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婆母找到出氣筒,大太太立即跟著附和。
婆媳倆你一言我一語說地痛快,顧明嚴越聽越煩,招呼不打,直接走了。
另一處別墅,陸鐸也在關心清溪:“舅舅,清溪小姐頭回參加廚神賽,咱們去給她壯壯膽?”
自己女人的場,顧懷修當然會去捧,但他不是一個為了女人就徹底不管事業的人。
於是顧三爺交代外甥:“我出去幾天,紡織廠交給你了,仔細看著,別出亂。”
陸鐸:……
第85章 085
八月二十四,清溪一家女眷都換上白衣,去徐家祖墳祭奠。
徐家祖墳坐落在山上,進山的時候,本該由林晚音這個兒媳婦扶著婆婆,但徐老太太雖然已經知道長子死於羅家之手,卻依然遷怒林晚音。徐老太太覺得,如果不是林晚音與顧世欽有舊情,兩家就不會有娃娃親,她就不必去杭城祝壽,然後她與孫女坐火車時遇不到劫匪,羅家也就不敢假借劫匪之名行兇了……
“清溪,你來扶我。”避開兒媳婦伸過來的手,徐老太太繃著臉使喚孫女。
林晚音低下頭,在亡夫的忌日被婆婆厭棄,可憐的兒媳婦還沒到亡夫墳前,眼裡先有了淚。
清溪替母親難過,可祖母的脾氣一直都是這樣,她試過很多辦法,都無法讓祖母改變態度。
“娘,你牽著雲溪吧,一會兒她走不動了還得你抱。”扶住祖母,清溪輕聲幫母親找了個臺階。
林晚音努力憋著淚,朝懂事的長女點點頭,退後兩步,牽住小女兒雲溪的手。雲溪剛四歲,懵懵懂懂的將小胖手交給母親,玉溪看得明白,可惜小姑娘與長姐一樣,隻能默默地心疼母親。
娘幾個緩緩地上了山,到了徐家的祖墳前,領頭的徐老太太與清溪同時發現,那座新墳前居然有人來祭拜過了,三支細細的檀香已經燒了一半,旁邊放了一束潔白的菊花。
“是哪位鄉親吧?”清溪心情酸澀地猜測道,父親人緣最好了,好多老主顧都是因為喜歡父親為人才經常選在徐慶堂吃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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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徐老太太不甚在意,兒子死了,誰送花誰不送花都沒關系,此時此刻,她隻想哭。
掃了墓,燒紙灑酒,徐老太太跪在最前面,林晚音領著三個女兒跪在後面,娘幾個終於不用再憋著,嗚嗚地哭了起來。徐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林晚音垂首哽咽,聲音沒婆母的大,淚卻絲毫不少。清溪哭得像母親,玉溪、雲溪年紀小,哭法更像徐老太太,放出了聲音。
同一座山頭,顧懷修隱藏在高處的樹叢中,透過茂密的枝葉縫隙,遠遠地望著這一家女眷。他聽不見清溪的聲音,但他看得見女孩單薄的身影,她背對他跪著,隔一會兒就抬起手抹眼睛,哭得渾身都在顫抖。
喪父的心情……
顧懷修望向更遠處的連綿青山,隔了二十來年,他依然記得有個八歲的男孩,曾經不顧一切地在山裡奔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動了,他才跌在地上,如野獸般發出喪母的悲鳴,悲,痛,怨,恨,十指深深抓進山土。
沒人可以在害過他的母親後仍然高枕無憂,害他女人失去父親的兇手,也絕不可能善終。
徐望山忌日的第二天,便是秀城一年一度的廚神比賽。
對秀城百姓來說,廚神比賽就相當於杭城人翹首以待的美食節,為了能讓百姓親眼目睹廚神的選拔,秀城酒樓協會特意將比賽地點定在了秀城最熱鬧的廣場。但與美食節不同,廚神賽的評委乃由本縣縣長與九位德高望重的賢者組成,比賽題目也由評委團提前擬定若幹個,再在比賽當天隨機抓阄抽取最終題目。
秀城每個酒樓最多隻有兩個參賽名額,徐慶堂是清溪與趙師傅參賽,除了他們倆,到場的還有四十八名大廚,而整整五十人裡,就清溪一個女子。因此,清溪一登臺,就獲得了這屆廚神賽最多的關注。
“那是徐望山的長女?”評委席上,年過四十的縣長意外地問。
坐在縣長左手邊的是秀城大儒任老先生,任老先生是徐慶堂的常客,與徐望山頗有交情,聞言感慨道:“是啊,如果望山兄還在,又怎麼舍得讓嬌生慣養的女兒拋頭露面,可憐清溪這孩子,為了繼承祖宗傳下來的酒樓,把杭城顧家的婚事都退了。”
杭城顧家誰人不知,縣長點點頭,心裡卻想,徐家丫頭這婚事退的好啊,不然以顧家此時的境地,徐家丫頭嫁過去也未必有舒心日子過。
吉時已到,鼓聲過後,司儀將裝有第一輪比試題目的竹筒端到縣長面前,請縣長抽籤。
在圍觀百姓的掌聲喝彩中,縣長站了起來,笑著朝眾人擺手致意後,他將手探進竹筒,翻了翻,捏了一根竹籤出來。看完上面的字跡,縣長先請左右的評委過目,然後才朗聲宣布道:“本屆廚神大賽,第一輪刀工比試的題目是——雕豆腐!”
