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爺爺吃得可好?”清溪等了會兒,笑著招呼道。
羅老爺子頷首,慈愛道:“望山後繼有人,老夫深感欣慰啊。”
清溪露出一絲悲傷。
羅老爺子拍拍小姑娘肩膀,與她並肩往下走,都是酒樓東家,自然而然聊到了廚神賽的事:“大丫頭今年參賽嗎?”
清溪嘆道:“秀城的廚神賽,徐家一次都沒落過,雖然我廚藝不精,但還是想去試試,能與各位長輩們同臺競賽,亦是我的榮幸。”
羅老爺子的長子羅榮,難以察覺地扯了扯嘴角,再漂亮的小姑娘,礙了他的眼也不招人喜歡了。
羅老爺子卻是非常鼓勵清溪的態度,還誠心誠意地提點了一番:“其實各個大廚們的廚藝難分伯仲,重要的是得放松心態,否則一慌張就容易亂了分寸。大丫頭記住了,比賽那日,你隻需把賽場當成廚房,你要給客人們做一道菜,其他什麼都不用想。”
清溪受教地點點頭。
羅榮欺她年幼,忍不住刺探道:“想好做哪道菜了嗎?”
羅老爺子眼角的肌肉抽了抽,蠢貨,他怎麼生了這麼個沉不住氣的兒子?但罵歸罵,羅老爺子也悄悄觀察清溪的神色。
清溪一臉慚愧,發愁地道:“沒有,我想做父親做過的,祖母說沒有新意,要我自己創一道菜,我毫無頭緒。”
這一聽就是大實話,羅榮心裡一喜,羅老爺子既吃驚清溪要創新菜式的野心,又因為小姑娘的野心放松了下來。清溪有天分,羅老爺子承認,但再有天分,羅老爺子也不信清溪能在短短一年的學廚經歷後就能琢磨出一道能勝過他們的菜餚。
“慢慢來,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去找我。”跨出酒樓,羅老爺子笑著讓清溪止步。
清溪道謝,然後站在門口,目送父子倆走遠。
她回後院不久,顧懷修下了樓。
穿黑衣戴墨鏡的男人,闲庭散步般沿著老城小巷徐徐而行,當他走出巷子,遠處一輛黑色汽車立即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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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前座,除了司機,還有一個戴著草帽的中年男人,帽檐壓得很低。
“三爺,您看。”
車子開出縣城,戴草帽的男人轉過身,恭敬地託著一方帕子遞給後座。
顧懷修接過,展開帕子,看到一支小小的赤金手镯,應是嬰孩佩戴之物,镯子內側刻了幾個小字,但已被人故意劃毀了,但依照大體輪廓,勉強能認出一個“溪”字。
“這是羅榮妻弟醉酒,在賭桌上拿出來的,屬下鬥膽猜測,羅榮妻弟參與了徐家縱火案。”
顧懷修看著這隻不知屬於三姐妹哪個的小手镯,慢慢收了拳。
“先盯著,不得打草驚蛇。”
第84章 084
秀城的夜晚結束地要比杭城早,丫鬟退下後,閨房就隻剩清溪一人了。小縣城用電的人家還不多,煤油燈昏黃的光線,照得女孩閨房靜謐雅致。
清溪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本《左傳》。創新一道菜不容易,起菜名更費心思,最近清溪都在翻閱古籍,希望能從中找到些許靈感,然而今晚清溪總忍不住走神,中午顧懷修的短暫出現,就像一顆石子,在她寧靜的腦海蕩起圈圈漣漪。
右肩肩頭好像又痒了,女孩白皙的臉頰慢慢變紅,她掀開被子穿上鞋,悄悄地走到梳妝臺前。
清溪坐好,過了會兒,她咬著紅唇慢慢解開睡衣衣襟。十六歲的女孩穿了一件胭脂色的肚兜,那顏色襯得她的肌膚雪一樣的白,柔和的燈光灑落上面,如照美玉。想到顧懷修看她的眼神,清溪目光變得迷離起來,仿佛她還在他懷裡,他的唇還在她肩上。
男人留下的牙印很明顯,當時清溪並沒覺得多疼,現在才知道他真的用力咬了,也不知道要用幾天才會消除。顧懷修,是在用這種辦法提醒著他的存在嗎?
