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不會有事的嗎……
她輕輕皺起眉,發愁地閉上眼睛,也就是在此時,旁邊“哐當”一聲響,沈煜慢條斯理地把刀丟回了託盤內,好似挺滿意她臉上這反應的。
“放心。”
“朕答應了大司馬,要把人原封不動的還給他。君無戲言,朕不會不守承諾。”
言罷轉過了身,等候多時的御醫們極懂眼色地走上去將宛遙圍住,撸袖子準備幹活兒。
先是看她脈象,再是觀眼、觀舌,問其近況。診病那一套宛遙都熟悉,等實在琢磨不出所以然,才終於動了刀子。
說白了,也就還是放血。
她躺在榻上,把手伸出去,底下的玉碗接著血,四周無聲,隻聽見啪嗒啪嗒的響,有那麼一瞬宛遙想起小時候項桓給她講的恐怖故事。
有一個女子被人殺了,倒吊在房梁上,脖子往下流血……一直流,流到身體的血全部幹涸,最後皮肉松弛,貼著骨頭,幹癟地在風裡搖晃。
想著想著,自己倒把自己嚇了一跳,嚇著嚇著就睡著了……
沈煜批完第十本奏折時,太醫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血在堂下復命。
“陛下。”
他把奏章合上,聽他往下說。
“這位姑娘身體孱弱,老臣暫時也隻能取得這些分量……”
沈煜看了一眼,頷首:“那行。”
“挪一半去給小公主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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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醫先是應了,隨後又猶豫:“這剩下的……”
“剩下的?”他似乎不太理解這句話,剛拿起的奏本又放下,“朕人都替你們找來了,該怎麼治你還要來問朕嗎?”
御醫伏在案下戰戰兢兢。
“不管用什麼辦法,”沈煜比出一個五,緩緩說:“給你五天時間,朕要看到藥方。”
“京城已經不能再封鎖下去了,五天之後,要麼皆大歡喜,要麼,就隻能‘棄車保帥’。”
“治不好這病,你們和疫區那些人一起‘飲鸩止渴’去吧。”
*
把宛遙請進宮的這件事是秘而不宣的,一連過去了三日,宮裡宮外都呈現出一股異樣的氛圍。
但每日的參朝,鹹安皇帝倒是一天沒落。
季長川從含元殿出來,一抬眼先瞧見了虎豹騎熟悉的鐵甲戎裝。他的那個學生正低頭站在廊下,一副百無聊賴地焦躁模樣。
正殿之外,這是未被傳召的列將軍所能抵達的極限了,再進一步,兩邊的禁軍即刻能把他叉出去。
看來這點規矩還是有的。
“你來幹什麼?”
季長川摁著項桓的腦袋把人帶到一邊,身後是陸續出來的朝官。
“我又進不去,隻能來這兒等著了。”他顰眉,問得直截了當,“什麼時候把人還給我?”
“著什麼急,沒一點耐性。”季長川搖搖頭,“你的圈兒都跑完了?”
項桓說:“跑完了,昨天下午就跑完的。”
十圈,居然還能站得起來?
他繼續問:“虎豹營的操練呢?”
“今日我告假,不用操練。”
“……”
季長川終於有幾分啞口無言地嘆氣:“你就這麼信不過我?大魏堂堂一方大國,難不成還能吞了她。”
“將軍你,我的確信得過,可其他人我不放心。”畢竟人又不是直接交給他的,項桓別過臉去看旁邊下朝的官員們。
“是我向宛遙親口保證的,她要是出事了,我拿什麼向她交代?”
他衣甲上有風塵和露水,青絲被汗打湿貼在鬢角,大概一大早就跑出來等了。
脾氣雖然很狗,這小子重起情義來,倒也十分令人動容。
季長川緩和了臉色,“那你想怎麼樣?”
