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隨即就“砰”的關上……
事後,曹雄很明白的跟成婉說清楚了,他不打算再婚。
他的長子曹陽都已經二十一歲了,隻比成婉小九歲。次子也已經成年。他沒打算再給他們找個後媽,平白的擾亂家庭現有的和睦。
但他摸著她的臉頰,向她承諾:“你要是願意跟著我,我會照顧你。”
看到成婉茫然的神情,他心裡不由自主的軟了一下,頓了頓,補充道:“不會隨便丟下你不管……”
這句話像是安了成婉的心。
她為丈夫所拋棄,知道婚姻其實也不能給她什麼保證。反倒是這個男人堅硬的胸膛和承諾的話語更讓她想抓住不放。
她是實在不知道,離開了此處,又能向何處去。或者,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僅靠著前夫留給她的一點錢,該怎麼生活。
在這種恐懼下,曹雄像是求生的浮木,被她緊緊抓住。
成婉,就這樣做了曹雄的情人,依附於他生活。
不久後,她就帶著女兒離開了這套臨時居住的老房子,搬到了曹雄另為她準備的寓所裡。
在這裡,曹雄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精致生活,亦對她寵愛備至。
她的身體不太好,常常生病,需要打針吃藥。在過去,是她家庭的一份負擔,也是她的丈夫會嫌棄她的一個重要原因。同樣的事,在曹雄這裡卻不是什麼大事。
曹雄雖然不能給她名分,卻讓她生活得很好。
他的兒子們也在非正式的場合和成婉見過面,吃過飯。
曹雄有了成婉之後,本該漸漸走向暮年的男人,卻又有了青春煥發的模樣。兒子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剛強冷硬的父親,原來……也一樣需要有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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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陽和曹斌也觀察過成婉,確認了她隻是一個柔弱乖順的小女人,甚至沒有什麼太大的物質欲望,更沒有什麼野心。
她獨自帶著女兒,隻求安穩的生活。
曹雄更是跟曹陽單獨談過,他沒有再給他們添弟妹的打算,他已經去醫院做了結扎,叫他們放心。
父親為他們做到這一步,令曹家幾兄弟對父親都心懷愧疚。
能解決生理需要的女人很多,能真正陪伴曹雄的女人以前還沒有過。成婉能令他們的父親開心,他們便也敬她一敬,偶爾碰面,也客氣的稱她一聲“成姨”。
這個女人柔順乖巧,不過就是曹雄養在房中的一株菟絲花,用以解悶放松,賞心悅目而已。便是曹雄自己,也是這樣看待成婉。
隻不過,這株菟絲花,格外的受他喜愛而已。
曹雄大了成婉十六歲,所有人都以為成婉會陪伴曹雄走過餘生。誰也沒想到,先因病離世的,會是成婉。
更想不到的是,在這株菟絲花凋謝之後,曹雄這山一樣的男人,便驟然像是被抽去了一半的生命。
曹雄想,這一定是因為,他老了。
因為老了,所以心軟。不知不覺,便任成婉,扎根在他心底。
他閉上眼,想起成婉臨終的託付,長長的嘆了口氣。
老二曹斌也嘆了口氣:“麻煩,大活人呢!”這不是養個小貓小狗,這是個小姑娘。
老三曹興體格健碩,肌肉快要撐破衣服彈出來。他看看哥哥們,試探的問:“能不能……給她找個寄宿學校什麼的?”
曹家的長子曹陽沉默的抽了兩口煙,道:“算了吧。”
“有幾年沒看見那孩子了,多大了?十四?十五?”他彈彈煙灰,“這個年紀沒了媽……”
曹斌曹興便都沉默了。
當初他們沒媽的時候,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就連最大的曹陽,也才十四歲。都懂事了。
突然失去了母親的那種惶恐和難過,在記憶中雖然淡了,卻一直存在。
更何況與他們不同,這是個女孩子呢。擱她在外面,出點什麼事……
“爸會抽死我們的。”曹斌扶額。
這個事最終還是老大曹陽下了定論。
“養就養吧。沒多大事兒。”曹陽說,“供她讀完大學,將來要嫁人,給她份嫁妝。”
簡簡單單的,對那個數年未見的小姑娘的人生,就做出了規劃。
他又想起來問:“那小孩叫什麼來著?”
把兩個弟弟都問住了。前幾年他們都見過那孩子,那時候她大概十歲、十一歲左右?很漂亮的小小少女,隻是性格有點內向。叫了人之後便縮在媽媽身邊不再說話,怯怯的樣子,印象中跟她的媽媽一樣。
至於叫什麼名字……
“好像……小猴?”曹斌不確定的說。
曹興噗嗤笑噴了。
“我怎麼也記得好像叫小猴?”曹陽也不確定。
曹興捶桌子:“什麼鬼名字?”
“好像就是。”曹斌說。
到底是不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連成婉也未曾在意過,何況一個小女孩。
曹陽問他二弟:“你什麼時候走?”
“本來想明天就走的。”曹斌說,“那就等見見小姑娘再走吧。”
隔了兩日,傍晚曹陽才到家,老周就叫他:“那孩子到了有一會兒了,司令臨時有事,趕不回來。你去見見?”
“怪可憐的……”老周說。沒有別的親人,母親去世後,就是孤兒了。
曹陽又把軍帽從新戴上:“在哪呢?”