紗窗上突然傳來一陣撲騰的動靜,清溪嚇得連忙抓起衣衫,慌張地望過去,發現是一隻蛾子飛了過來。心怦怦地跳,清溪飛快站起身將窗簾拉好,虛驚一場,清溪再也不好意思看情人送給她的吻痕,又躡悄悄地回了床上。
大賽將至,清溪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看書,翻了一頁又一頁,清溪目光忽然一頓。徐家的藏書都是母親的嫁妝,去年的一場大火燒光了酒樓,藏書有一半都保留了下來,泛黃的紙張,黑色的字跡,訴說著一個個流傳千百年的故事。
手指觸到書頁上的某個字眼,清溪眼裡不知不覺地泛起淚,也就是在這一刻,清溪終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菜了。
中秋節是親人們團聚的日子,也是工作階層們放假的日子,八月十三這天下午,家教課程結束後,林晚音去找韓戎請假。
韓戎在後花園,他喜歡打高爾夫,就在家裡弄了一個小高爾夫球場。一杆進洞,看見林晚音沿著花園小道繞過來了,韓戎便將球杆交給佣人,微笑著朝球場邊緣走去。
雖然婆婆不在秀城,林晚音還是穿了一件灰色的旗袍,單看衣著首飾,女人渾身上下真是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可林晚音的身材極好,淺灰色的旗袍被那玲瓏有致的身體撐出了誘人的曲線,更何況她長得美,冰肌雪膚,往那兒一站,保守的衣物與寡婦的身份,越發刺激男人去撕破她的外衣,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風光。
韓戎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很危險,也很下流,他真的喜歡林晚音,不該有如此齷蹉的幻想。
因此他表現地越發正經,站定後,公事公辦地問道:“有事找我?”
林晚音點點頭,因為七月以來請假的次數比較頻繁,她不安地攥緊自己簡樸的手包:“行長,中秋要到了,我想……”
“請假是吧?”韓戎一聽開頭就猜到了她的來意,馬上道:“中秋我會帶瑩瑩去申城住幾日,你下周一再來上班就可。”算起來,他給林晚音的假比銀行員工還要多兩天。
林晚音很感激,可她還有一件事。面對韓戎疑惑的視線,林晚音低下頭,蒼白的臉色,落寞的眉眼,一股悲傷氣息便從她身上蔓延開來:“行長,八月二十四是亡夫一年忌日,隨後秀城會舉辦廚神賽,我女兒清溪也要參加,我,我想一直請假到月底,九月一日再過來行嗎?”
韓戎對徐家的情況再了解不過,心知這兩件都是大事,立即答應了下來。隻是,看著林晚音傷心的樣子,似乎還很惦念那個亡故的人,韓戎既理解,又克制不在胸口的酸澀,如果林晚音一直忘不了徐望山,她又怎麼會看見自己?
“人死不能復生,望你節哀。”正事談完了,猜到林晚音很快就會告辭,韓戎努力地找話題。
林晚音朝他行禮:“謝謝行長關心,我明白。”
韓戎笑了笑,望著別墅二樓女兒的房間窗口,他把雙手插進口袋,一邊示意林晚音往回走,一邊闲聊道:“瑩瑩母親剛去世那兩年,我也很難受,整日茶飯不思,恨不得隨她去了,但我還有瑩瑩,我得撐起這個家,一日日便熬了過來。時間一長,有些感覺自然而然地淡了,現在再想起瑩瑩母親,我已心如止水。這幾年瑩瑩越來越像大姑娘,有些女孩子的事情父親不方便過問,我就想,是不是該為她找位新母親……對了,這事我還沒告訴瑩瑩,希望林老師暫且替我保密。”
林晚音點頭,臉上沒有意外沒有驚訝,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韓戎很挫敗,轉轉腕表,試探地問她:“你覺得我這個想法合適嗎?”
林晚音面露局促,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是韓家的家事,還很重要,她有何資格隨便點評?
