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啊……”
項、宛兩家從上一輩起便交好,宛遙的父親宛延和項桓的父親項南天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摯友,所以她年幼時也時常跑去項家玩耍。
先帝好武。
項南天是武將,她父親是文官,幾場仗打下來,項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資歷,還熬得非常不順,混到中年也不過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經歷。
宛經歷對此頗為抑鬱,再加上朝堂中數次鬧得不快,兩位老兄弟逐漸貌合神離,私下能不來往就不來往。
傍晚,宛經歷下朝歸家,趁用飯之際,宛遙捧著碗佯作不經意地開口:“爹,大司馬的大軍回朝了?”
後者包著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她問:“那,你瞧見項桓了嗎?”
宛延隻靜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沒有,聽說早死了。”
宛遙聞言默默地吃了口飯。
此時,隔得不遠的項府內。
不幸早亡的項桓剛換好一身便服從房中出來,一面活動手腕,一面散漫地往正廳走。
拐角處冒出一顆小腦袋,探頭探腦地望了望左右,見四下無人方幾步上前與其同行,“哥,你上哪兒去?”
他說:“前廳。”
後者嚇了一跳:“著什麼急,你這麼快就要去見他?”四年不見,他哥居然會上趕著去找罵了!
項桓不以為意:“別給他貼金,誰特地去見他?用飯而已。”
Advertisement
自己的親哥自己最了解,項圓圓沒功夫點破,煞有介事地提醒:“我剛剛才去替你望了風,咱爹面色不好,待會兒說話可千萬注意著點。”
項桓這才駐足,轉頭來看她,覺得可笑:“他面色好不好,關我什麼事?”
那張臉比起數年前生的越來越張揚,倨傲起來無法無天。
項圓圓瞧著前面走得肆無忌憚的背影,愣了好久才追上去。
“二哥你等等我啊!”
這會兒的項家廳堂中卻沒有擺飯,項侍郎背脊筆直地負手而立,目光落在牆面所掛的墨寶上,長久不發一語。兩側的項氏族親見他如此舉動,皆有幾分忐忑地面面相覷。
門外腳步聲紛至。
項桓一進去,就和四周異樣的氣氛撞了個正著。
他看了一眼幾位堂叔伯們的表情,知道今夜多半無飯可吃,於是側身準備離開。
也便是在這個時候,項南天回了頭。
“上哪兒去?”
項桓不避不回地迎上他的視線,慢聲說:“吃飯去。”
“吃飯?”項南天冷冷道,“你鬧出這麼大的事,竟還有心思吃飯!”
他拿舌緊緊抵了抵後牙槽,面容卻滴水不漏,隻無所謂地款步上前,“我鬧出什麼事了?”
“我跟著大司馬徵戰沙場,勝利凱旋,如今吃頓慶功宴有什麼不對?”
“勝利凱旋?”項南天像是被他氣笑了,目光朝旁流轉,片刻又定了回來,“你不告而別,離家出走,四年來無一封家書告知平安與否,你將高堂長輩置於何處,將項家置於何處,將我置於何處!”
他字字鏗鏘,落地有聲,指著堂下的年輕人竟帶了些許恨鐵不成鋼,“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沾著季將軍的光打了幾場勝仗便目中無人成這樣!我早說過,你如此心胸,根本難成大器,還妄談什麼將才!”
項桓一路聽到此處,終於面無表情地打斷:“你說夠了沒有?”
“你不就是覺得我眼下有戰功是在朝廷裡搶了你的風頭麼?”
“自己沒本事領軍還不讓我出人頭地?”
“項桓!”項南天暴喝道,“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一見這情景,項圓圓嚇得哆嗦,縮在牆角不敢吱聲。
而項桓似乎也被激怒了,抿著唇作勢還要往前走。
旁邊的堂叔趕緊拉住他胳膊打圓場,“好好的,怎麼吵起來了?一家人難得團聚,多不容易啊,趕緊跟你爹道個歉,就什麼事……”
項桓一手甩開他,眸色凌厲地朝父親逼去,“你這會兒記得我是你兒子了?”
“沒保護好大哥隻知道拿我開刀。他一死,你就燒我的弓,斷我的劍,不過是怕我再馬革裹屍,便沒人給你項家一脈傳宗接代了吧?懦夫。”
“放肆!”
項南天四年未曾動過家法,他原本並非是個好用武力的父親,卻不知為何,每次都能被這個小兒子激出一身的火氣。
“忤逆犯上,目無尊長,這就是你在外面學到的東西嗎!”
“拿我刺鞭來!”
