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堂姐被三叔背上花轎,阿漁視線突然模糊。
江氏回頭,瞧見偷偷抹淚的女兒,她目光一黯。當娘的盼望女兒找門好親事,可是親事定了,就意味著貼了自己十幾年的小棉袄要變成別人家的小棉袄了,她既舍不得女兒,又擔心女婿不懂珍惜或是粗枝大葉的,無意間叫女兒受了委屈。
夜裡,江氏翻來覆去睡不著。
曹廷安閉著眼睛嘀咕:“怎麼了?”
江氏嘆道:“阿沛出嫁了,很快就要輪到咱們阿漁,她那麼膽小,國公府夫人太太又多,除了年歲大的四個妯娌,還有與她年齡相仿的幾個侄媳婦,女人越多越亂,勾心鬥角的,我怕阿漁在國公府受委屈。”
曹廷安睜開眼睛,嗤道:“現在知道擔心了?當初是誰急巴巴要把女兒定出去的。”
江氏無言以對。
曹廷安掃她一眼,忽然想到了去世多年的老太太。老太太喜歡首飾,經常叫首飾鋪子的人送新樣式過來,沒掏錢的時候覺得樣樣都好看,等付了銀子,首飾都成她的了,老太太忽然又覺得那些首飾沒那麼好看了,要麼寶石太大要麼寶石太小,總之多貴的首飾老太太都能挑出一點瑕疵來,更神奇的是,在老太太沒付銀子之前,就算她捧著首飾仔仔細細看了千百遍,也發現不了問題。
江氏現在就跟老太太一個毛病,女婿沒定下時那真是神仙下凡的好苗子,晚一步定下都擔心被人搶了,真定下了,她才能發現這門婚事的其他弊端。
不過,如果江氏不說,曹廷安也沒想過這些,就算考慮到了,曹廷安也不會把徐家那堆女人當回事。有他給女兒撐腰,誰敢欺負女兒,他就千百倍地討回來。
“放心吧,老太君身子骨硬朗,她在一日,那些人就不敢亂跳。”說完風涼話,曹廷安抱住妻子困倦地安慰道。
江氏想到親自來提親的徐老太君,心中稍安。
——
曹沛出嫁後,阿漁越發覺得家裡冷清了,大哥二哥都有了差事,母親忙著準備她的嫁妝,隻有弟弟熾哥兒隨時都能見。
家裡冷清,外面也沒什麼值得她惦記的,徐潛那是惦記也沒用,現在兩人不好見面,其他人,堂姐已經隨姐夫去外地赴任了,徐瑛的夫家雖在京城,阿漁一個待嫁女的身份,也不便頻繁去表姐夫家走動。
既然這樣,阿漁索性哪都不去了,不是陪伴弟弟,就是待在房裡繡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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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六月裡的時候,阿漁的嫁妝徹底備好了,比上面三個姐姐的嫁妝都要豐厚。
曹溋的丈夫身份最貴乃是太子,可曹溋隻是側妃,她的嫁妝連曹沁的都不如。
曹沁嫁的是伯爵府的世子,可曹沁的爹隻是普通官員,比不得阿漁的侯爺爹。
二夫人趙氏見了阿漁的嫁妝單子,很是眼紅,可嫁妝肯定是曹廷安首肯的,趙氏無法反對,隻能言語上酸一酸江氏:“當初大嫂揚言要給阿漁找個比她大姐夫還尊貴的夫君,我還以為大嫂看上了哪家世子,沒想到竟是徐五爺。徐五爺品貌出眾不假,就是上面四個哥哥呢,國公府的爵位怎麼輪都輪不到他,有一點點可惜了。”
江氏淡笑:“姑娘出嫁嫁的是男人,不是他家裡的爵位,隻要五爺待阿漁好,他就是我心中的好女婿。”
趙氏也笑:“是是是,大嫂這點說得對,上次阿沁回來還跟我起家裡的事呢,說她害喜就想吃酸的,懷衝大半夜起來叫人去給她做酸丸子湯吃。哎,咱們阿漁那麼漂亮,其實大嫂若多挑挑,肯定也能找個既有爵位又溫柔體貼的女婿嘛。”
她喋喋不休,江氏不再客氣,狀似關心地問:“說到阿沁的孕事,聽說二爺書房的一個丫鬟也有了好消息?”