第86章 086
廚師手裡的刀,就好比書法大家手中的毛筆,筆杆子運用的好,書法家才能寫出一篇流傳千古的好字,菜刀用的嫻熟,廚師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烹飪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秀城廚神比賽一共分三場,第一場比的正是刀工,五十位參賽大廚都將分到兩塊兒豆腐,然後大廚們必須在五分鍾的時間內利用這兩塊兒豆腐展現他們的刀工,如何展示全隨自便,並沒有具體的要求。
一百塊兒新鮮的白嫩豆腐立即分發了下去,豆腐由秀城豆腐生意最好的柴老翁親自裁切,那麼多百姓同時圍觀,基本可以保證每塊兒豆腐是同等大小,絕不會讓豆腐影響諸位大廚們的刀工發揮。
徐慶堂、放鶴樓、福滿門是秀城的三大酒樓,為了保證比賽的觀賞性,這三家的烹飪攤子分別安排在廣場東、南、西三側,從而保證廣場每一面的百姓都有大看點。清溪與趙師傅排在南邊,等待發豆腐的過程中,趙師傅成竹在胸的與附近的鄉親們聊著天,清溪眉眼寧靜地聽著,五排紅光滿面的男人中,穿一身青衣的年輕女孩是那麼纖細嬌小,如石頭從中開出的一朵娟秀小花。
“大姑娘好好幹,給徐掌櫃爭口氣!”
“是啊是啊,別有壓力,你還小,不管結果如何,你敢站在這兒,就是好樣的!”
安居樂業的江南小城,百姓們大多都是良善淳樸的,對於他們敬重的廚神徐望山之女,百姓們紛紛表達了自己的鼓勵。
清溪昨日剛祭奠過父親,現在一下子收到這麼多的善意,她不受控制地紅了眼圈,言語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激,清溪退後兩步,鄭重地朝這邊的鄉鄰們鞠躬行禮。
鄉親們回以最熱烈的掌聲。
掌聲一起,廣場東、西兩側的百姓們立即都往南邊望去,包括評委團與場內其他大廚們。看到清溪鞠躬的單薄身影,眾人都猜到怎麼回事了,憐惜徐家遭遇的相繼鼓掌,支持別家酒樓獲勝的則無動於衷甚至鄙夷清溪故意裝可憐。
羅老放眼望去,隻見鼓掌的多,奚落的少。
他心裡一沉,所謂廚神比賽,一般情況下當然隻看廚藝高低,但像今日的特殊情況,評委團會不會因為民心有所偏頗?隔著同行們的身影,羅老瞄了眼評委席,就見當中的縣長大人面朝清溪的方向,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
羅老目光越發沉重了,不過,他對自己的廚藝有信心。
豆腐發放完畢,司儀敲鑼,五分鍾計時開始。
發放豆腐的時間足夠大廚們確定自己秀技的方式了,清溪同樣也不例外,鑼聲一落,清溪便分出一塊兒豆腐,手持菜刀彎腰忙了起來。眾人隻見女孩下刀速度快極了,鋒利的刀刃插進最嫩的豆腐,仿佛就要插到底了,中間忽的抬了起來。
屏氣凝神,所有人都忘了時間,很快前排有人第一個看出來了,高聲道:“是蓮花!”
