃。”
這話阿漁聽人說過,她扭頭,朝徐潛笑:“那咱們一言為定,等降霜了,你給我們娘倆摘柿子。”
徐潛自然應允。
又過了半個月,下霜了,遠處樹枝上掛滿了一層冰晶,宛如冰雪雕刻的一樣。
徐潛起得早,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房後一看,他的小妻子還在被窩裡睡懶覺呢。
鳳陽城裡,家家戶戶睡得都是火炕。
徐潛關上門,走到炕頭前,低頭喚隻露出腦袋在外面的小妻子:“醒醒,下霜了。”
被窩裡暖呼呼的,阿漁不想動,哼唧一聲,抓著被子蓋住了耳朵。
徐潛喜歡她賴床的小模樣,嬌嬌的。
但他為小妻子準備了一份禮物。
一直放在身後的手抬到前面,徐潛用那份禮物輕輕碰了下阿漁睡得紅撲撲的臉頰。
阿漁一下子就被他冰醒了!
她剛想發火,一個紅燦燦的大柿子被人提到了她面前,紅紅的柿子距離她鼻尖兒隻有一指距離。
“這個最軟,剛好可以吃。”徐潛移開柿子,目光寵溺地看著她。
阿漁想吃柿子,可她不想離開被窩。
“你喂我吃。”她裹著被子坐起來,盤著腿,兩隻小手從裡面攥著被子,依然隻露出腦袋。
徐潛:“等會兒阮阮過來,見你這樣,她又要學你。”
阿漁催他:“你快點喂我,我吃完了,她就看不見了。”
徐潛拿她沒辦法,隻好找了一隻碗來,剝了柿子皮將果肉倒進去,然後他端著碗坐在炕邊,用勺子舀著,一勺一勺喂她。
阿漁張著嘴吃,一雙水潤潤的杏眼巴巴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徐潛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在笑一件他不知情的事,而且她笑得非常滿足。
“很甜嗎?”徐潛隻想到這一個理由。
阿漁撲哧笑了。
她逗他:“甜不甜,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她笑得燦爛,卻不知道她嘴唇上面沾了柿子肉,吃相像極了孩子。
徐潛不由俯身,親她一口,順便舔走她唇邊的柿子。
阿漁乖乖不動,隻目光如水地看著他。
當徐潛意猶未盡地與她分開,阿漁突然扔掉被子,摟著他的脖子問:“甜嗎?”
徐潛怕她凍著,立即重新替她裹好被子。
阿漁不依不饒地追問:“甜不甜?”
“嗯。”徐潛無奈道,揉了揉她的腦袋。
阿漁滿足地靠到了他懷裡。
真好,饞了兩輩子的大柿子,終於還是由徐潛親自喂到了她口中。
第114章 正文完
如果一個人活夠了,又知道自己大概會在哪一日死,他大概會非常期待死期的到來。
相反,如果一個人遠遠還沒有活夠,他會希望死期永遠不要到。
建元帝不想死。
他還沒有坐夠那把龍椅,還沒有看夠朝臣們對他阿諛奉承或敢怒不敢言的卑微面孔,還沒有完成他初初登基時立下的宏圖壯志,還沒有享受夠那些年輕的美人,也沒能將他的畢生所學交給太子,然後才放心離去。
為了多活一段時日,建元帝完全配合太醫為他制定的膳食、就寢計劃,山珍海味再想吃,如果過於油膩,建元帝都會忍住饞蟲,曹皇後再年輕美豔,建元帝都能忍住不碰。
可他控制的了食欲色欲,控制不了貪欲,貪生,怕死。
過了年關,建元帝變得越來越容易心浮氣躁,每隔幾日便會有新的名醫被帶到皇宮,當初斷言建元帝隻能撐到今年中秋的太醫早被罷官回家養老去了。
建元帝心情好的時候,曹皇後會面帶微笑陪著他。
建元帝暴怒發火的時候,曹皇後便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眼裡露出一絲悲傷。
終於,建元帝怕是要堅持不到中秋了。
這晚雷聲隆隆,建元帝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身上似乎壓了一座山,手腳也被人束縛了烤鏈,建元帝瞪圓雙眼,雙手緊抓繡有龍紋的床褥,喉頭發出嘶啞的聲音。
曹皇後醒了。
帝王寢殿裡掌著燈,曹皇後坐起來,扭頭,看見建元帝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