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心裡這麼不舒服?
另外一個袋子裡是水果,還有一個洗過的,她沒吃,走之前放在床頭邊了。
病房裡沒開燈,黑暗一片,且空蕩蕩。
另外三個病友,包括那兩個自作主張的傻逼,都被家裡接回去了,因為晚上的醫院沒有空調,隻能靠單薄的被子取暖,如果不是無處可去,沒有太多家長願意自家寶貝小孩晚上留在住院部。
因此,白天的嘈雜和喧哗落幕之後,剩下的便是死寂的寂寥,和窗外漸漸凝結起來的寒霜。
……
無所謂。
這樣反而更好,正如自己所想。
鄔念心想著,他神情冷起來,掏出一隻手機,自顧自地繼續貪吃蛇。
他漫不經心地盯著屏幕上的綠點,低垂的眸子沒什麼感情色彩,走廊上有些慘黃的光從門縫裡透進來,落在他臉上,有種難以形容的尖銳與沉鬱。
……
外面偶爾會有一點腳步聲,畢竟有些病人家屬半夜來探望,鄔念聽著,心思完全不在貪吃蛇上,他忍不住皺了皺眉,翻身下床,用拄杖拄著,離開病房。
晚上的走廊沒那麼多人,零星幾隻影子。
他走到販賣飲料的零售櫃機前,從兜裡掏出三個鋼镚兒,面無表情地從縫隙中投了進去。
一瓶可口可樂很快掉了下來。
他扔掉拄杖,彎下腰去拿,一條腿不能吃力,彎腰的動作便顯得格外艱難,沒辦法,他伸出一隻手撐著玻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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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剛將可樂拿出來,隔板似乎壞掉了,冰凍可樂一下子滾落了下去。掉在地上發出重重一聲“砰”,卡進了零售櫃機一個角。
必須得蹲下去,才能取出來。
鄔念突然異常煩躁,他暴躁地捶了一下零售櫃機,從口袋裡重新掏出三個硬幣,打算再買一次,可就在這時候——
他抬起眼,看見不遠處五十米的走廊上,另一臺零售櫃機處,一個比他稍微大點的少年坐在輪椅上,指了指零售櫃機裡的飲料。
他身邊看起來像是家長的人立刻掏出錢,投進去,咔嚓一聲,飲料掉進來。
那大人將飲料瓶口打開,笑著遞給兒子,順勢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
鄔念臉色陡然陰沉,一言不發,提起拄杖轉身離開。
說好了要領養,卻又不養,算什麼?就是騙他的吧?!
肯定是騙他的,所以一旦發現他惡劣,就會這麼輕而易舉放棄。
可是,如果是被她家人領養的話——
鄔念望著自己拖長在走廊上孤零零的樣子,一瘸一拐的腳步忽然重重一頓。
……猛然想起下午,她將隔壁病床的枕頭悄悄拿過來,細心地塞在自己背後,對自己“噓”了聲,笑著說先偷一會兒……
……也想起她揉自己的頭。
要是她的家人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幫自己取一下飲料。
要是她和她的家人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在超市老板栽贓誣陷自己的時候,所有人都用怪異的、看小偷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時候,說相信自己。
……
可,沒有這個假設,因為他們已經被自己趕走了,不會再要自己了。
……
鄔念抿著唇,眸色陰沉,決定不去想,拄杖很麻煩,他索性扔了拄杖,一瘸一拐地往洗手間去了,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洗著手。
就在這時,廁所最角落裡的兩個隔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個男人分別在兩個隔間,神情閃爍地笑著調侃著什麼……
……
因為下午累了,所以今晚譚冥冥睡得很早,睡前,她坐在書桌前翻開計劃本,今天一整天都沒能接近杭祁,按照這個進度,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讓自己一家都變成正常人。
自己倒是無所謂,譚爸爸譚媽媽已經快五十,距離退休沒多少年了,譚爸爸一直渴望升職加薪,卻多年來隻是一顆小螺絲釘,中午吃飯同事都不帶他的那種,一把年紀了,什麼名堂都沒闖出來,每次帶自己和譚媽媽回老家,雖然不說什麼,但是譚冥冥知道,很傷他男人的自尊心。
譚媽媽也是,在科室任勞任怨,雖然因為透明的體質,從來沒遭遇過醫鬧之類的事件,但是也從來沒有同事主動約她出去逛街,就連她去買菜,都比較坎坷,得和自己一樣聲音很大,老板才給她稱斤。
自己爸媽很勤勞,能力是有的,譚冥冥先前說過要讓譚爸爸升職加薪、當上總裁——當不上霸道總裁,當個接地氣的老實的經理也行啊,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實現。
打開水一事是不行了,不止如此,接下來任慄在教室的時候,自己也不能暗搓搓幹什麼了……
譚冥冥愁眉苦臉,趴在桌上,寫寫畫畫。
自己得抓緊時間……
等等,有了,譚冥冥頭頂亮起一個碩大的燈泡,她想起來了,上次去杭祁家附近跟蹤的時候,他那片單元樓看起來黑漆漆的,像是燈都壞了的樣子,自己要是找工人把他住的樓的燈泡修一下,是不是能加好多分?!
