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宮中的小太監說皇上抱了個女子進了水榭臺。」
水榭臺是後宮非常特殊的一處閣樓,那閣樓四面鄰水,建在湖中央。
孫貴妃說,那裏曾經是先帝最寵愛的章妃住處,章妃死後,那裏一直無人居住, 於後宮女人而言,水榭臺不僅是一處住處,更是無上的寵愛。
可想而知,燕度抱去的是誰。
「小姐,你說這女子若是和親王的王妃,那這新帝豈不是要天下口誅筆伐?」 我搖頭:「據我所知,燕度是個品行十分端莊的人,他若真的將這王妃抱了回 來,隻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和親王死了。
可這話,我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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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幾日,宮中喪鐘再次響起。
沈妃說,燕度坐上帝王後,便不能再隨意帶兵出徵,不少有野心的鄰國借著燕度 登基需整頓朝綱無力出徵趁機發兵。
第一個站出來的便是和親王。
和在歷代封號裏都是寓意極佳,禮之用,和為貴,至少證明此人在先帝心中,是 個極其溫和,柔善之人。
這樣的人,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難理解,隻是戰場上刀劍無眼,據說,他為了救 一個小將士被一劍刺穿滾落懸崖,將士們找到屍體時,人已經涼透了,而他的王 妃齊莞傷心欲絕,幾度尋死,若非燕度去得及時,她已經撞死在棺槨上。
齊莞的入宮,幾乎沒在朝中引起波瀾,一是無人敢置喙燕度的決定,二是和親王 死得高義,無人會無情無義到眼睜睜看著他的王妃去死。
對於齊莞入宮的事,前朝後宮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所有人眼中,唯一的變 數就是我。
6
「皇後.…孤……有一事要同你商議。」
我和壽春齊刷刷看向對著劉嬤嬤一臉愧色的燕度。
正在修剪花枝的劉嬤嬤更是懵逼在當場,不敢置信地看著燕度。
「國主..您這是折煞...」
「別說了!」燕度雙手拱手,十分認真道,「這事,確實是孤的錯,之前,孤的 確想著心中雖然有她,可有兄長在,孤便隻遠遠看著就好,可事出突然,孤的確
不忍看她去死,望皇後成全!給她一條活路。」
「噗通!」
劉嬤嬤嚇跪了,哭哭啼啼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啊,皇後娘娘在那呢~老奴就 是個奴才,哪敢質疑國主的決議。」
這回不僅劉嬤嬤懵了,燕度也懵了,他直愣愣看向我,問劉嬤嬤:「她是誰?」
「她是皇後娘娘啊,皇上您忘了嗎?你們都成親兩個月了。」
燕度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乾笑一聲,我卻笑得前仰後合。
這玉面活閻王竟如此可愛,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對……對不住啊……那日沒揭蓋頭,孤……一直以為你年紀……有點大..」
我止了笑,笑吟吟地打量他,燕度身著玄色刺金的曳撒,面如上好白玉般無半點 瑕疵,長眉入鬢,風姿卓絕,當真對得起玉面二字。
「國主不必介懷,王妃入宮的事,我已有耳聞,大婚當夜我說的話國主還記得嗎。 今日一如當日,國主做主即可。」
燕度方才還有些緊張的面容眼下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他歡喜地伸出手大概想抱 抱我,又覺得不合適,改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多謝!」
「以後.…這後宮便是你做主,孤雖給不了你情分,卻會給你十足的尊重…你想 做什麼便做什麼……隻要你不做罪大惡極之事,孤都許你!」
燕度從前一直在軍營長大,是個不會說話的糙漢,他似是沒說過這樣的話,一邊
說一邊臉上有些不自在,可這莫名滑稽的表情竟讓我有些難過。
直到燕度走了許久,我還站在原地,劉嬤嬤識趣地去了院子裏,我的眼淚吧嗒吧 嗒地掉下來。
「壽春…我很想他……他也是這般..」
壽春跟著我掉眼淚,將我輕輕抱進懷中:「我知道小姐想少爺,少爺也定然想小 姐,你們雖然見不到,可隻有這樣….你們才能都好生活著..小姐別難過….我 會一直一直陪著小姐…」
7
燕度第二次來我寢宮,是五日後。
他飲了不少酒,滿身的酒氣,整個人透著一股頹靡的模樣。
「你說,人那麼容易就會變心嗎?」
我自然不會傻到問誰變心,除了齊莞,大概沒有第二個人能讓他這般上心。
月華影轉,落在我宮殿前的青磚上,燕度已經趴在桌前,我披了件衣裳起身,吩 咐壽春為他去做一碗醒神湯。
「國主喝醉了,先醒醒酒吧。」
燕度醉意蒙朧地搖頭,酒氣隨著他身後的細風很快充斥了整間寢宮。
「你 . … 你叫什麼來著 . . . 」
「元玉儀。」
燕度惺忪地抬頭看著我:「元家……雍國那個所向披靡的元國公?」
我嗯一聲,心裏有些悲傷:「是。」
「我記得……他的女兒不是死了嗎?即便是活著……也不該是你這個年紀…..
