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鐸都快吐血了,他這輩子還能找到舅媽嗎?表舅也是舅,他真心希望冰山舅舅早點找個伴啊。
客人們吃飽喝足,相繼離開。
顧懷修、陸鐸是面館招待的最後兩位客人,清溪的面都快吃完了,兩人要的牛腩面才出鍋。楊老親自端出來,彎著腰笑:“兩位久等了,老頭我七歲當學徒,至今做了五十多年的面,這是最後兩碗,就當老頭請的,不收錢。”
還剩的幾個客人齊齊鼓掌喝彩。
顧懷修取下墨鏡,起身朝楊老拱手:“小輩走南闖北,下過面館無數,老先生手藝可排前三。”
桀骜不馴的顧三爺,有時面對權貴都我行我素,似此時禮遇一個平凡百姓的情況,也是常有。
陸鐸見怪不怪,清溪眼睫動了動,偷偷瞄向對面的男人。除了顧老太太過壽當天顧懷修冷冷喊過一聲母親,今日是清溪第一次聽他用正常的語氣與人交談,他高高站著,清溪看不見他的臉,但那聲音平和清潤,竟很好聽。
若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清溪絕不相信冷漠無情的顧三爺,會如此敬重一位面館師傅。
楊老被顧懷修挑起了興趣,好奇道:“敢問另外兩家面館名號?”
顧懷修卻未回答:“個人口味不同,評定結果也有差別,不好妄提館名。”
楊老聞言,看顧懷修時多了幾分贊許與惋惜:“這位先生很有趣,可惜老頭要回家養老了,若早遇幾年,咱們肯定有的聊。”
陸鐸插嘴道:“這個簡單,我舅舅就住花蓮路,老伯住哪兒?得空咱們互相串門。”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楊老。
清溪無意看見,發現陸鐸的名片換成了白色,上次坐火車,陸鐸給她的名片是金色的。
楊老眯著眼睛瞅瞅,點點頭,然後報了自家住址,與清溪現住的宅子隻隔了一條小巷。
“三爺慢用。”談話結束,楊嫂扶楊老去一張空桌坐著休息,她系好圍裙重回廚房,三兩下炒了兩個家常小菜,端來陪楊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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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本想過去談租鋪子的事,見夫妻倆吃晚飯了,她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吃面。不可否認,楊老煮的三鮮面很美味,與父親的手藝平分秋色,但清溪沒那麼大的胃口啊,楊老放的分量太足,大半碗下來,清溪早撐了。
“清溪小姐有心事?”陸鐸吃完一大口面,疑惑問。若非看出清溪對他們舅甥倆沒興趣,就憑清溪慢吞吞的速度,換個人,陸鐸肯定懷疑對方是故意拖延的,為的是多看他與舅舅幾眼。
清溪搖搖頭,一邊勉強吃面,一邊悄悄望著楊老夫妻。
陸鐸實在奇怪,也往後看了眼。
顧懷修慢條斯理地享用自己的美食,因為知道明天面館將不再開業,今晚這頓便更為珍貴。
“吱嘎”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楊嫂以為是客人,剛要重復“打烊”的話,卻見來人一身黑色西服,正是隔壁西餐廳的周經理,三十多歲的男人,留著小平頭,腦頂也不知抹了什麼東西,油光锃亮的,看一次就叫她倒一次胃口。
楊嫂撇撇嘴,拿著筷子問:“你來做什麼?”
老板娘滿眼嫌棄,周經理也不想踏足這件小破面館,可誰讓面館位置好,值得做生意呢?
瞥眼窗邊容貌出眾的小美人,周經理笑容滿面地朝楊老打招呼:“您身體可康復了?”
楊老煩他,不耐煩地道:“不做面不賣房,除了這兩樣,你還有啥事?”