趙氏臉色大變!
殺千刀的江氏!殺千刀的丈夫!
她知道丈夫好色,早就把家裡貌美的丫鬟都撵走了,為了不落個妒婦的名聲,趙氏還聰明地安排了幾個姿色平平的丫鬟給丈夫,哪料到丈夫竟色到連那種貨色都能下手?
江氏繼續刺她:“二爺這把歲數膝下還沒有兒子,這胎千萬是個男胎才好。”
趙氏攥緊帕子,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就借大嫂吉言了。”
氣得要死,趙氏找個借口走了。
丫鬟靈芝對著她的背影呸了口:“整天炫耀什麼,當誰不知道大姑爺身邊通房一堆,夫人就是心軟,剛剛該把大姑爺的事也抖出來,看她還誇得出來不。”
江氏苦笑,撵走趙氏就行了,不必說太狠。
再者,勳貴之府的男人大多妻妾成群,徐五爺現在看著好,將來能不能專一待女兒誰都說不準,萬一今日她嘲諷了趙氏的風流女婿,他日徐五爺也納了妾室,趙氏肯定會變本加厲地還回來。
說來說去,都是女子不易。
第67章
自打徐潛第一次託人來平陽侯府提親,阿漁已經有整整兩年沒有去過旁府做客了,真正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以前出門的次數也不多,京城裡的官太太們隻有幾個能想起阿漁長什麼樣,但想起的也是十二、三歲時的阿漁,美雖美終歸過於稚氣,更像孩子。
兩府正式結親後,貴婦、貴女們闲聊時便常常會提到平陽侯府的四姑娘、鎮國公府即將過門的徐五夫人。三四十歲的貴婦們覺得以後要敬稱一個小姑娘為五夫人有些荒唐,豆蔻少女們則同情阿漁要嫁輩分大的男人,生生顯得她自己都老了似的。
無論如何,這些女人們對新郎官議論不多,都等著看阿漁如何做這個五夫人呢。
至於男人們那邊,他們沒見過阿漁,見到曹廷安道喜時隻能賀喜侯爺得了佳婿。
曹廷安就不愛聽了!
怎麼人人都在恭喜他找到徐潛這個好女婿,沒有恭喜徐潛得娶他溫柔貌美乖巧可人的女兒的?
是自家女兒名聲不顯嗎?
為了找回場子,也為了讓滿京城都知道能娶到他女兒是徐小五的榮幸,曹廷安特意交代江氏,女兒的及笄禮一定要大辦!江氏擬好了客人名單,曹廷安還嫌請的賓客少,東拼西湊地又補了整整五頁!
江氏瞠目:“這,這都是與你相熟官爺家的太太?”
