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走廊上,看了眼外面,腳步微微頓了頓。
早上放晴,中午下的也是小雨,他便沒去多此一舉地買傘,可沒想到這一會兒會下這麼大。鋪天蓋地,砸得林蔭道的樹木彎了腰。如果是平時,杭祁就直接下樓了,可前兩日感冒發燒,今天才稍稍好了一點,如果再淋雨……
杭祁抿起嘴唇,他不想再因為生病耽誤打工。
他這樣的人,和別人平等的隻有時間,實在沒有時間生病。
教學樓一樓就有一個臨時小賣部,杭祁摸了摸口袋,打算花十塊錢去那裡買一把透明的傘。
可是,就在他邁開腳步,打算離開時,校服褲腿忽然被走廊上的什麼東西輕輕勾了一下。杭祁下意識低頭,當即愣住——
每個班上,教室前門和後門都會有個框子,放雨傘的,免得讓學生把雨滴帶進教室。
於是,這些框裡通常一片色彩斑斓的女生的傘,一片黑色格子的男生的傘。
剛轉學過來時,杭祁是有傘的,隻是之後得罪了幾個本校的混混,每次傘都莫名奇妙丟失,後來,他索性懶得再買。
於是,三班的雨傘框裡,沒有他的名字。
而現在。
他半垂著視線,濃黑睫毛輕顫,注視著空掉的框子裡,剩下的最後那柄孤零零的傘。
那是一柄黑色的長柄傘,幹燥的,新的,但是吊牌被細心的摘掉了,傘柄上用透明膠貼著一個小小的卡片牌。
上面的字跡漂亮而工整娟秀。
“杭祁的傘(=^^=)”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惡作劇的話,那麼對方未免也惡作劇得太投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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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祁足足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喉嚨莫名幹啞,過了半晌之後,他才彎下腰。
但是他並沒有去拿那把傘,而是將那張卡片拽下來,捏在掌心裡,塞進了褲兜裡。
然後他轉身下樓了。
他在樓下便利店買了一把透明的傘,撐開,然後出了教學樓。大雨砸在傘面上,頃刻被蕩開,讓杭祁成為雨幕中的小小一點。
往日,他會直接背著書包先去學校旁邊的兩家網吧,然後再去提自行車。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他像是有什麼預感一般,腳步在雨中頓了頓,便轉頭先朝著自行車棚那邊走去了。
杭祁僅僅抿著唇,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他竟然,有些荒唐地、卑微地,在期待那個惡作劇繼續。
他的自行車是老舊式樣的黑色,因為年數太久,略有些生鏽。自從和校外幾個人結下梁子之後,氣篩經常會被拔掉,即便不被拔掉,也會被推倒在一邊。
而今天——
他在距離自行車棚還有幾步遠的距離,便停下了腳步。
他的自行車好端端的在那裡,甚至上面被濺到的一些雨水都已經擦掉了,後座上放著一個小盒子。
是一盒活血散瘀的雲南白藥氣霧劑。
第6章
譚冥冥其實有自己的小心機,比如說,當她發現送雞腿事件失敗之後,她就開始把主意打到了做一些讓杭祁沒辦法拒絕的事情上……
喝熱水這是一件,杭祁總是習慣性地拿起水杯,說不定就能沒注意到水杯裡的水溫度發生了變化,一不小心喝上了一口呢?
而果然如她所料。
熱水√
雨傘和自行車這又是另一件。杭祁可能不接受她的傘,但是她特地寫了小標籤,杭祁要是摘掉的話,自己也算是成功了。
而自行車的話,杭祁不可能不騎自行車回去吧?那麼,隻能被動地接受她的善意了。
因此一放學,譚冥冥就抱著書包衝出教室。
她找出自己平時擦桌子的抹布,鬼鬼祟祟地溜到自行車棚,特地花了足足十分鍾的功夫,氣喘籲籲地給那輛老邁的自行車做了個大保健。
自行車棚那邊人來人往,但是下著大雨,大家都撐著傘急匆匆往校門口走,生怕被刮風下雨淋個落湯雞,所以也就沒人特別留意到車棚角落一個蹲著的揮汗如雨的小身影……
她把雨水和泥塵全都擦掉了,當然,有些勾縫裡的鏽跡,實在是擦不掉。
做完這些,譚冥冥又從書包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雲南白藥氣霧劑,擱在自行車後座上——其實她完全可以不做這一步。
因為按照杭祁冷漠的性情,這盒藥可能又和那三盒感冒藥落得同樣的下場,甚至是出現在車棚旁邊的垃圾桶裡。
擦掉自行車,就足以改變很多透明度了。
……但是譚冥冥實在沒忍住。
以前不怎麼了解杭祁,也就沒怎麼注意他脖頸、手腕上經常出現的青紫,但是隨著最近經常偷偷摸摸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他那些印在蒼白皮膚上的烏青的傷,就顯得異樣生硬扎眼、令譚冥冥在意起來。
譚冥冥上課的時候就忍不住揣測——
又是打架弄出來的?
