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江會長最終還是將這次意外歸於了清溪的傻上。
可清溪一點都不傻。
早在顧明嚴、顧世欽父子分析父親可能死於同行之手時,清溪就把秀城羅家的放鶴樓、杜家的福滿門當成了嫌疑犯,但她忘了羅家與杭城江家有親,昨日孫秘書不惜得罪陳老爺子也要逐她出門,清溪一開始隻理解成了孫秘書太看不起女子,經過顧懷修、陸鐸的提醒,清溪便將羅家、江家聯系起來了。
如果孫秘書真是江會長指使的,江會長肯定是為了羅家才阻擾她參選美食節,同時證明,羅家不想徐慶堂東山再起,羅家就是殺害父親的真兇!果真如此,那便如顧懷修提醒她的那樣,江家還會再次破壞她的選拔。
清溪自帶廚具,就是為了避免中了江家的圈套,但她也想知道,羅家到底是不是幕後兇手,江家是不是羅家的幫兇!
早在前面一家酒樓大廚做菜的時候,清溪就在默默觀察協會準備的灶臺、調料了,然後發現,大廚做完菜離開後,協會的一個工作人員重新往即將見底的鹽罐裡加了鹽。如果江會長真想阻擾她又不影響別家酒樓,那這罐鹽,便是他唯一能利用的工具。
清溪的攤子擺在了協會灶臺之前,清溪先專心的做了貓耳朵、蝦仁鳝面,陳老爺子等人品嘗面條時,清溪也嘗了嘗錢王四喜鼎的湯,然後裝作湯味淡了的樣子,清溪放下湯勺,往後轉身時,很隨意地從協會的鹽罐中捏了一點鹽。
江會長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再看面前的蝦仁鳝面,他終於松了口氣。平心而論,小丫頭的兩道面都是上品,他非要挑刺,隻會招惹陳老爺子、海會長的懷疑,現在清溪用了動過手腳的鹽,他便可以無所顧忌地給那道錢王四喜鼎打低分了。
然而就在江會長勝券在握的時候,他無意地又看了眼清溪,卻見女孩抬起手都準備往湯鍋裡撒鹽了,突然不知為何遲疑了一下,緊跟著,女孩竟然縮回手,似是將鹽灑在了地上。
江會長目光轉冷,莫非女孩察覺到鹽有問題了?
“還是寧可淡點吧。”清溪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因為她的攤子與評審席很近,三位會長都聽到了。
陳老爺子失笑。
海會長笑眯眯地逗清溪:“我口重,再加點鹽!”
清溪小臉泛紅,徑直裝盤了。
江會長用一種公道的語氣對兩位老友道:“鹽的份量都把握不好,到底經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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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爺子沒吭聲,海會長已經拿起筷子,等著嘗今日最後一道菜了。
清溪親手為三老分了菜,走到江會長面前,清溪神色平靜,對江會長的態度並無不同。
“呦,這湯真鮮!”江會長的筷子剛碰到老鴨肉,耳邊就傳來了海會長驚豔的誇贊。
杭城酒樓協會會長之一的誇贊,意義絕非玉溪、雲溪的鼓勵可比。
清溪緊繃的身子終於放松下來,見海會長挺和善可親的,清溪也開了一個小玩笑:“那,還用給您再加鹽嗎?”
海會長哈哈笑了起來,覺得這女孩真有趣。
“英雄出少年,丫頭這道菜,盡得令尊真傳啊。”陳老爺子也給了清溪很高的評價。
“謝謝伯父還記得家父。”清溪鄭重地朝陳老爺子鞠了一躬。
就剩江會長沒開口了,清溪重新站正,狀似緊張地看了過去。
面對女孩忐忑的杏眼,以及海會長、陳老爺子含笑的注視,江會長沉默片刻,終究還是說了實話:“味道不錯,丫頭有前途。”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非要把好的說成壞的,反而不利於羅家。
“謝謝。”清溪也朝江會長行了一禮。
評比結果要等所有人都參賽之後才會公布,菜都嘗過了,清溪三人收拾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回到家,清溪表現地與平時一樣,一家人用過晚飯,清溪才單獨隨徐老太太去了後院。
“如何?”昏黃的煤油燈下,徐老太太悄聲問孫女。
清溪臉白如紙:“協會新添的鹽裡,摻了碱。”
“羅義誠那老匹夫!”徐老太太一掌拍在床上,幾欲咬碎一口牙,眼裡卻泛了淚光,心疼自己枉死的兒。
清溪更憋不住,埋在祖母懷裡抽噎起來,父親死在殺人不眨眼的匪徒手裡,冤,死在平時寒暄客套的熟人手中,更冤!
祖孫倆都哭,緊緊地抱成一團互相慰藉,不知過了多久,徐老太太最先冷靜下來,擦幹眼淚,望著櫃子上的煤油燈,徐老太太渾濁的眼中,騰起一股強烈的恨。
“祖母,咱們報警吧?”哭夠了,清溪恨聲道。
徐老太太嘲諷地笑:“你有證據嗎?顧懷修那麼有本事,都沒抓到老匹夫的尾巴,單憑一罐鹽能證明什麼?”