曹廷安道:“說過話,怎麼,銀子不夠?回頭我讓管家再給你支一千兩。”
江氏為難道:“銀子夠了,就是,大姑娘三姑娘及笄都沒這麼大辦,您現在這樣偏袒阿漁,二爺三爺他們……”
曹廷安哼道:“二弟全靠我才撈了一官半職,三弟心寬,不會計較這些,你放心吧。”
江氏想了想,認真道:“那侯爺答應我,隻為阿漁破例這一次,將來世子他們兄弟幾個成親,除了世子成親要特別大辦,炯哥兒、煥哥兒、熾哥兒他們聘禮、席面都得一樣,不能再差別對待,免得她們妯娌間鬧罅隙。”
曹廷安眯眯眼睛,道:“嗯,這個聽你的。”
徐家女人多,且個個都有些身份,所以他要特別給阿漁體面,兒子們把兒媳婦娶進門,用不著特殊的排場。
夫妻倆商量好了,阿漁及笄禮的請帖便一起發了出去。
鎮國公府一共收到了兩張請帖,一份是單獨給徐老太君的,一份送給鎮國公夫人容華長公主,讓她帶著徐家二、三、四夫人以及世子夫人、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來侯府觀禮。
幾年過去,徐潛的六個侄子,現在隻剩徐五、徐六徐恪尚未娶妻,其中徐五也定下婚事了,因為要讓著叔父,才將婚期推遲到了明年。
都說鎮國公府人丁興旺,確實名不虛傳。
徐老太君笑著回復,她肯定會去觀禮。
容華長公主叫來妯娌們與四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太太,說完帖子的事,容華長公主揉著額頭抱怨道:“及笄而已,自家人熱鬧熱鬧就罷了,至於弄這麼大陣仗嗎,據說連侯爺下屬的下屬家眷都請了,上上下下共三十張桌女客,下月咱們府上娶她進門也就這麼多女客罷了。”
聲音落下,廳堂裡安靜了片刻。
徐家東西兩院,五位爺,其中鎮國公、徐二爺、五爺徐潛是徐老太君所生,三房都住在東院,徐三爺、徐四爺以及阿漁的三嬸母徐氏都是西院所出,乃是徐老太君親自撫養長大的侄子侄女們。
平時相處,徐二夫人明面上很是逢迎容華長公主,事事都以容華長公主為馬首是瞻,西院的三夫人、四夫人比較低調,不爭不搶的,但親姐妹還有拌嘴的時候,倆妯娌偶爾也會鬧鬧口角。
至於年輕的太太們,當然都緊緊跟隨自家婆母的喜好,婆婆喜歡拍容華長公主馬屁的,媳婦也跟著拍,婆婆待容華長公主不卑不亢,媳婦也不卑不亢,然後年輕的小媳婦們單獨相處時再展現出各自的真性格,整個國公府裡,熱鬧非凡。
九月裡阿漁及笄這日,江氏待客時瞧見徐老太君以及她身後的八個夫人、太太,腦海裡隻覺得轟的一聲,要炸了!
這麼多女人,等徐五、徐六成親後還要再添兩個,女兒嫁過去應付得了嗎?
趙氏在旁幸災樂禍,低聲取笑道:“大嫂挑的好人家啊,阿漁嫁過去不愁沒伴了。”
江氏心裡愁,面上還得笑著去迎客。
此時阿漁還在閨房裡準備,寶蟬悄悄去前院逛了一圈,回來唏噓道:“我的天啊,一院子女客就屬國公府的氣勢大,祖孫三代整整九個,若非老太君要與其他德高望重的太夫人們坐一桌,一張桌都坐不下她們呢。”
以前她也跟著姑娘去過國公府,但那時一個年輕太太都沒進門,遠沒現在熱鬧。
寶蝶聽了,雖然早知道國公府女人多,但現在也忍不住替主子擔憂。
阿漁就淡然多了,畢竟上輩子她曾與徐家的諸位女人共處三年,兩輩子唯一的變化,便是這次她要做五夫人,而不是輩分最小連年輕太太們都可以隨意調笑的六太太,更何況,那些女人裡也有好相處的,並非個個都如容華長公主、二夫人婆媳那般刻薄。
“不許編排人。”阿漁提醒寶蟬道。
寶蟬縮縮脖子。
寶蝶一邊替阿漁通發,一邊笑。
阿漁透過鏡子看著寶蝶,暗暗攥了下裙擺,對她來說,這輩子的徐家最可怕的不是容華長公主,而是前公爹徐演,那個曾奪了寶蝶清白、害寶蝶懷孕又喝下墜胎藥險些喪命的道貌岸然的鎮國公。
賓客們熱熱鬧鬧,阿漁這邊很是清靜,直到笄禮快開始,她才隨嬸母徐氏來到了人前。
按照京城的習俗,參加笄禮的閨秀都是身穿白底大紅鑲邊的禮服,寓意貞淑美好。
徐氏出自將門,身量高挑,十五歲的阿漁這兩年長高不少,竟與嬸母徐氏一般高了。九月的秋風吹動她白衣飄飄,垂在身後的烏黑長發如上等的黑緞,襯得她肌膚勝雪,杏眸潋滟似水中的黑珍珠。
徐老太君坐在上賓的位置,看得最清楚,一晃兩年,瞧見這樣的阿漁,徐老太君都移不開眼了。
小姑娘變成了大姑娘,如嬌嫩的白牡丹綻開了外層的花瓣,柔中帶嫩,嬌中帶媚,花蕊深藏其中,隻等洞房花燭夜再完全綻放,請郎君採擷。
這樣的美人,自家老五真是豔福不淺啊!