但是近來好像沒見到有混混圍堵杭祁啊,那麼是不是周末他還在打別的工,幹體力活兒,所以導致靠近肩頭的地方總有一團一團的壓傷?
不管怎樣,他肯定需要這個。
並且,譚冥冥在日程表上又添加了一項計劃,周末除了要去救助中心領養一隻小狗之外,還打算跟蹤杭祁,去看看他周末都在幹什麼。
譚冥冥從車棚離開時,身上都快湿透了,她收了傘,費盡地擠上人流量最高的公交車。
她穿著羽絨服雖然厚實,可不防水,下擺被雨水打湿之後,就沉甸甸的,脖子上也有雨水,潮湿又悶,譚冥冥忍不住伸手擦了擦。
這樣一來,她就多擠佔了很多空間,站在她身後抓著公交車吊環的妝容精致的女白領皺了皺眉,有點嫌棄地瞪了她一眼,並轉了個身,換了個背對著她的姿勢。
被瞪了一眼的譚冥冥卻……
一臉激動。
……臥槽!
以前她無論擠在多麼擁擠如同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地鐵裡,周圍的人都會把她當成一團空氣,在她腳上踩過去也沒感覺,相同的,她無論怎麼擠擠擠,也全都沒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有時候譚冥冥甚至懷疑自己在車上脫鞋都沒人會管自己。
當然,出於道德和家教因素,她沒有嘗試過。
但是,這還真是有生以來,自己在這種公眾場合有了存在感。
總之,譚冥冥喜極而泣,差點就要膨脹得在公交車裡多竄竄,多招來一些嫌棄的眼神了,但還是因為家教良好,她捏著書包肩帶,拼命忍住了。
譚冥冥嘴角瘋狂上揚地回到家,就聽到已經下班回到家的譚爸爸正在廚房和譚媽媽說話。
譚爸爸是個有點高胖的脾氣很好的部門員工,如今剛四十出頭,兢兢業業工作了二十來年,一直猶如一顆螺絲釘般,低調苦逼地待在部門裡,除了跟隨大部隊漲工資,從沒額外升職加薪過,但他任勞任怨,很少埋怨。
完全就是習慣了這背景板的一生。
而此時,他正一頭霧水地對譚媽媽道:“今天真奇怪,我不過是和往日一樣,提前完成了一個策劃案,可部門主管居然一反常態,走到我位置表揚我案子做得不錯,搞得同事們都盯著我看!”
譚爸爸摸摸發量並不濃密的腦袋:“……嘿嘿,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譚媽媽驚訝了一下,連忙放下手中的菜:“是不是你總算被老板注意到了,要加薪了?!”
“嗨,八字還沒一撇呢。”譚爸爸竭力想繃住,但還是露出個有些腼腆羞澀,還有點兒得意的笑容來:“不過你老公這麼厲害,也說不定喔。”
譚媽媽皺紋展開,回以一個有點甜蜜又有點嫌棄的白眼。
譚冥冥在門口換鞋,就聽見夫妻倆的對話,頓時笑得更加合不攏嘴了,她喜氣洋洋地出現在廚房門口,扒住門框,眉飛色舞道:“爸,這事兒你得感謝我。”
“又得瑟來了,關你什麼事?”譚媽媽轉過頭來,視線落在譚冥冥打湿的羽絨服上,怒道:“譚冥冥,跟你說過多少次要帶傘。”
“我帶了!”
“那怎麼還淋了個湿透,你手是雞爪子嗎,打個傘還東搖西晃把自己淋成這樣,快去洗澡!”
譚冥冥哈哈笑著拿著睡衣飛快閃進了浴室,躲過譚媽媽的炮轟。
自己透明度又降低了一點,而譚爸爸在公司的情況也有了小幅度的改變,看來,這意味著——
雨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