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勢要去拿來給他看,青年卻深吸了口氣,鄭重其事地對項桓道:“事不宜遲,我先去籌備兵馬。”
少年凝重地點點頭,兩個人在簡單的眼神交匯中像是做了一場默契的計劃,旋即一前一後地跑出帳外。
餘飛:“……”
方才還吵得沸反盈天的幾位老將目睹了他二人的舉動,一副感慨萬千的神色搖頭嘆氣:“還是年輕,沉不住啊。”
“哎,可不是嗎,要想這幫年輕人學會什麼叫臨危不亂,還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來蹉跎呢。”
一群人深有同感地頷首。
季長川將翻完的軍報輕飄飄扔在桌上,依舊是天塌下來也不動如山的語速,“他們要真能忍住,也就沒那個上陣殺敵的血性了。
“少年人麼,說是家國天下,心裡也還是有一寸地方擱著自己喜歡的姑娘。”
他笑了笑,把軍報翻卷的一角撫平,冷不防地言歸正傳,“成都是我軍後方補給的重要糧道,既然能派出楊豈,沈煜這一次也算是下狠手了。”
“走吧。”季長川將桌沿一拍,“魏帝不過是一個頭銜,隻要他們願意,誰都可以是大魏的皇帝。但威武軍卻是柄帶毒的長刀,不斷不行。”
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將軍。”
他正要起身,堂下一直一言不發的宇文鈞卻忽然請纓。
“屬下也願帶一萬先鋒,前去少城阻截楊豈。”
*
城外風風雨雨,困著一幫老弱婦孺的倉庫卻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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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目望去,不大的房間裡塞了五六個女人,都是年輕姑娘,猜也猜得到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
宛遙同陳文君縮在角落裡,兩人同樣的灰頭土臉,試圖低調到讓自己能夠隱形。
屋外有守衛,期間好幾個身形健碩的鐵面人曾推門進來看過她們,確認人數沒少之後,又急匆匆退了出去,興許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空闲處理俘虜。
盡管這些其貌不揚的士兵面容被遮了大半,但面具下的目光卻凌厲而直白,那是野獸在打量一群準備下口的羔羊時才會有的眼神。
“不用擔心。”
宛遙在旁邊細細的安慰道,“女人是用來犒賞的,大敵當前,魏軍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這種程度。沒到大獲全勝之日,我們暫時不會有危險。”
而如若真有那一日,在此處和在別處對她們而言也沒有分別了。
陳文君膽戰心驚了一天一夜,到這會兒也總算冷靜下來,靠在她旁邊蒼白無力地頷首。
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遙想著各種見不到光的未來,眼前一片漆黑。
等到第二天下午,魏軍們又罵罵咧咧的來了。
這回大概終於想起要給俘虜們喂點飯食,手上多了一些毫無油水的冷飯冷面。
“躲什麼躲,不想吃飯了?”
見姑娘家全擠在角落裡打顫,那為首的鐵面軍不大高興的嚷了一聲,“愛吃不吃,餓死拉倒!”
話雖這麼講,身後提著食盒的同伴還是沉默地蹲下來,將寡淡的饅頭與稀粥一一放在女人們的面前。
湯碗裡連個氣也沒冒一縷,可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殘羹冷炙再難吃,到底也是能果腹的食物。
飢寒交迫了一整天,陳文君其實早就餓了,但知道對方不是什麼好人,突然賞來的飯菜,她委實不太敢碰。
宛遙看了她一眼,從盤子裡撿起一個饅頭掰開,顰眉嗅了嗅,又端起粥碗嘗了一口:“吃吧,沒有問題。東西都粗劣成這樣了,想來也沒那個必要害咱們。”
她的聲音其實壓得很低,除了近在咫尺的陳文君,離得稍遠一點根本聽不清晰,然而那個從食盒裡端盤子的鐵面軍不知是聽到了什麼,動作倏忽一頓,驀地抬頭望向她,露出的一雙眸子定定地閃爍微光。
被對方盯了個措手不及,宛遙心頭一“咯噔”,本能的擔心是不是被他瞧出了什麼端倪,畢竟之前準備得倉促,泥灰隻夠幫陳文君糊厚實,自己反而不過草草的抹了兩把。
她暗惱自己剛剛太多話了,很快避開視線,佯作飢餓的大口吃饅頭。
幸而對方也並未多看,垂頭三兩下收拾好,跟著同伴起身離開。
直到門扉掩上,一切還是風平浪靜。
拎著食盒的鐵面軍在冷風蕭索的廊下站了一會兒,卻忍不住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其實門窗早已關上,他此刻什麼也瞧不見。
一旁的同伴發現了,便不懷好意地打趣道:“喲,這麼戀戀不舍的,是看上哪個了?”
“肯定是靠牆的那個對不對?我就瞅小子方才那眼神兒不對勁,原來如此啊——”
他隻是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被冰冷的面具遮蓋。
可同行的幾人卻不想輕易放過他,不依不饒地問:“怕什麼,反正早晚也是咱們的,你去跟統領要,他肯定不會不給。”
“是啊,小心被別人挑走了,還得費一番功夫搶回來。”
……
外面的汙言穢語一個字不漏地刺入屋內。
宛遙捏著饅頭的手緩緩收緊,將幹得發硬的表皮生生壓出兩個窩。
她眼裡很少流露出這樣冷漠且屈辱的神色,隻用力把饅頭放進口中,吊命似的逼著自己將這些幹硬的隔夜飯咽下,再就著一口粥把肚子灌飽。
封閉的倉庫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起來,女人們渾渾噩噩地發呆,誰也不知曉外面兵荒馬亂的世界到底進展到了哪種程度。
拯救她們的友軍還會不會來?這天下今後究竟會何去何從?
