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隻魔鬼被封印在冰冷的海水裡面近千年,這漫漫歲月,孤獨寂寞,還是隻沒成年的小魔鬼的它快要發瘋,於是它卑微而渴望地發著誓,第一個將它打撈出去的人,它會滿足那個人一個願望。
而終於,在黑暗的海底等了幾千年以後,在那個傍晚,它被碰巧打漁的漁民撈了起來。
小魔鬼很感激,感激到想哭,它期期艾艾為這個漁民做了一切自己能做到的事,為其獻祭自己的靈魂,何止一個願望,千萬個願望都可以,可是,最後,卻還是遭到了毫不猶豫地遺棄。
漁民說怕它、討厭它、憎惡它,見到它就如同見到什麼可怕的怪物,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最後,利用完它之後,立刻將他扔回了海底。
重新被封印的魔鬼心髒冷卻了很多,它回憶著自己在漁民身邊,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它隻是醜了點、難看了點、性格古怪了點、不會笑不會哭、還沒學會和人類一樣的情緒表達,可為什麼要被這樣討厭呢。
它難過而受傷地蜷縮在深不見天日的黑暗海底,再次經歷了幾千年的孤寂和黑暗,一顆鮮活的心髒漸漸冷卻了下來……
它想,人類都是貪婪的,自己有利可圖,他們才會將自己留在他們身邊。
一旦自己沒了利用價值,他們會立刻把自己打入地獄。
這一次,它難過地發著誓,再也不會對人類給出全部的真心。
又在一個狂風暴雨的海嘯夜晚,封印它的瓶子再次浮出了海面,被惡浪拍打,它被一個水手隨手撿了回去。
水手開始對它很好,陪它說話,對它笑,可是,它看見了水手眼底貪婪的光。
可盡管如此,它仍然自欺欺人地騙自己這隻是自己的錯覺,於是,它仍然遵守了自己當初的誓言,不過,隻滿足了水手一個願望,沒有再多。
水手有些失望,但還是要求變得家財萬貫。
它毫不猶豫地滿足了水手。晚上,水手哄它睡下,看起來還很和善。可是,第二天天沒亮,它就看到了一群圍在外面來抓捕自己的人。
水手用一百萬個金幣,把再無利用價值的自己賣給了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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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再一次被背叛、被拋棄了。
魔鬼重新被封印回海底,但這一次,它好像沒有那麼難過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瘡百孔後的麻木。宛如被無情海水常年拍打後,無動於衷的爛礁石。
反正自己的命運就是這樣,所有見到自己的人都說自己古怪陰冷,都會害怕自己。
無論自己怎樣討好,都沒有用。
從前它還隻是一隻對人類毫無威脅的小魔鬼,犄角也尚未長出來,卻被人類一而再再而三丟棄和背叛,而現在,它真的成為一隻真正的魔鬼了。
邪惡的魔鬼猙獰地笑著,在陰暗的海底磨著刀子,漫不經心地心想,倘若有第三個人將自己撈起來,它一定會殺了他。
然後,用他的骨頭做床墊,將他的肉拿去喂魚,飲盡他的血。
……
鄔念聽這故事的時候,就覺得這魔鬼很可悲。
但他後來嘲諷地意識到,自己反而更可悲,有什麼立場去同情童話故事裡的角色?
他聽到那位譚浩叔叔給自己打電話,就知道他的來意,鄔念隻覺得煩躁。
又要領養一遍,又要丟棄一遍?這是什麼好玩的遊戲嗎?
不要再來靠近他,反正靠近他的最後都會離開他。
鄔念神情冷冷,眸子裡滿是冷漠和戾氣。
……
但,就在這時,他的視線心不在焉地往下掃去,忽而頓了頓,隨即猛然怔住。
——冬日淺色的夕陽下,醫院樓下,華燈初上,寒氣凜然,攢動的深色匆匆且漠然的人群中,一個纖瘦的身影,撥開人群匆匆飛奔而來,她手裡捏著一張雪白的檢查單,在夕陽下跳動,隨著她氣喘籲籲時,呵出的白霜。
她去而復返,並且真的一層層樓跑遍。
第24章
……
老實說, 很累。
因為怕幾個科室快下班了, 所以譚冥冥都是跑著去的,現在站在電梯裡, 感覺肺部快要爆炸了。
她長長深吸一口氣,吹出一口氣,拂動劉海, 竭力讓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不要那麼喘。
但是, 生氣嗎?
多少是有點的, 可——譚冥冥忍不住看了眼手裡攥著的白色的檢查單,是關於軟組織多處挫傷的報告,門診建議是耽擱時間太久、建議及時治療。
軟組織挫傷?多處?小小年紀, 到底怎麼弄出來的?