清溪一聽,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周經理涎皮賴臉地坐到楊老夫妻旁邊的一桌,故交般真誠地勸道:“楊老,您說您倔個什麼勁兒呢?反正您不開面館了,那這鋪子租誰賣誰不一樣?您跟陳家有過節,不賣他們大家都理解,可咱們兩家一直和和氣氣的,您想想,餐廳開了三年我也當了三年經理,朝您說過一句重話嗎?”
楊老不聽他胡扯,端著大碗道:“這街是咱們杭城人的,千百年來鋪子再變,賣的都是中國人的東西,你們東家弄個西餐廳過來,那跟往鍋裡拉屎有啥區別?哼,別人賣我管不了,我們老楊家的鋪子,就是不準賣洋貨。”
想到西餐廳用的刀子叉子,聽說左右手拿還有講究,楊老瞅瞅自己的筷子,還是覺得筷子順眼。
老爺子固執,周經理講不通道理,隻好祭出殺手锏:“您這面館出租,每月租金也就五十塊,我們東家願意出雙倍價。”
清溪眼皮一跳,慢慢放下筷子,心沉到了谷底。租金五十,她還敢冒險,如果加到一百……
“一千我也不租,趕緊回去忙你的生意,別在這兒倒我胃口。”面對金錢誘惑,楊老毫不動搖,楊嫂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的飯,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並不攙和。
周經理算看出來了,食指對著老爺子點了點,敗興而去。西餐廳的生意越來越火爆,東家早就想擴張了,哪想到兩家街坊都不肯賣鋪或出租?一群老古董。
人走了,楊老繼續吃飯。
清溪瞅瞅門口,不敢再等了,用帕子點點嘴唇,她離開席位,走到楊老桌子旁邊,緊張地問:“楊老,我也想租您的面館,您看行嗎?”
輕輕柔柔尚且帶著一絲稚嫩的女孩兒聲音,才一出口,就讓面館安靜了下來。
所剩不多的客人們都瞧著清溪,陸鐸放下剛挑起的面震驚轉身,就連顧懷修,筷子都停了一瞬。
楊老抬頭,盯著清溪漂亮的臉蛋看了會兒,試探著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清溪聲音有點抖,杏眼卻勇敢地與老者對視。
楊老覺得有趣,指著旁邊的板凳叫清溪坐,然後一邊吃飯一邊聊家常般慈愛地問清溪:“五十塊的租金,這錢你家人肯讓你出嗎?你租了面館想做什麼生意?”
清溪的舊衣都毀在了那場大火中,現有的幾身,要麼是去顧家祝壽祖母特意給她買的光鮮衣裳,要麼是為父親辦喪事時顧世欽叫人臨時添置的衣物,也都是一等一的料子,任誰看了,都會猜測她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會懷疑她租鋪子的能力,故楊老直接詢問清溪的打算。
楊老和藹可親,清溪漸漸鎮定下來,一五一十地道:“我是家中長女,父親過世,現由我管家。不瞞您老,如果能租到您的鋪子,我想換個招牌經營自己的面館,靠此賺錢養家。”
楊嫂訝異地看著清溪。
清溪誠懇地望著楊老。
楊老沒想到貌似嬌生慣養的小姐居然說出這樣一席話來,沉默片刻,問:“你懂怎麼打理面館嗎?可僱了擅做面的師傅?我跟你說,來這條街下館子的客人大多嘴挑,你請的師傅若沒點本事,做的面難吃了,那是要賠錢的。”
清溪都明白。別看她想了一套計劃,別看她手裡有徐家祖傳的菜譜抄本,腦袋裡也記得父親做菜的刀法與程序,但她真像祖母說得那樣,全是紙上談兵,想了那麼多,至今一碗面、一道菜都沒親手做過。
但清溪有信心能學會面食、烹飪,更知機會難得,錯過這家,她短時間未必能找到合適的鋪面。