“小廳。”
曹陽穿過宴會廳,走進小廳的時候,初夏的陽光即使在傍晚也依然還很明亮,從西邊的大窗斜斜灑進小客廳,灑了靜坐在沙發上的少女一身。
那女孩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卻奇異的背脊挺拔,若是肩膀不那麼單薄柔軟,腰肢不那麼纖細,說不定也能有一點點軍人的風範。
曹陽的腳步頓了頓,迎著陽光眯起眼,看著那少女微垂的脖頸。
纖細,是第一感覺。以他的手勁,一個鎖喉,便能將之折斷。
雪白,是第二感覺。在微微泛金的陽光中,那弧線異常的優美。
柔順,是第三感覺。那種姿態,柔弱中帶著令男人滿意的服從。
曹陽忽然便想起來了,那孩子不叫小猴。
她叫小柔。
隨她的生父姓夏。
她叫夏柔。
夏天之夏,柔順之柔。
第3章
夏柔靜靜的坐在小廳裡,頭頸微垂,目光淡淡的落在清漆的實木茶幾上。
原來十年前的茶幾,是這個顏色,她想。後來換的那一個,款式相同,顏色卻還要更深一些。大約,是木料不同的原因吧。
她很想伸出手摸一摸,那木頭是不是有真實的溫潤的手感,卻在這時聽到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
又沉又穩,每一步,節奏分明。
每一聲,都擊打在她的心頭,讓她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仿佛要掙出胸腔。
“夏柔?”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叫著她的名字。
夏柔纖細白皙的手驟然握緊了拳。作了個深呼吸,才敢站起,轉身……
黑色制服的男人就站在夕陽的金光中。漆黑的制服被勾勒出了一層金邊。
他的眉目五官也被籠上了金輝。
身量修長高大,站在離她不遠處,定定的看著她。
夏柔也看著他,甚至……有些痴。
痴痴中,看到曹陽銳利的眉眼柔和了下來,緩步走到她面前,低聲道:“節哀。”
夏柔這才驚覺,自己已經淚珠成線。忙低下頭,輕輕抹去臉頰上的淚痕。
曹陽剛才就看得清楚,夏柔已經不是他模糊記憶中的“小孩”。雖然頭頂隻到他的肩膀,卻聘聘婷婷,已經是少女。
短發齊頰,下巴尖尖。薄薄的嘴唇是淺淡的粉色,缺乏血色。像怕說錯話一樣緊緊的抿著。穿著黑色的長袖連衣裙,襯得臉頰脖頸和在身前交疊的一雙手雪白雪白。
隻有那雙黝黑的大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泄露出了數不清的復雜情緒,像是這一瞬便訴說了千言萬語。千言萬語都在那雙眼睛中滾動,最後順著瓷白的臉頰滾落,自己卻還沒察覺。
曹陽便想起了當年母親去世,自己那段難熬的日子,這回憶使得他心裡柔軟了起來。一聲“節哀”,不僅是禮貌,也是安慰。
此時看著這個才到他肩膀的女孩垂下頭去,看著她烏黑的頭頂,益發覺得她是一個小小的人兒。跟他和他的弟弟們都不一樣。和他們慣常接觸的女人們也不一樣。
她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失了怙恃,柔弱無依。
“我是曹陽。”他說。
大哥……
夏柔抬起頭來,臉上猶有淚痕,嘴唇翕動,卻沒能把這個稱呼吐出口。
十五歲的夏柔,對曹陽來說應該還是陌生的。也還沒有獲得稱他為“大哥”的資格。
她最終垂下頭,輕輕的叫了聲:“曹陽哥哥。”
她垂下頭的時候,脖頸很美。令曹陽想起了成婉。成婉身上這種柔順的美比夏柔更甚,這大約,也就是父親喜愛她的原因。
“別哭了。”他說。
夏柔“嗯”了一聲,以手背拭去臉上的淚痕。
和曹陽以為的不一樣,她的悲傷並非為母親的去世。
母親的去世於她已經是十年前的舊事,她也早已經走出了那段哀痛。她的眼淚止不住,是因為萬萬想不到,她還會有再見到曹陽的一天。
她清楚的記得,當她的身體從高處墜落的時候,最後從她心頭劃過的,是大哥曹陽的臉。
那時悔恨充塞了胸臆,像扎透了她的腹腔,穿體而出的利器一樣讓她疼痛。
當她躺在地板上,血慢慢的浸透地板,生命一點點流逝。
在最後的黑暗到來之前,她想,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
一定聽大哥的話……
一定不再叫他生氣……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面,大哥勃然大怒,以致她都沒敢好好的看看他的臉。
一想起來,就好後悔啊……
帶著這種悔恨,她死了。
她隻是沒想到,睜開眼,竟真的有來生!
二十五歲的夏柔死了。卻重生為十五歲的夏柔。
看到她目光發直,才抹過的臉頰又滾落淚水,曹陽微微的沉默了。他自身亦經歷過喪母之痛,自然知道親人逝去的哀傷是旁人安慰不了的。
他給了她一點時間收拾自己的情緒,才低頭對少女說:“坐。”
“你已經知道了吧,”他坐在她對面,“我父親想讓你以後在我們家生活。”
“你年紀還太小,放你一個人在外頭,我們也沒法放心。以後,當這裡是家就行了。”他說。
他說完,略作停頓,看著夏柔。
夏柔白皙的雙手放在並攏的膝蓋上,垂著的眼眸慢慢抬起,看著曹陽,輕輕的說:“謝謝……”
謝謝你們,在我無枝可依時的收容。
謝謝你們,容我在這屋檐之下,在你們的庇護之下,安穩生活,慢慢長大。
謝謝。
對不起。
這是夏柔虧欠曹家,虧欠曹陽的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