韓戎偏想要她的答案,誠心道:“林老師,我有一群商業伙伴,朋友卻寥寥無幾,你是瑩瑩最喜歡的女性長輩,這件事上,我身邊能給出意見的隻有你了。或者換個表達,如果我再娶一房太太,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花心,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花心、無情無義都太嚴重了,林晚音連忙搖搖頭:“行長過慮了,您正當壯年,續娶是人之常情,隻是小姐……小姐現在也懂事了,行長作決定前還是先跟小姐商量商量吧,讓她有個準備,小姐那麼敬重您,一定能理解的。”
這是林晚音的心裡話,自古以來隻有女人為男人守寡,沒聽說過幾個男人會為女人選擇終身不娶的,更何況韓戎有這麼大的家業,總需要男丁來繼承。林晚音骨子裡印著舊朝關於女人的那套三從四德,別說韓家,就是當初她生不出兒子,婆婆要求丈夫納妾時,林晚音心裡再難受,但她也是贊同的,徐望山堅決不同意,納妾一事才不了了之。
韓戎續娶,林晚音沒有任何個人意見,但作為韓瑩的家教老師,林晚音忍不住替乖巧可愛的女學生想了很多,她希望韓戎娶的新太太也是韓瑩喜歡的,婚後母女倆相處融洽。
聽她不反對自己再娶一個新太太,韓戎松了口氣,然後委婉地說出他這番談話的最終目的。手掌握拳抵唇咳了咳,韓戎看眼林晚音,壓低聲音道:“林老師,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很唐突,但我並無惡意……”
林晚音疑惑地看向他。
韓戎便以至交好友的口吻勸說道:“咱們情況差不多,你比我還小幾歲,這麼孤零零一個人過下去,有些可惜了,而且玉溪、雲溪都還小,全都指望清溪,清溪也太辛苦了。如果有合適的機會與人選,我真心建議你改嫁,清溪她們有繼父做靠山,將來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林晚音聞言,默默垂下了視線。
重新嫁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對她一心一意的丈夫死了,林晚音隻想為他守一輩子的寡。至於女兒們,如果長女的婚事還沒著落,林晚音或許會因為韓戎的話動容,但現在家裡的酒樓重新蓋起來了,風頭正盛的顧三爺喜歡長女,杭城望族陳家似乎也有意讓女兒嫁過去當兒媳婦,無論哪家都是很好的親家,姐姐姐夫稍微幫襯些,兩個小女兒的生活也不會太差。
望著前面韓家別墅的大門,林晚音平和地笑了笑:“我就不想了,就指望清溪嫁個好人家吧。”
韓戎愕然,怎麼都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把一家人的下半輩子押在了還沒影的大女婿身上。
“謝謝行長,提前祝您與小姐中秋快樂。”林晚音停住腳步,客氣的朝僱主道別。
韓戎空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林晚音轉身離開。
望著小婦人婀娜的背影,韓戎心煩意亂,他該怎麼解開林晚音守寡的心結?算了,還是等她從秀城回來再說吧,現在她心裡全是亡夫一年的忌日,過了忌日,想法或許會開明一些。
翌日,林晚音帶著兩個女兒與孟進等伙計,一起回秀城去過節。
中秋夜,皓月當空桂花飄香,秀城家家戶戶團圓安樂歡聲笑語,唯獨徐家的飯桌上少了位男主人,娘幾個的心情可想而知。沒人白費工夫說一些試圖安慰彼此的話,一場家宴就在沉痛的氣氛中結束了。
杭城,南湖岸邊又舉辦了賞月大會,各界名流們在此共聚一堂。左看右看,出席的面孔還是往年那些老面孔,隻是各家在觀景臺的席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最明顯的當屬顧家了,因為一場官司的敗訴,生生從第一排的貴賓變成了倒數第二排的普通賓客。
意料之中的,今晚顧家隻有二太太領著女兒顧宜秋來了。偌大的名流圈子,看顧家不順眼的可不是隻有徐老太太,有人便故意跟二太太打聽:“老太太怎麼沒來?莫非秋涼受寒了?”
顧老太太編的還真是這個借口,二太太尷尬地笑。
顧家老宅,顧老太太當然沒生病,但也氣得躺在床上不想動彈。這兩個月,顧家的錢財就像泄洪一樣流了出去,隻剩一點點勉強維持體面。錢財沒了,聲望也沒了,一家人無論誰出門,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暗地裡嘲笑。
顧老太太這才真正體會了二孫女的心情,若能再年輕幾十歲,她也想出國算了,再也不回來。
但顧老太太知道什麼叫現實。
顧懷修的生意越來越好,顧老太太不想提那邊,陰沉著臉坐在床上,東琢磨西琢磨,想找出一個比她更倒霉的人。想了半天,顧老太太心中一動,問守在旁邊伺候她的大太太:“有陣子沒聽說徐家了,她們娘幾個如何了?”
與顧老太太一樣,大太太最近都隻關心自家還剩多少錢,同樣不知。
顧老太太料想孫子對清溪還沒死心,肯定了解徐家的動態,就派人去叫孫子過來。
顧明嚴今晚也沒出門,心情抑鬱,一個人悶在房間喝酒。月光如水漫進窗,他想到了去年祖母過壽,他親自去車站接清溪,單純矜持的女孩,他隨便說兩句甜話她就會臉紅。那樣的清溪,顧明嚴第一次動了心,決意浪子回頭,卻不想接連發生了那麼多事,清溪不要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挽回。
“少爺,老太太請您過去。”
顧明嚴百無聊賴地看了佣人一眼,洗洗臉刷刷牙,去了一身酒氣,再去見祖母。
“她七月就回秀城了,至今未歸,那邊的情況我也不清楚。”祖母發問,顧明嚴實話實說。
顧老太太眯眯眼睛,記起徐望山的忌日了,撇撇嘴道:“好好的姑娘家非要拋頭露面,若我是徐望山,氣也要被親閨女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