清溪咬唇,不甘心道:“難道就讓他們逍遙法外?”
徐老太太嘴唇動了動,對上孫女湿漉漉的杏眼,那麼幹淨清澈,徐老太太便把已經到了喉頭的狠話憋下去了,摸摸孫女腦袋,嘆息著道:“羅家害了你爹,白道上,咱們沒有證據,若不想忍,隻能走黑道,僱人去殺了那老匹夫,可祖母不想走黑道,不想淪為第二個老匹夫,那就隻剩一個辦法。”
清溪急切問:“什麼辦法?”
徐老太太握住孫女的手,目光嚴厲地命令孫女:“你好好練廚,羅家殺了你爹,為的是廚神的名聲,咱們偏不讓他如願,偏要讓徐慶堂永永遠遠地騎在放鶴樓上頭,氣死老匹夫!”
清溪才十六,縱使要報仇,她也想不到殺人放火的方式,沒有證據報警,現在祖母提供了另一條報復羅家的路,清溪本能地認可,當即跪下去向祖母保證,保證她一定會拿到廚神之名,要羅老爺子這輩子都看不到羅家子孫奪冠。
徐老太太自然相信孫女,但她並沒有嘴上說出來的胸襟,她的兒子死了,羅老爺子的兒子也別想活著,她要讓羅老爺子也嘗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兒!
翌日,清溪去面館了,徐老太太換上一身黑色衣裙,叫了輛黃包車。
“老太太去哪兒啊?”車夫恭敬地問。
“花蓮路,56號。”徐老太太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冷冰冰的道。
車夫得了地址,馬上跑了起來。
二十來分鍾後,黃包車停在了顧家別墅前。
“您是?”門房不認識徐老太太,客氣地問。
“叫你們三爺出來。”徐老太太硬邦邦地道。
老太太通身的氣派,門房不敢輕視,隻是……
“不好意思,三爺去汽車廠了。”
“陸鐸呢?”
“少爺去紡織廠了。”
徐老太太聞言,臉比富貴的毛還黑,門房問她是誰,她也沒說,轉身就走,回家等著去!
哼,顧三敢不來,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他也別想娶徐家的姑娘!
第63章 063
氣勢衝衝去找顧懷修卻撲了空,徐老太太胸口更憋悶了,坐黃包車回家的路上,真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今日是周六,林晚音去韓家教琴了,玉溪去找女同學玩了,所以徐老太太回到家,隻看見四歲的小孫女雲溪在院子裡跟富貴玩呢。陽光燦爛,富貴懶洋洋躺在地上露出肚皮,雲溪坐在小板凳上,認真地幫富貴梳毛。
看到徐老太太,富貴隻轉了轉眼珠子,繼續躺著。
雲溪卻開心地跳了起來,伸著兩條短胳膊跑向徐老太太:“祖母,你回來了!”
母親、姐姐們都不在家,雲溪平時都是黏在祖母身邊的,一會兒不見就想呢。
女娃娃穿著粉色的裙子,像水靈靈的花骨朵,逆光而跑,臉蛋被陽光照得白白淨淨,美玉一般。
小孩子的笑容,天真無邪,純淨似水。
徐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她真的要走黑道嗎?
羅義誠那個老匹夫殺了她的兒子,徐老太太恨不得生啖其肉,要羅義誠為兒子償命。可是,如果她真請顧懷修動手,羅家沒有別的仇人,肯定會想到她們娘幾個吧?徐老太太已經活了大半輩子,她不怕死不怕任何事,但她還有三個孫女,萬一把羅家逼急了,瘋狗似的對付孫女們怎麼辦?
“祖母,你去哪兒了啊?”雲溪抱住祖母大腿,仰著腦袋問。
徐老太太低頭,看到自己的影子將孫女徹底籠罩住了,女娃娃的臉蛋白裡透紅,卻不似陽光下嬌嫩可人。
她一個人走黑道行嗎?
不行,她走了,就等於她們娘幾個都走了,隻要她託人去報復羅家,顧懷修也好,別的黑道也好,都將握有徐家的把柄。昨晚徐老太太氣壞了,心裡隻有報仇的念頭,甚至不惜答應顧懷修的提親也要先報復羅家,然而現在,徐老太太忽然覺得,與孫女們的安寧相比,她寧可再等等,等有朝一日找到羅家買兇的證據,通過白道要羅家得到應有的報應。
對,就該這樣,顧懷修為人到底如何她還沒看清,怎能草率地把大孫女作為條件交給他?
“祖母去公園了。”徐老太太抱起孫女,笑容復雜。
雲溪瞅瞅門外,羨慕地道:“我也想去。”
徐老太太笑道:“行,等祖母換身衣服,就帶雲溪去。”
雲溪就覺得,今天的祖母特別好說話,以前她要什麼,祖母都不會這麼快答應。
徐老太太說話算話,換完衣服,真領著雲溪去了湖邊的公園,她當然沒有心情欣賞風景,隻是想出門透透氣,以牙還牙報復羅家的衝動,不是那麼容易徹底打消的。
結果祖孫倆在公園溜達沒多久,門房就匆匆找了過來,稱山居客陳家的太太來拜訪了。
徐老太太一聽,連忙領著孫女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