眾人再看,就這麼短短的時間,女孩的第一塊兒豆腐果然呈現出了蓮花的形狀。人群當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深色長衫頭戴黑帽眼戴墨鏡的男人,他站得比較靠後,但仗著身高優勢,男人將女孩的表現看得清清楚楚,並比所有人都先發現,清溪雕的不是蓮花,而是蓮臺。
清理好豆腐渣,清溪的第一塊兒豆腐迅速完成,一座栩栩如生的蓮臺。
有了蓮臺,第二塊兒豆腐她要雕什麼,便是顯而易見。
豆腐太嬌嫩,清溪一手託著豆腐,一手拿刀,眼裡隻有豆腐。她全神貫注,圍觀的百姓也都全身緊繃,為女孩捏了一把汗,眼看清溪的第二塊兒豆腐已經露出了觀音的雛形,人群中不知何人突然陰陽怪氣地喊了一聲:“徐望山該死!”
同一瞬間,正在緊張觀看孫女雕刻的徐老太太眼皮一跳。
清溪手一抖,菜刀掌控不穩,脆弱的豆腐觀音攔腰而斷。
清溪有幾秒的停滯。
場外的百姓們先是震驚、唏噓,隨即同時憤怒起來,嚷嚷著要揪出蓄意搗亂之人,然而廣場的人太多了,有人來有人走,誰也分不清誰是方才搗亂的那個。
穿深色長衫的顧懷修,朝身側的屬下使了個眼色。
黑衣屬下立即穿過人群往外走,一手擋在腰間,免得被人撞到身上的槍。
“清溪別慌,還有三分鍾。”外人抓賊的時候,徐老太太看看腕表,冷靜地鼓勵孫女。
清溪看向祖母。
徐老太太意外地發現,孫女清澈的杏眼裡有驚有怒,唯獨沒有慌。
清溪確實不慌,因為杭城的美食節,清溪來參加廚神比賽之前,就暗暗做好了應對意外的準備。在徐老太太與百姓們震驚的注視下,清溪用菜刀託起一長條豆腐放到手心,繼續剛剛的觀音雕刻。也就是這一刻,眾人才明白,原來女孩最初將第二塊兒豆腐切成兩半,並非一半就夠了,而是故意留著以防萬一。
這麼年輕又穩重的徐家長女,再次贏得了一輪掌聲。
五分鍾鑼聲響起的前幾秒,清溪小心翼翼地將手裡的豆腐觀音放到了蓮臺中央。
最後一步完成,她松了口氣,廣場南側的百姓們,也都異口同聲地呼了口氣,聲音是那麼明顯,還在檢查豆腐是否有問題的清溪抬起頭,對上一張張充滿關心的鄉鄰臉龐,清溪笑了。女孩站在一座豆腐雕成的觀音之後,那笑容幹淨清純,倘若世上真有觀音,又怎會不庇佑她?
清溪太美,笑起來的時候,牡丹也要失色。
百姓們看愣了神,如此一來,就顯得中間轉身離開的長衫男子,鶴立雞群。
隻是墨鏡下的半張側臉,隻是一道高挑冷峻的身影,清溪便知道,那是她心上的男人。
顧懷修,居然來看她比賽了。
但,還有兩場比賽,他怎麼就走了?
清溪的失望剛剛冒出來,就見顧懷修隻是換了個地方,很快就停下來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遠處的男人,似乎朝她點了下頭。
清溪還想確認,近前卻傳來三妹雲溪興奮的聲音:“姐姐,回家了你也給我做這個!”
饞嘴的女娃娃天真可愛,頓時引起一陣善意的哄笑。
十位評委下場了,依次看過五十位大廚的手藝,巡視第二圈時,他們將送出手裡象徵入選的紅包。因為第一輪需要選出十人,所以評委投票不能重復,如果某位評委最心儀的大廚已經得過一次紅包,該評委就隻能改投別人。
放鶴樓的羅老、劉師傅,入選。
福滿門的杜二爺、錢師傅,入選。
清溪、趙師傅位於距離評委席最遠的南側,也是最後一排,眼看隻剩三位評委過來了,而每排都有十位大廚,清溪忍不住緊張,袖中小手都微微的顫抖,表面上還得努力偽裝沉著冷靜。
同排有位酒樓的大師傅憑借文思豆腐,獲得了一個紅包。
剩下的最後兩個紅包,一個在縣長手裡,一個在大儒任老先生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