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事之前四皇子正痴迷踢毽子,太子出喪期間母後與身邊的太監宮女都不許他玩,這兩日終於可以解禁了,四皇子便將憋了一個月的興奮都使了出來,要與母後身邊最擅長踢毽子的宮女一較高下。
踢的起勁兒,四皇子瞥見父皇的身影了,但他更舍不得中斷,稍微分心一下朝父皇笑笑,然後繼續小腦袋一抬一低的踢了起來。繼承了曹家武將的血脈,四皇子小小年紀便身姿矯健,毽子像是被無形的繩子拴在了他腳上,飛的再遠都會回來。
建元帝站到曹皇後身邊,神色莫測地看著四皇子。
曹皇後捏了下手指,這是尊貴又沉穩的皇後很少會做出的小動作。
建元帝注意到了。
再看踢得小臉通紅的四皇子,建元帝心頭一震。
四皇子貪玩好動,曹皇後會不知道一旦兒子縱樂的消息傳到他耳中,會引起他的反感嗎?
夫妻十餘年,建元帝很熟悉自己的枕邊人,曹皇後雖然比他小了二十歲,卻並非天真無邪不懂察言觀色的蠢笨女人。
但她還是在這個朝臣們催他立儲的緊要關頭,在他為太子的離世傷懷鬱鬱的時候,在明知四皇子玩樂會觸怒他的情況下,縱容了兒子。
為什麼?
因為她是皇後,也是一位母親,面對幼子渴望的眼神,面對幼子認真單純的笑臉,她無法說出“不許”二字。
“父皇,剛剛我踢了一百五十六個!”
比賽終於結束,四皇子撿起地上的毽子,激動地跑到建元帝面前邀功道!
建元帝低頭,看到幼子紅撲撲的小臉。
八歲的皇子,如果母親對他寄予厚望,早就可以教會他如何算計,如何表現才能博取父皇的歡心。
但回想過去,建元帝忽然意識到,無論是溫宜公主還是四皇子,曹皇後都養得懶散,就像尋常母親那樣,隻教他們禮義廉恥,未曾強迫孩子們去學大人們覺得非常有用的東西,更不曾逼著四皇子在他面現表現聰穎或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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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明什麼?
說明曹皇後沒有那個野心。
曹皇後沒有不代表曹廷安沒有,但曹廷安有,卻不能作為讓他遷怒曹皇後與四皇子的理由。
在曹皇後不安的注視下,建元帝笑了,摸摸四皇子的腦袋瓜,輕聲誇道:“不錯,朕記得,小四之前最多隻踢了一百十幾個。”
四皇子驕傲地笑。
曹皇後這才嚴母般斥道:“好了,踢也踢過了,快回去寫功課。”
四皇子小嘴兒一撇,不太開心地告退離去。
曹皇後隨著建元帝進了內殿。
給建元帝倒茶時,曹皇後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幾眼。
建元帝捕捉到了,看著她笑:“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朕?”
三十歲的曹皇後肌膚細嫩,與豆蔻年華似乎沒什麼區別,隻是眉眼中多了慈母的溫柔。
她坐到建元帝旁邊,自知有過地道:“皇上未能忘卻傷痛,我卻……”
說到一半,曹皇後垂下眼簾,止了口。
建元帝嘆了口氣,伸出胳膊,握住曹皇後的小手道:“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這話你跟朕說說就是,不許責怪老四。”
曹皇後仰頭,明澈的眼眸直直地望進建元帝的眼睛。
建元帝默默與她對視。
曹皇後目光上移,落到了建元帝滿頭的灰發上。
她忽然落淚。
建元帝捧住她年輕的臉龐,聲音低沉:“為何落淚?”
曹皇後淚光朦朧,望著他道:“我舍不得您這樣,什麼疼都憋在心裡,憋得頭發都白了,我寧可您哭出來,哭完之後繼續把心放在我們身上。”
她伏到建元帝肩上,輕輕地啜泣起來:“現在的您,就像丟了魂,我難受。”
建元帝全身一僵。
原來他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可她沒有因為他對太子的看重而傷心懷疑什麼,卻在心疼他的憔悴。
是啊,她怎麼懷疑,她入宮時才十五六歲,為了利用曹廷安遏制陳貴妃一系,建元帝對曹皇後付出了他能給的所有溫柔,有時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動心,何況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騙了她十幾年,她全心全意地愛了他十幾年,不曾害過太子,不曾挑撥是非。
愧疚如海席卷了他。
建元帝抱緊懷中的女人,對著她白皙的頸子用力地吻了下去。
曹皇後閉上眼睛,給了帝王近乎貪婪般的回應。
翌日早朝,建元帝貶了兩個催他立儲的大臣的官,叫二人回鄉養老了。
這就是帝王的態度,儲君他肯定會立,但隻在他覺得合適的時候立,誰再試圖替他做主,那就罷官去罷!