我又嗯一聲:「的確死了,那是我素未謀面的姐姐,她死了二十幾年了。」
燕度懵懵地哦一聲:「原來,元國公有兩個女兒..!
我不想在此事上糾纏,正巧壽春端了醒酒湯進來,燕度也聽話,端起醒酒湯一 飲而盡,喝完還贊了句好湯。
「阿元啊……你說,孤很差嗎?孤從四歲就跟著父王上戰場.…這些年來,除了打 過一場敗仗..也當得是所向披靡...北冥國上上下下,多少姑娘爭著搶著要嫁給 孤……可孤一個都不要…..」
「阿元...我們是自幼的情誼……她也曾說過非我不嫁.…可後來突然就嫁給了皇 兄.……皇兄是很好…..他溫和,待人溫潤如玉……孤也十分喜愛他.…可她是與孤互 相許諾的人..…為何突然就愛上了旁人……阿元….孤心裏好疼..!
屋子裏光線很暗,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燕度背著光,幾乎將所有的光源都 遮隱去,幸得我被陰影籠罩,才能悄悄拭去眼角的淚。
「興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世家大族..沒有人能隻為自己活著,很多選擇 都是身不由己,即便不能在一起,或許各自安好也是好的。」
這話,我既是說給燕度聽,更是說給自己聽。
燕度捧著湯碗突然目光堅定地看著我:「阿元,不管她有什麼苦衷,不管是等一 天還是等一年,還是等一輩子,孤都不會放棄她,孤會等到她重新愛上孤的那一 天!一定!」
看著滿眼炙熱的帝王,我突然有些熱淚盈眶。
像是也從中得到安慰一般,我也認真地點頭,鼓勵燕度:「一定會的。」
遠處,一排排的風燈掛在上簷輕輕地搖晃,泛著漣漪的水波映著朦朧的光線,我 看著簷下的漆黑處發呆,像是穿過千山萬水,看到我朝思暮想的少年。
他就站在萬裏之外的雍國,雖隔萬裏,我們的心卻能跨越山河緊緊擁抱在一起。
8
有了開頭,燕度開始時常來我宮中。
在齊莞那裏受了挫,他便要喝上兩杯來我這裏坐坐。
給我講他與齊莞的故事,時不時,也問我為何到此。
「母親嫁入國公府那年,家父已經五十多歲了,長姐就死在兩年前,長姐死後, 先國公夫人日日以淚垂面,後來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了。」
「我出生後,家父才從悲痛中緩過神來,他雖年紀大些,卻十分慈愛,他很 愛我,總是將最好的東西捧到我面前。」
「他經常說,他能從我的身上看到長姐幼時的身影,於是他心裏又多了許多愧 疚,便加倍補償在我身上。」
「母親問我是否介意被當作替身,我不介意,因為我知道,父親也是真的愛我, 他隻是一個痛失女兒的父親,如果能從我身上看到一絲長姐的身影,於他而言, 也是一種寬慰。」
燕度遞給我一隻繡了海棠花的帕子,有些不知所措道:「你別哭啊….對不 住……我不知道你會這般難過..!