“我想去看她。”
“不可能,別做夢。”
“……”他抿緊唇,做出退步,“總得讓她給我報個平安吧?萬一出了什麼好歹呢。”
“你倒也真敢講,存心給陛下找難堪麼?”他被氣笑了。
正說著,鹹安帝從裡面信步而出。
季長川示意他閉嘴,項桓掀了眼皮一臉不耐,直到他強硬地摁著他的腦袋把頭壓下去,才不情不願地抱拳行禮。
沈煜目光掃向此處,似乎覺得這個少年眼熟,別有深意地看了一陣才收回視線。
宮中,太醫院附近的廂房內,宛遙正埋頭在一碗鴨血粉絲湯內苦吃。
御膳房果然是天子的御用庖廚,食物用料的奢侈與口味簡直好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這幾天沒事可做,分配給她的任務就是吃各式各樣的補血膳食。
當歸紅棗、爆炒豬肝、裡脊肉粥、烏雞湯……輪著來。
吃得宛遙成日裡滿面泛紅。
沈煜走進來時,她還在喝湯,見狀連忙把碗丟下,還沒來得及跪,他一疊箋紙就扔在了桌上。
“你家那個小將軍,讓你寫封家書給他報平安。”
“……”
目瞪口呆。
對面的天子很是友好的笑笑:“寫吧。”
“省得他以為朕把你大卸八塊了。”
末了,捏著湯匙攪了攪桌上的鴨血粉絲,笑問:“好吃嗎?”
“……”
他這麼一問,宛遙周身的汗毛集體立了起來,反倒有種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挑三揀四的歉疚感。
她隻好點頭。
沈煜放下湯匙,叮當一聲響,“那就多吃點。”
“你若是瘦了,朕可不好向朕的臣子交代。”
宛遙提起紙筆,心裡直打鼓。一側目,天子還掖手在旁,笑盈盈地看她落筆。
簡直毛骨悚然。
為什麼項桓人隔得那麼遠都能給她拉一堆的仇恨……
約莫午時過,內監便將一張薄薄的信紙送到了含元殿外。
季長川見項桓拿過來上下一掃,還沒等他看清紙上的內容,對方就迅速面不改色地揣到懷裡。
“這回安心了?……寫的什麼?”
他低聲說句沒什麼,朝他匆匆告辭道謝,掉頭往外走。
季長川站在原地眯眼盯著他背影嘖了聲。
“到底寫得有多肉麻,這麼隱秘,還不讓人看?”
大步走在龍尾道上,項桓把那張紙攥在掌心裡,暗暗咬牙。
讓你報平安,你還真就隻寫了平安兩個字!
*
一晃眼,五天的限期很快到了。
宛遙雖沒逃掉每日被放半碗血的命運,但瘋狂的食療惡補再加上睡眠充足,身體垮是沒垮,反倒一天天轉好起來。
她坐在椅子上由太醫把脈,周圍仍是聚著四五個年長有資歷的大夫,生平難得感受一回這種供人瞻仰的待遇。
沈煜面無表情地在不遠處等消息。
“姑娘以血入藥時,藥方用的是哪一種?”
她想了想,說:“是早前敬德皇太後治疫病的方子。”
“我試過好幾種,唯有這個最見成效。”
“一碗藥大約用多少血?”
宛遙四下環顧,信手取了個茶杯,“大概這麼一杯的分量。”
這是她在疫區時對項圓圓不斷嘗試之後得出來的結果,因此用藥對症的當天,她人就轉醒了。
問得差不多了,幾位老臣於是開始交頭接耳地一番討論。
沈煜最不耐煩他們這麼磨嘰,但也難得負手靜靜地等。
“陛下。”
大概是終於找出一個去背鍋送死的,那太醫顫巍巍回稟。
“經老臣與諸位大人這幾日的嘗試,宛姑娘的血與當初聖母的藥方結合能治此次瘟疫,極有可能是這血液之中正有什麼乃方子裡所缺的藥材。”
“所以,隻需要找到能替代此血液的藥草,宛姑娘就不必受割腕之苦了。”
這番言論較真起來其實挺廢話的,宛遙當初也這麼想過,但天下藥材千千萬,全試一遍也得花不少功夫,於是問題又繞了回來,原地踏步。
沈煜不露聲色地頷首,“那諸位可有找到這味藥?”
老御醫避重就輕的沒敢正面回答:“微臣猜想,若非是宛姑娘天生異稟,體質與常人不同,那就還有一種可能……”
“在母體十月懷胎之際,宛姑娘的母親或許曾吃過什麼不尋常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