下人又畏懼家主又擔心局勢不好收場,唯唯諾諾猶豫半天。
原在站幹岸的族親總算發揮作用開始勸架,既要安撫項桓還得攔住項南天,簡直左右為難。
“大哥,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何必跟他小孩子一般見識呢,饒過他這回吧。”
“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項桓固執地哼道:“我不用他饒。”
“你看看!”項南天氣得發抖,揚手給自家兄弟指,“你看看他領你們的情嗎!這小子野性難馴,我若不教訓他,今後有他虧吃的地方!”
“不必多說,去拿家法,誰敢多言我一塊兒打!”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日常被揍達成(1/1)
今天也是愛發脾氣的一天哦~
這次借了個唐朝的背景,但不要懷疑,除此之外都是架空的……倦於考據的我開始放飛自己!
上下五千年歷史一鍋亂燉。
第3章
月色澄澈,老舊的小門許久未被人打開,早已蒙了塵,項桓從斑駁的牆頭一躍而下,足尖濺起的勁風推開地面散亂的枯葉。
他站在冷冽蕭索的夜風裡,低頭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其實項桓已經有很多時候都不知道項南天心中究竟在想什麼了。
猶記得十歲下,他還尚能同大哥一起練武,他的槍術和大哥的劍術皆是在父親的指點下練成的,兄弟二人雖相差八歲,卻時常切磋,無話不談。
就連說起今後的抱負,也不謀而合。
好像正是從大哥在上陽谷戰死之後開始,項南天便不再教他練功,也不再讓他習武。
甚至某一日翻出家中的武器盡數燒毀,並責令所有人從此不能動兵戈,決心要棄武從文。
年幼時他想不明白,在北徵的途中,崗哨裡漫漫長夜,項桓有過許多的猜測。
但仍對父親的這份謹小慎微無法苟同,他身在將門,所向往的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大江東去,萬馬奔騰,流不盡的英雄血。
而項南天的稜角已經被世俗磨平了,根本不懂他的志向。
“我沒有錯。”
項桓在心中倔強的想。
哪怕自己披荊斬棘地回來,也未曾收到家中人的喝彩,他仍舊執拗地想,“我沒做錯。”
耳畔微風徐徐,交織的樹葉聲中隱約有清淺的腳步,長年徵戰的本能令項桓猛地轉過頭。
月光下的少女瘦小而單薄,流水般的星辰在她身上照出零碎的疏影,那雙眼睛幹淨明朗,好像能夠燦然生輝。
她似乎退縮了一下,隨即才站在那裡與他對望。
不知怎麼的,眼前的場景讓項桓感到一絲熟悉,仿佛在記憶裡重復過許多次一樣,月夜、清風,一並連人都不曾變過。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視線,隻信手摸了摸皮膚上被抽出的血痕,隨意說:“帶藥了嗎?”
然後又莫名改口:“算了,一點小傷。”
說不出為什麼,宛遙在這一刻打心底裡松了口氣,唇邊露了個笑,食指抬起,給他看上面掛著的紙包。
“我帶了。”
“就猜到今天會出事。”她撿了張石凳坐下,邊拆繩子邊說,“過來,我給你上藥。”
項桓仍在舊時的那個位置落座,垂目見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和從前稀裡糊塗一把抓的樣子不同了,她化開藥粉的動作很嫻熟。
“我拿了些棒瘡膏來,擦兩日就能好,會比從前痊愈得更快。”宛遙拿絹帕沾去他唇角的血漬,繼而熟練地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傷。
藥膏中加了薄荷消腫,塗在傷處清清涼涼的,他眉宇間的神情明顯緩和不少,隻是仍不言語。
宛遙擦藥的時候,偷眼瞥了項桓幾下,半是玩笑地問:“又和你爹吵架了?”
他沒做聲,鼻中發出不屑的輕響,將頭別向他處。
“你啊,和項伯伯兩個人都是倔脾氣。”宛遙無奈道,“但凡有一個肯服軟,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憑什麼要我跟他服軟?”
“他到底是你爹,有爹向兒子服軟的嗎?”她搖搖頭,“怎麼樣面子上也過不去。”
項桓好似見怪不怪般冷哼,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反正你們都幫著他說話。”
“我沒有啊。”
“沒有?”他輕笑出聲,分明不相信,“我還不清楚你……”
話未說完,項桓見她忽將自己的衣袖往上撸,眼神立時微變,急忙飛快抽開。
宛遙的反應不及他迅速,卻也隱隱地瞧到了什麼,一把拽住他衣擺。
“我藥還沒擦完呢,你躲什麼?”
他突然不耐煩地要起身,“不用了,它自己能好。”
項桓做人就跟他那柄自小不離手的槍一樣直,撒謊的樣子瞧著極其別扭,好似整張臉都寫滿了“口是心非”四個字。
宛遙揪著他的袖子讓他站住,“沒事你作甚麼心虛?伸手給我看。”
“看什麼看。”項桓避了她兩回,奈何宛遙不放手自己又不能動武,一時間不勝其煩,“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