我輕輕笑著搖搖頭:「不過是些陳年往事罷了,說說也不打緊的。」
「其實說起你長姐的死,孤還有些印象。」
「那時,孤還小,你長姐已經貴為皇後,國家眾多,卻鮮少有女子帶兵打仗,尤 其是身份如此尊貴。」
「孤那時還想,雍國皇帝怎麼想的,竟會派自己的皇後出徵,可後來,打過幾 仗,便改變了想法。」
「她雖是女子,卻巾幗不讓鬚眉,用兵如神,最重要的是十分愛重子民,上位者 速來輕民,她倒是有國母風範,當年我父王還說,娶妻當如元家女,烈性且柔 善,是皇後上選。」
「隻是她死得可惜,刀劍無眼,到底最後英雄地成了美人塚。」
自我很小時,父親便常常將我抱在腿上,那時他已經滿頭白髮,我卻隻有四五歲。
「玉儀啊,父親不求你大富大貴,隻盼望你此生不入帝王家,隻要你一生順遂安 穩,便是為父此生最大的心願。」
不入帝王家,成了父親後半生的執念。
在他心中,長姐若非貴為皇後,有護萬民之責,就不必在朝中無人可帶兵打仗 時,拋錦裘,卸紅妝,提槍走龍蛇,最後戰死沙場。
於暮年的父親而言,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他此生不可言說的傷痛。
他總想著以他的身份地位,是能護住我一生的,可是很可惜,歲月不饒人,他戎 馬半生,受了一身的傷,雖殺退無數敵人保家衛國,卻擋不住歲月的侵襲。
我十歲那年,他還是去了,那時母親的生命也走到了人生的尾聲。
「玉儀...此生不入帝王家..你要牢記你父親的遺願….待娘死後,你舅父會接 你同住,娘於他有恩……他會善待你的…」
娘的確於舅父有恩,娘出身王府,是老皇帝姑母家的孫女,老皇帝五十那年得了 一場大病,朝中有皇子蠢蠢欲動,老皇帝若是病死便罷了,偏偏他有驚無險。
當了一輩子帝王,自然生性多疑。
病癒後,老皇帝殺了兩個意圖謀反的兒子,那段日子朝中局勢複雜,稍有不慎, 便是大禍臨頭。
舅父當時與一皇子親近,那皇子被誅殺後,舅父惶惶不可終日,於是想到了還未 出嫁的家妹。
舅父跪在地上求我娘,他說元家是老皇帝股肱,自皇後死後,元家主母隻過了一 年便死了,隻要娘願意嫁給五十多歲的爹,便能打消老皇帝對他的疑心,如此, 才能保住他們滿門。
娘那時已有了自己的情郎,可為了家族,還是嫁給了已年近五十的父親。
那年娘才十八歲。
我印象中,娘是不愛爹的,爹也不愛娘,可他們都愛我,娘總說,她這一生被家 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她是抱著感激之情伺候爹到終老的。
可她活得不開心,於是父親死後不久,她便也去了。
再後來,我入了德宣侯府,便是我的舅父家。
因著娘嫁給國公,也算了了老皇帝一樁心事,他看中元國公,又愧對他死去的女 兒,他孤寡多年,如今有女子願意照顧他,老皇帝忙不迭就為他們賜了婚。
不僅如此,更是冊封舅父為德宣侯,娘以她一人之苦,換了舅父滿門榮耀。
「那你呢?據孤所知,和親之前,你已是雍國太後,既然國公夫人於德宣侯有 恩,她的遺願,德宣侯怎會違背?」
燕度不解,他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盯著我等我繼續說下去。
夜裏起了風,吹得殿外樹葉翻飛,隱有夜雨之勢。
「若我說,那就是舅父的意思呢?」
燕度愣住,他不明白這是何意。
9
十歲那年,我帶著國公府所有身家住進了德宣侯府。
進府那日,看著十幾車金銀珠寶,侯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帶著她的嫡子裴雋馳歡 天喜地地將我迎進府。
第一個月,我過得十分愜意,壽春是我從小到大伺候的丫 頭,離府之前,我遣散 了所有丫鬟家丁,隻留下她。
那些日子,壽春為了逗我開心,日日帶著我踢毽子,撲蝴蝶。
一個多月後,我被侯夫人請了過去。
「玉儀啊,這些日子在府中可還習慣?」
侯夫人笑得十分虛假,可我那時年幼,隻以為她是舅母,十分親切地偎過去,侯 夫人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玉儀啊,你既然來了咱們侯府,以後我和侯爺定然拿你做親女兒對待。」
「你也知道我們沒有女兒,隻一個兒子,世家大族,還是得有個女兒幫扶,日後 女兒嫁得好,才能在朝中多個臂膀。」
「你來了咱們侯府,便是咱們自家人,侯府好,你才能好,你說是不是?」 我說是,都是一家人,你們好,我才好。
侯夫人很開心,請了幾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入府日日教我一些勾引男人的招
數,侯夫人讓我喚她們師父,告訴我這是京中世家女都必須教習的規矩,隻因我 娘過世早,才不曾找師父教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