哇靠,就這麼幹!
譚冥冥平時都六點多起來,但此刻決定明天五點鍾起來,早早去到他家附近,和工人一塊修燈!
想到這裡,譚冥冥眼睛亮了,趕緊打開手機,在網上找可以聯系的工人,提前約好時間。
……
與此同時,破舊的居民樓下,杭祁神情異常冷漠,書包還掛在一側肩膀上沒摘下來,脊背挺拔,在十點多的寒風中,有種難以形容的凜冽。
他視線心不在焉地落在狹窄的居民樓間隙裡,而並沒看面前穿著羊絨大衣、黑色長發披在肩膀上的女孩兒。
“有事嗎?”杭祁不耐煩地問。
殷甜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破舊、髒亂、電線上倒是掛著幾個路燈,但是全壞掉了,以至於她和杭祁面對面,竟然看不太清杭祁的臉——自己這個堂弟如果不看眉間到耳側的痕跡,而隻看輪廓的話,倒是英俊逼人。
“你就住在這種地方?”殷甜難以想象,眼中明顯有幾分同情。
杭祁輕輕扯起嘴角,冷笑,眼裡淡淡嘲諷:“告訴他,別來找我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三步並作兩步兩步上了樓,校服被風卷起,少年颀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殘破的舊樓道裡。殷甜掃了一眼那樓道欄杆上的鏽,眼裡復雜更加明顯。
她不知道杭祁怎麼想的——
雖然因為是私生子的原因,被親生父親遺忘,一遺棄就是很多年,但後來都過得這麼苦了,為什麼就不能稍微低一下頭,收起沒用的自尊心,回到殷家去呢。
這些年來,大伯和他妻子一直孕育不出來孩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多年前,在外面有過一個私生子,殷家不能絕後,於是千方百計想把這少年找回去。
派人來找過不止幾回,隻有一個條件,姓改回去,但都被杭祁冷漠拒絕掉了。
現在毫無辦法,所以,自己出現在這裡。
來之前,殷甜看了一下杭祁這些年來過的都是什麼日子,說不震驚是假的,倘若不是大伯再無所出,恐怕也想不到要將他找回去。
她查到他每天放學後在網吧打工,每個周末也要打工,卻還始終保持年級第一,辛苦、艱難、卻頑強、自傲。心底多少有點佩服,但同時又認為不值得。
假如他回到殷家,這一切將迎刃而解,他不用拼命打工養活他自己,不用住在這種垃圾地方,更不用穿著那樣寒酸的校服,也不用因為弱聽而遭到學生們的低看,殷家完全可以給他提供最好的治療……
但他無比冰冷仇恨地拒絕了。
真是個偏執的人。
殷甜輕輕嘆了口氣,裹緊衣服,先離開了。
……
醫院。
隔間的談天說地的調侃聲帶著幾分猥瑣。
“……603病房那男孩,長得真他媽帶感,那臉蛋,明豔又精致,怎麼偏偏是個男的?”
“聽說他是偷竊,被警察和福利院的人一起送過來住院的,嘖嘖嘖,長那麼好看,手腳卻不幹淨,怪不得是孤兒,沒爹沒娘養吧。”
“……嗯?不是說今天有新的領養家庭的人來看他了麼,但他腿好得差不多了,還留在這裡,是又沒被看上,被領養家庭拋棄在這裡了?”
“……還別說,那小姑娘皮膚也挺好的,白白淨淨,讓人挺想摸。”
兩個中年男人笑著調侃,他們是604病房兩個小孩兒的家長,剛給孩子收拾了東西,打算回家,因為孩子住了這麼多天院的緣故,兩個家長自然認識了,沒事就一起到廁所隔間抽根煙,煙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