徐老太君莫名都羨慕兒子了。
容華長公主等人就坐在徐老太君身後的一桌,容華長公主盯著阿漁,想到的卻是江氏,江氏年輕時是不是也是這等嬌憐可人,一身白衣戴孝,才俘虜了曹廷安的心?
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記,容華長公主掃眼站在江氏身邊的曹廷安,或許早就不愛了,可她這輩子都放不下那份不甘,被拒絕被唾棄,被無視被冷落,被一個卑賤的民女搶了她想要的位置。
其他三位夫人身在局外,阿漁再美也震撼不了她們,反倒是徐家四位年輕的小媳婦,都在看清阿漁容貌的瞬間驚豔起來。
嫁進徐府的她們,已經見過五叔徐潛多次了,知道徐潛要娶一個比她們還年少的姑娘後,四個侄媳婦想的卻是小五嬸能鎮得住五叔嗎,應該會被五叔徹底的壓制,讓她往東走小五嬸就絕不敢往西吧?
可現在見了阿漁,四個侄媳婦冒出的卻是另一個念頭,她們冷峻刻板的五叔,晚上還能保持白日的威嚴嗎?
在場的所有賓客都目不轉睛地追隨著阿漁的身影,曾經以為曹家半路轉嫡的四姑娘是高嫁的那些婦人貴女,此時也都明白深受建元帝看重的徐五爺為何會主動求娶曹家之女了。這我見猶憐的美人,哪個男人不愛呢?
長發挽成髻,金簪別其中,在女客們的贊美聲中,阿漁及笄禮畢。
當天傍晚,徐老太君將小兒子叫到身邊,打趣問:“你也兩年沒見過阿漁了吧,還記得她長什麼模樣嗎?”
徐潛自然記得,兩年不見,她頂多長高了些,模樣能有多大變化?
徐老太君看著兒子並不熱衷知道未婚妻現在有多美的清冷樣子,唇角上揚,等著瞧婚後兒子寵小媳婦的熱情。
徐潛沒把老母親的調侃放在心上,但接下來幾日,他騎馬從街上經過時,總能看見有男女百姓對他指指點點,臉上帶著一種殷羨的笑容。徐潛覺得奇怪,叫陳武去打聽,陳武問了幾個人,回來稟報道:“五爺,四姑娘及笄禮後,京城開始傳四姑娘國色天香,乃京城第一美人,百姓們都贊您,贊您有豔福。”
徐潛:……
這等謠言是怎麼傳播起來的?小未婚妻雖美,但也當不起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譽,更何況,他的未婚妻美不美與旁人何幹?
徐潛並不認為妻子的美貌傳得沸沸揚揚是什麼好事,如此將來妻子出門,可能會招惹更多風流子弟的窺視。
滿京城男子們都在羨慕的徐五爺,此刻想的卻不是快點娶美人回家看看是何等美色,而是篤定那些誇贊全是謠言,百姓們都太闲了才津津樂道他的未婚妻。
——
九月倏忽而過,十月初一,徐潛親自率家丁來侯府送聘禮。
平陽侯府上下都來圍觀準姑爺,阿漁院裡的大小丫鬟看得最熱鬧,回來後七嘴八舌地誇贊準姑爺貌似潘安等等。
阿漁坐在屋裡,都能聽見院子裡小丫鬟們的竊竊私語。
一時間,她竟體會到了那種過年才有的喜慶氣氛。
寶蟬最後一個回來的,跑到阿漁面前氣喘籲籲地地道:“我的姑娘啊,可不得了了,這兩年您越長越美,五爺居然也沒闲著,個頭竄的比侯爺都高了,這世上居然有比侯爺還高大的男人,我特意比了好幾遍!”
阿漁低頭繡花,眼波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