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忍不住被感染了幾分的好奇:“怎麼不是出生的生呢?”
她卻搖了搖頭,“那個人是這麼說的。”
聽到此處,宛遙忽就十分懂眼色地沒再問下去,因得秦徵與陳文君的愛恨糾葛,“那個人”短短三字,讓她已然腦補出一場恩怨情仇的大戲。
短暫休息了半日,再次揚鞭啟程,幾位舅舅置辦的車馬夠大,多擠一個並不成問題,但淮生堅持要跟車步行,大冷的天,她身形單薄地走在隊伍的最末端,臉上仍看不出情緒,好似沒事人一樣,隻不時會看看旁邊的山水。
蜀地的路彎彎繞繞,動輒爬坡上坎,馬匹一步一喘氣,走得老驢推磨般緩慢,好幾次連附近村民兩腳走路都超過了她們的馬車,看上去對比分外鮮明,有種詭異的喜感。
“這幾天來村討飯的人又比往年多了幾倍,一個一個拖家帶口的,難不成又鬧飢荒了?”
因為離得近,宛遙坐在車內也能聽見旁邊的人聲。
另一個搖頭,“說是新城那邊在打仗,頭兩日輸得可慘了,眼看著是要破城,沒辦法,城裡的百姓隻好收拾細軟跑出來。”
“難怪過路的人那麼多。”
“新城要是沒了,大魏國的南邊隻怕兇多吉少啊,沒準兒你我也得跟著搬!”
“誰要搬,我有地有妻有兒子,隻要南燕不把咱家怎麼樣,大不了我做燕民不行嗎?”
……
新城?
宛遙抱著手爐暗暗想,那不是項桓他們這次去增兵的地方嗎?
新城要輸了?
那他們的情況如何?
Advertisement
不會就這麼倒霉吧,北去蠻荒那麼多年尚且能夠全身而退,怎麼南下不到兩個月,這就要埋骨他鄉了……
村民的聲音已漸去漸遠,宛遙此刻心裡裝著事,慌得不行,反倒生出要掉頭去看看的想法來。
馬車還在嘿咻嘿咻地奮鬥在高而陡的山道上,兩邊的山脈鬱鬱蔥蔥,長著四季常青的茂盛草木。
等到車子走過立有“白石坡”的石碑旁,一直低著頭的淮生突然打量起四周。
寂靜的山林間飄過一聲鳥雀的清脆的啼啾。
宛遙正坐在車裡發愁,冷不防聽到車夫“籲”地一聲長嘯,馬匹嘶鳴著揚起蹄子,車身一個劇烈的晃動,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你們是什麼人!再上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氣了!”
侍衛們的厲聲呵斥甫一響起,她內心便起了個“咯噔”,心想這不好,難不成是打劫的?
關鍵時候,舅舅們僱來的護衛就派上了用場,刀兵聲迅速蔓延,伴隨著侍女僕役驚慌失措的尖叫,在整片大道上鋪開緊張而肅殺的氛圍。
宛遙迅速扳著手指算人數——他們的侍衛共有十五人,倘若對方不是以一敵十的高手,隻要不超過這個數量,應該可以險勝的。
那要是,不能呢?
怎麼辦?
還是要什麼給什麼好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無論如何保住命就行。
她強忍著想掀簾子看看外面戰果的衝動,然而很快就感受到了兵敗如山倒的氣場——外面慘叫的,基本都是自己人。
“大哥,找到一箱行李,還沉甸甸的!咱們這回可賺大發了——”
立時又聽得一個粗獷的聲音大喝:“車上的人趕緊下來,別磨磨蹭蹭,敢耍什麼花樣我就把這些人全宰了!”
身前身後的馬車上傳來幾位姨媽驚惶的言語,宛遙正遲疑間,車簾子猛地被人掀開。
來者嗓音清清朗朗,甚至莫名透著些許耳熟。
“楊大哥,這兒還有一個漏網……”
“之魚”二字被猛地戛然而止。
宛遙抬起頭。
來者修長有力的五指正攀在門上,他腿長腳長,一身深藍短打,即便半勾著腰,這空間對他而言也略顯狹窄。
兩廂一對視,少年純黑如墨的眼瞳依舊晶晶發亮,但其中本有的散漫與慵懶幾乎是在瞬間化作了詫異震驚。
項桓看著面前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女孩子,兩個人心裡幾乎同時蹦出一個念頭——
臥槽!?
第37章
就在雙方一起石化的當下, 宛遙的腦子裡居然還能抽出時間想。
他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新城破了,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不得已落草為寇嗎?
還是說被敵方打到失憶所以讓人家撿來此地謀求生路的?
長得這麼相似……該不會是項桓失散多年的親弟弟吧?!
約莫就這麼對視了片刻功夫, 對面那人忽一把抓住她手腕,整個將人從車裡拽了出來。
宛遙滿眼懵, 跟著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
“楊大哥。”面前的少年笑得一臉痞壞,揚了揚他手上的人, “這女的我看上了, 給我行不行?”
宛遙:“???”
她還沒從這句話帶給人的震驚裡回過神,偏頭一望, 不遠處是同樣綠林打扮的宇文鈞, 此刻也掛著和周圍如出一轍的表情。
這是, 什麼展開?