從最開始恐慌後怕,漸漸被這種環境磨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點動靜也會她們焦慮許久。
而這個時候,唯有每日的三餐能給眾人帶來些許尚存活在人間的感覺。
又一次的晚飯,陳文君拿著盤子裡的饅頭,忽然湊到宛遙耳邊小聲吃驚道:“這蒸馍是熱的!”
她微微狐疑。
“不信你自己摸。”
陳文君咬了一口,吃得又小心又滿足,“裡面竟還有肉,這幫冷心冷血的怪物難道轉性了?”
然後又猶豫地戒備道:“……該不會放了什麼‘料’進去吧?”
“沒下過藥,幹淨的。”宛遙捧著一個夾了餡兒的肉饅頭,細膩的白面在唇齒間一路留下熱氣騰騰的餘溫,這點吝嗇的熱食終於能讓四肢得以舒展。
陳文君還在推測鐵面軍的用意,她心裡卻沉甸甸的,裝著前不久聽到的那些不幹不淨的話,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連吃了幾頓“肉夾馍”,轉眼迎來了少城淪陷的第四個夜晚。
白天下了場雨,院子裡的水窪還未幹,波光粼粼的倒映出斑駁的明月清輝。
平安度過了一日的女人們正頭靠頭,肩挨肩的呼呼大睡。
滿室彌漫著此起彼伏的均勻呼吸聲。
正是在這個時候,房門靜悄悄地開了。
來者的身形很高大,足足擋了大半的月光,森然立在那兒,像塊靜止不動的小山。
隨後,那投在地面的龐大的影子緩緩的動了,一點一點朝角落的女人們走來。
宛遙本就睡得淺,受了項桓的影響,她臨危時的警覺性極高,慣性使然,幾乎一瞬間蘇醒,驀地抬頭。
“你……”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還醒著,宛遙的嘴不過剛剛微啟,隻覺後頸一疼,眼前便天旋地轉地黑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決戰(上)
來了,你們要的,高大威猛的男配角!
不用謝我,滿足讀者的需要是我應該做的【羞澀.jpg
[秦鐵環:我做事一向穩重!從來不意氣用事!]
[鐵環秦:……真香]
咳咳,雖然這章瘋得不是很徹底,不過沒事,下一章也是可愛的瘋狗狗哦www
第109章
而此時少城之外, 虎豹騎的援軍已經兵臨城下,兩萬大軍組成的六個方陣潮水一樣湧動著向前推進, 鐵蹄與步兵踏起的塵埃好似一道迷霧般的屏障, 將原本皎潔的月色蒙上了復仇的陰影。
後方淪陷,數萬人的身家性命被扼於敵軍之手, 讓這場仗帶了些與以往不同的破釜沉舟。
虎豹騎放棄了夜襲的戰術,直接現身於夜色之下。
城樓上的同袍早已換成了千篇一律的鐵面軍, 被驚動的崗哨立時敲響了銅鍾, 城防的警報一陣接著一陣的響起。
戰馬上的少年長/槍指天,冷峻的臉上有不易被人察覺的急迫, “盾兵防守, 槍騎兵左右軍護送衝車, 隨我攻城!”
他一聲令下, 整肅的隊伍中立時分列出兩個整齊的槍陣,將全副武裝的衝車圍在其中,旋即, 少年揚鞭一甩,在駿馬的嘶鳴聲中疾馳上前。
常年跟隨他的人早就習慣了將軍這種身先士卒,一馬當先的打發,當下百人怒吼, 緊跟在其後。
“殺——!!”
馬蹄奔襲的聲音如群雷同鳴, 好似整面城牆都為之一震。
餘飛和宇文鈞趕到時,最前面的先鋒軍早已奔至城下,浪潮一般兇悍拍打在少城單薄的牆體上, 守城的弓箭如傾盆大雨,密布在頭頂,而項桓同他身後的槍騎兵則以血肉之軀迎著箭雨奔向城門,猛獸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像一把焚盡亂世的焰火。
這是一支千百年後被後世之人提起,依然敬畏的軍隊。
項王一脈的騎兵,是百年間無人能夠趕超的輝煌。
“到底是項桓。”餘飛忍不住感慨,“手下全是些不畏死亡,視流血為家常便飯的人。”
僅僅轉眼的功夫,城門口已經堆滿了屍首,然而在衝車銳不可當的攻擊下,年久失修的城門也隱約出現了裂痕。
一番交戰下來,宇文鈞在槍林箭雨中勒馬,朝項桓喊了兩聲,知道他聽不見,隻好向近處的餘飛交代:“這裡駐守的人太少了,楊豈的本隊應該不在城中。我帶淮生先去成都支援,大將軍的人馬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你們沒問題的吧?”
後者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擋開迎面射來的箭矢,“沒問題,你盡管去!”
兩個方陣在混戰中悄無聲息的撤退分離,朝著另一個方向策馬狂奔。
初秋已有些永夜未央的悠久漫長,少城畢竟隻是附屬的小城鎮,楊豈連人都不願多給,才留了幾千兵馬守門,在項桓失心瘋的火力全開下,兩個時辰不到就攻破了。
鐵騎流水似的湧入街巷,尚存一命的鐵面軍們知道大勢已去,倒也不浪費力氣垂死掙扎,當下識時務的滿城抱頭鼠竄。
項桓披一身被血染紅的玄甲,驅著同樣濺上血汙的白馬衝進城內。
他近乎殺紅了眼,卻在此刻猛地捏住韁繩茫然四顧。
在趕來之前,他所有的念頭都是奪回城池,找到宛遙,但眼下站在一片濃煙滾滾的戰火中,看著四下逃往的人群,項桓竟不知應該怎樣邁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