譚冥冥想起自己十四歲的時候, 就隻是上體育課把筋撕了一下, 都嗷嗷哭著請了好幾天假, 譚媽媽雖然抱怨又嫌棄, 但還是一下班就急匆匆趕回來給她抱著腿熱敷,而自己一邊喊痛撲進譚媽媽懷裡, 一邊哈哈大笑著吃水果看電視……
……她忽然就沒那麼生氣了。
她倒也不是聖母,隻是在知道這小孩之前的遭遇經歷之後, 這種戲弄在她看來多少就變成了一個從小孤零零長大、沒得到過關心的小屁孩的傲嬌和無理取鬧。不重不痒,不至於和他計較。
這樣想著, 電梯門開了,譚冥冥深吸一口氣,走出去, 給兩道擔架讓了道,然後拿著檢查單朝著鄔念的方向走過去。
重重人群後。
少年面無表情抬眸看著她,視線落到她被汗水打湿後又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翹起來的劉海上,少年琉璃色瞳孔裡劃過一抹復雜與晦澀,不過稍縱即逝。
等譚冥冥錯過幾個病人,走到少年身邊時,他表情已經恢復原來的無辜和溫順。
“給,你的檢查單。”譚冥冥籲了口氣,在鄔念身邊坐下,沒有提被戲弄的事,而是微笑著道:“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去洗個蘋果給你?”
少年眼圈卻立刻紅了,他漂亮的眼睛忐忑不安地抬起來望了譚冥冥一眼,接著迅速垂了下去。
他盯著地面,不安地小聲道:“姐姐,我……我好像記錯了樓層,你剛才是不是跑得很累,但我,我沒有騙你,真的,那些護士姐姐告訴我要去取檢查單,但她們都不是很喜歡我,很冷淡地說完就走了,我根本沒聽清在哪個樓層,所以剛才,才——”
……譚冥冥哭笑不得,沒有揭穿他,被這種天使面孔的小孩用這麼奶聲奶氣的語調道歉、用這麼漂亮可憐的瞳孔注視著,誰能生得起來氣?!雖然行為的確很惡劣就是了!
雖然譚冥冥自己年紀也不大,但是在這少年面前不自覺地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成熟可靠。
“不是什麼大事,檢查單不是已經拿來了嗎?”譚冥冥說道,不過這種小屁孩教訓還是該教訓的,於是她又學著譚媽媽板起臉:“下次不能再這樣了。”
“姐姐,你不生氣了?”少年驚喜抬眸,雀躍地抱住她胳膊,像是想撒嬌,但又怕被她拒絕,於是手指在觸到她胳膊那一剎,便咬了下唇,失落地收了回去:“……謝謝姐姐。”
譚冥冥看著他細微的小動作,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站起身來道:“我去洗兩個蘋果。”
她從果籃裡拿起兩個蘋果,走到走廊遠處的洗手間去,洗幹淨。
……
她走後,少年收起臉上的偽裝,像是漫不經心地朝她方向看著,但是透明的瞳孔裡又有一絲察覺不出來的復雜和焦躁——
她怎麼還不覺得他討厭、轉身就走、毫不猶豫丟他一個人在這裡?
分明已經看出了自己方才在故意耍她,她怎麼還——?
比起舅舅舅媽那種,為了利益而假惺惺地對他露出一副關心的面孔,等得到利益後再把他當成什麼惡臭的垃圾一樣毫不猶豫地踹開,他更害怕、也更憎惡,一開始是真心對他好,可後來卻對他感到厭煩,日漸冷漠,最後對他說句“不是你的問題”,便將他拋棄。
那無異於是一場從天堂掉入地獄的毀滅。
他再也不想嘗試了。
……
鄔念森氣沉沉地垂著眸,仍然繼續低頭玩著手中的貪吃蛇,但有幾分心不在焉,他發質是一種漆黑色,非常的柔軟,即便低著頭,可來往的病人和家屬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不過他不以為意,周身像是結了一層疏離的屏障,眉弓下幾分藏起來的冷漠。
……
他耳朵聽著不遠處的洗手間,直到哗啦水聲關掉,譚冥冥拿著兩個蘋果,甩了甩手上冰涼刺骨的水,走過來,他才用柔軟溫順的神情抬起頭來,喚了聲:“姐姐,冬天的水很冰吧?”
鄔念不說,譚冥冥還沒注意到,他一說,譚冥冥立刻“臥槽”一下,發現自己手指都冰得麻木了,尤其剛才在寒風中拿著那張檢查單的手。
……曲了曲手指,微微的刺痛傳來,譚冥冥簡直怨念叢生,她把蘋果遞給鄔念,“你先吃。”然後自己空出手來,兩隻手用力搓了搓。
鄔念拿著蘋果,睜大眼睛看著她。
“姐姐,你是不是低血糖,怕冷體質?”
譚冥冥悻悻道:“對。”
鄔念突然抬起唇角笑了下,放下蘋果,將她手指抓過去,貼在他手心裡,緊緊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