那被稱為“楊大哥”的人瞧著四十歲上下, 生的五大三粗,笑起來聲如洪鍾,半個山頭都能聽見回響。
“你小子眼神兒不錯啊, 一挑就挑了個最嫩的。”
旁邊有人打趣,“阿頁本來年紀就小,自然是要撿個小的了,難不成你還要他去啃老骨頭?”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開始哈哈大笑。
“楊大哥”於是大掌一揮, 十分爽快, “成!沒問題,你們倆頭一票就幹得這麼順利,是該賞你的, 你要喜歡,拿去便是!”
“謝楊大哥!”少年掌心攬在她腰上,把人順勢往懷裡帶了帶。
也就是在此時,宛遙怔忡地發現原本跟在車後的淮生不動聲色地出現在了視線裡。
“小金,你們家這個妹妹可真能幹啊。”四周有人誇,“做事滴水不漏——簡直就是天生幹咱們這一行的。”
宛遙眼睜睜地看著她淡定如斯的走到了宇文鈞跟前。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
至少來個人給她說明一下啊……
然而“楊大哥”並不打算說明情況,他招呼著自己的小弟們開始盤今日的戰利品,興許也想去其他女眷那兒撿點漏,一看全是半老徐娘,於是很嫌棄的走開了。
“把人先押回去,說不準還能撈一筆贖金呢!”
回應他的,山賊們亢奮無比的一聲“好”。
宛遙被這個人拖上了馬背,那姿勢不太好受,一路顛簸頭暈眼花,等到了目的地,對方又甚是不溫柔地攔腰扛起,大步走進位於半山腰的寨子之中,頗有向沿途炫耀展示的意思。
身側偶爾有雞飛與狗跳,宛遙頭是朝下的,血液倒灌,滿目冒金星,什麼也看不清。不多時聽到了踹門聲,腳一落地,才被人放在了椅子上。
少年斂去他先前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迅速掩好了門,回身倒是肅然不解,第一句話就質問:“你怎麼在這兒?”
宛遙頭還暈著,聞言終於閃出一線清明,咬牙道:“我還想問你呢!”
她剛要起身,奈何被顛得四肢無力,硬生生又跌坐回去。
項桓趕緊道:“沒事吧?”但他其實也沒辦法,隻好拿袖子幫她扇風,又替自己解釋:“我那也是為了裝得像一點,搶個壓寨夫人,總不能和和氣氣地把你請回來。”
桌上一壺冷茶,宛遙倒了杯給自己壓壓驚,好容易才從他這番驚世駭俗的話裡平復下心情。
“你們究竟是演的哪一出?你和宇文將軍不是去增援新城了嗎,怎麼跑這兒來當山賊了。”
說起此事,項桓臉色漸次陰鬱,拉開靠椅轉了一圈,反著坐進去,兩手搭在上面,“別提了。”
“我們打了一個月,半個月都在吃自己人作出來的癟。”
“領兵的溫仰就是個廢物。”他冷冷道,“頭兩天大軍剛到,他看人家士氣高漲,我方糧草告急,仗還沒開始打自己就慫得不行,偷偷派人跑去跟燕狗和談,打算裡應外合開門投降。”
她是聽人說,這一次增兵不是大司馬領的虎符。
新城乃大魏南邊的門戶,其重要之處不亞於憑祥關,宛遙不禁一怔,“那城……”
對面的少年眸中浮起一絲淡然的不屑一顧,“有我在,哪有那麼容易讓人攻破。”
“反倒是這個溫仰,見燕狗撤了軍,又擔心自己東窗事發,居然連夜帶著他的親兵棄城往北逃,跑到蜀地來佔山為王。
他語氣陰測測的:“我看他是要反。”
宛遙叫他這麼一說,草木皆兵似的環顧周圍,“這不會就是他的山頭吧?”
“怎麼可能。”項桓翻了個茶杯倒水,“他認識我,真要是他的地方,我反倒不敢來了。”
喝完一口水,他成竹在胸,信心滿懷地同她解釋,“溫仰頭一次當山賊,說是想引領眾綠林效仿宋時的梁山好漢,幹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偉業——拜山頭的帖子上是這麼寫的。
“我猜他是準備吞並附近山寨的土匪為己所用,畢竟他一個叛將,朝廷遲早會派人圍剿,又無法去村鎮招兵買馬,也就隻好用這招壯大聲勢。”
說著,項桓將空杯子隨手一推,揚眉道:“你該好好謝謝我。”
“若非我反應及時,像你這模樣的,早就被他們抓去當山賊媳婦了。別看這寨子大,女人根本沒幾個,連母馬都是搶手貨。”
宛遙想起那個叫淮生的女孩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真是謝謝你了啊,打一巴掌又給顆甜棗。”
“喂,又不是我讓人坑你的……”
話剛講到一半,遠遠的聽得一聲喊:“阿頁——”
項桓的表情倏地一變,朝窗外飛快看了眼。
“怎麼了?”宛遙順著他視線轉頭,“這叫的是誰……你嗎?”
“跟我來。”項桓沒回答,隻不由分說地拉她起身。
一路走到了床邊,角落裡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宛遙正要發問,手腕冷不防被項桓握緊,他動作稍一用力,背後便驟然沒了著落,撲通一聲倒在床上。
也就是在此時,頭頂上的人影傾身壓了下來。
那一瞬間,淡淡的皂角與陽光的味道毫無徵兆地竄進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