“面我自己做,鋪子經營我也會學,楊老,我知道我還小,但我真心想做面館,您就把鋪子租給我吧?”根據楊老與周經理的對話,清溪看出來了,楊老找租客很挑剔,現在老人家問了她這麼多,清溪很怕楊老拒絕自己,到底年少不經事,臉皮又薄,求著求著杏眼就湿了。
美人有三等。
排末的三等美人,會輕易吸引男人的視線,但未必能觸動男人的心。
中間的二等美人,隻需一眼,就能同時抓住男人的眼睛與心,或生傾慕或是憐惜。
頂尖的一等美人,除了擁有二等美人的本事,還能叫善妒的女人都心神失守,哪怕隻是一會兒。
這是曾經的老鸨告訴楊嫂的,現在楊嫂就覺得,清溪便是那頂尖的一等美人。
小姑娘楚楚可憐,楊嫂看了都心疼,隨口幫了一把,叫丈夫答應人家。
“是啊,楊老答應吧,早點租出去,你也能安心休養了。“客人跟著勸。
陸鐸攥攥手,有點為難,想幫清溪,又怕開面館不是個好主意。
他謹慎地保持沉默,顧懷修看看已經沒了面條的碗,悠哉地舀了一勺湯,垂眸細品。
楊老終於開口,卻是給清溪出了一道題:“租你可以,但丫頭需先做一碗面,我得確定你能撐起面館,不然就是害你。”
清溪一怔,現在就叫她做?
她沒做過面啊,原打算先租了鋪子,再回去抓緊時間練習幾樣面食……
楊老看眼清溪白嫩嫩的小手,耐心地等著。
耳邊傳來客人們的竊竊私語,清溪目光恢復清明,低頭想想,繼而平靜問:“您想吃什麼面?”
慌而不亂,楊老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笑道:“撿你拿手的做,好吃就行。”
清溪頷首,隨即起身,朝廚房走去。
陸鐸心痒痒,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站在門口圍觀。
顧懷修側目,看到的就是親外甥的背影,與其他客人一起,將裡面的情形擋得嚴嚴實實。
第16章 016
清溪前腳跨進廚房,後腳就發現光線一暗,卻是楊老夫妻、小蘭陸鐸與留下來看熱鬧的客人,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眾目睽睽,清溪強撐的勇氣泄了大半,然開弓沒有回頭箭,硬著頭皮也得上。
盡量忽視眾人,清溪先觀察楊老的廚房。
廚房不大,約莫隻有六平,北牆上有兩扇通風的窗戶,牆根下是長長的灶臺,分成三口鍋,其中一口是蒸籠灶,另有兩口尋常大鍋。大鍋東邊連著寬大的揉面臺,貼著東牆擺有一排櫥架,分門別類擺著各種各樣的配菜食材。
狹長的廚房,東、北兩面都佔滿了,南邊一排,進門右手邊是切菜板,與揉面臺相對。左手邊是調料臺,煮好的面放到這邊調制再端給客人。西牆根下還搭了一個鐵桶灶,上面架著一鍋鮮湯,還熱著。
先前面館停業多日,今天楊老偷溜出來的,故準備的新鮮食材不多,剛剛招待客人用了一大半,剩了點零零散散的。清溪沿著廚房逛了一圈,看看廚架上的蔬菜、水槽裡的河鮮、海鮮,終於想好要做什麼了。
窗外天色已暗,清溪回頭,叫小蘭先回家知會母親一聲。
小蘭不太放心地走了。
清溪朝楊老點點頭,然後系上圍裙,套好護袖。淨手後,清溪拿起菜刀,輕輕地切了蔥段、姜片備用。菜刀鋒利,清溪又是第一次切菜,白白淨淨美玉似的小手舉刀小心翼翼,看熱鬧的男客們被她的美貌與纖纖玉手吸引,楊老卻慢慢皺起眉頭。
自己在家做飯,多慢都可以,但經營飯館,那麼多客人排隊等著,動作必須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