已經有人丟了官帽,其他臣子頓時明哲保身起來,就連最耿直的御史也縮起了脖子。
曹皇後聽說此事,隻是笑了笑。
她以前沒想過與太子爭,因為她知道元後在建元帝心裡的位置無人能動搖,知道建元帝會想方設法保護元後留給他的血脈,但現在太子死了,元後唯一的兒子死了,那新的太子,一定會是她的兒子,陳貴妃想都別想。
可曹皇後一點都不急,她會讓建元帝主動將那個位置給她。
她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去等,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培養兒子。
當務之急,是去掉建元帝對她、對曹家的疑心。
至於太子……
想到前世曹家上下幾十條人命,曹皇後對太子,生不出任何愧疚。
成王敗寇罷了!
第92章
太子的死訊才傳進京城時,阿漁就趕緊搬回國公府了。
徐家二房嫡女徐瓊乃太子妃,現在太子死了,徐瓊膝下又沒有兒女,對於徐家來說,不但少了日後的榮耀,連好好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徐家嫡女一生都要為太子守寡,孤苦伶仃的,這個時候,阿漁作為徐家的媳婦,怎好繼續在娘家悠闲度日?
年前這倆月,國公府的氛圍都很沉重。
大房氣跑了一個國公夫人,二房死了一個太子女婿,三房的徐三、徐四在北越打仗,四房五太太孫氏不知自己懷孕,與徐五玩鬧過火意外小產,至於五房,阿漁的相公徐潛也在北越呢。
整個國公府上下仿佛同時走了霉運,各有煩惱。
徐老太君不知是真的病了還是懶得理會這些煩心事,以禮佛為由深居松鶴堂不露面了,也不許小輩們無事去打擾。
阿漁便也安安分分地待在她與徐潛的春華堂。
三太太、四太太時常抱著各自的兒子來陪阿漁這個準娘親說話。
三太太家的叫訓哥兒,這會兒十個月大了,喜歡在暖榻上爬來爬去。
四太太家的叫諺哥兒,中秋後生的,才四個月大,更喜歡讓乳母抱著看堂哥爬。
郎中估算阿漁會在二月中旬生,隻剩兩個來月了。
現在看著兩個白白淨淨的男娃娃,阿漁越看越喜歡,隻盼自己的孩子順順利利出生。
“五嬸,五叔最近有送家書回來嗎?”
聊著聊著,四太太期待地問道。
三太太也用一樣的期盼眼神看著阿漁。
阿漁就知道,徐三、徐四肯定是沒寫信。
問題是,最近徐潛也沒有給她寫,不知道是北越戰事吃緊,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
作為小長輩,阿漁笑著安撫兩個侄媳婦道:“你們別急,五爺出發前跟我說這仗頂多打一年,最晚最晚明年端午他們也回來了,放心吧。”
三太太瞅瞅自家兒子,嘆道:“他們出發的時候訓哥兒比諺哥兒還小呢,現在都這麼大了,回來肯定不認識親爹了。”
四太太愁道:“三嫂生的時候三哥好歹陪在身邊,我生的時候他人都沒影。”
三太太一聽,趕緊遞了個眼神過去。
四太太反應過來,忙對阿漁道:“五嬸別急,興許過幾天五叔就回來了,正好陪在您身邊。”
阿漁故意笑道:“我要他陪做什麼,他又不能替我生。”
三太太、四太太都笑了起來。
快到晌午了,兩對母子告辭了。
孩子們有乳母抱著,三太太、四太太邊走邊聊。
回想小五嬸的肚子,三太太感慨道:“咱們倆懷得時候,肚子都挺尖的,長輩們一看就說是兒子,結果真是兒子。我看五嬸肚子像圓的,或許會給咱們生個小七妹?”
四太太搖頭道:“看肚子不準,我娘家嫂子第一胎也是尖肚子,生的就是女兒,第二胎圓了,反而是兒子。”
三太太笑:“算了,不猜了,反正二月裡就知道了。”
春華堂。
侄媳婦們一走,阿漁身邊又冷清了下來。
阿漁身子重,有些困了,側躺到床上想休息會兒,卻又沒了困意。
白色的帷帳上繡著蘭花,綠色的葉面,淺紅的花朵。
阿漁摸了摸那花骨朵,腦海裡又冒出了一些人一些事。
上輩子太子一直都活得好好的,這輩子太子死在黃河邊上,會是父親所為嗎?
她告訴父兄前世之事是唯一能影響太子的變故。
太子下葬時,阿漁因為身子重被老太君要求乖乖待在府中,沒有進宮去送葬,也就還沒有機會見太子妃徐瓊以及她的庶出姐姐側妃曹痢
如果真是父親動的手腳,那便是父親為了姑母與整個曹家,舍棄了曹戀那俺獺
父親狠嗎?
經歷過前世的阿漁一點都不覺得。
如果父親不動太子,建元帝就會繼續為太子鋪路,而兵權在握的父親、育有嫡子的姑母就會繼續被建元帝、太子當成威脅。現在太子死了,建元帝沒有證據證明是父親所為,曹家、姑母暫且就是安全的,隻等著建元帝的下一步動作了,看建元帝是選簡王還是四皇子。
太子有妻妾有子嗣,從他們的角度想,害死太子的人真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可阿漁不是太子的妻妾也不是太子的子嗣,她姓曹,是平陽侯曹廷安的女兒。
阿漁隻要父母兄長平安,家人平安了,阿漁心就安了。
太子的身影淡去,徐潛清冷俊美的面容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