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給你這個面子,在座的諸位,恐怕今天統統要稱呼我一聲,漢王陛下!」
那是我的名號第一次出現在歷史上。
不再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姬妾,某人的母親。
劉寧歡這個名字一躍跳上帝皇本紀。
不再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劉氏」。
七歲的我與二十一歲的衛楓並肩而立,守護著彼此的後背,在十萬大軍之中,與譚三闕當面對壘。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這裡全都是我的人,寧歡。」譚三闕的眼裡出現了一絲回光返照的哀色。
「你確有許多兵馬,三郎。」我咧嘴一笑,「但你老了,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在我和衛楓倒下之前,我倆必取你二人項上人頭!」
「你還有這個勇氣,跟我賭一把嗎!」
11
事實證明,譚三闕沒有這個勇氣。
他知道五步之內,衛楓的劍快,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衛楓護著我衝出中軍帳,隨即找了兩個小兵調換服飾,混進了追拿我倆的隊伍裡。
因為對地勢不熟悉,我倆迷路了,很快就被追趕到水邊。
「你等著,我去借個船。」
我脫下戰甲丟給衛楓,解了發髻,赤腳跑到江邊的漁家那裡,可憐兮兮地抱著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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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可否借我們一條船渡往對岸?」
老婆婆連忙給我拿來了熱水:「姑娘這是出了什麼事啊?」
我看了一眼山坡上的追兵:「最近裕國陛下在此處遊玩,我被他手下一名校尉看上,他派人抓我來了..」
「這些兵痞強盜!吃人的玩意兒!」者婆婆罵罵咧咧,從蘆葦從裡拖出小木船,「走吧,快走吧!好好的姑娘,莫被那些大頭兵糟蹋了。」
「借到了!快來!」我偷摸招呼衛楓。
衛楓出來,規規矩矩跟老婆婆施了一禮,她眼前一亮:
「這位小郎君可真是俊俏!是你的夫君嗎?郎才女貌,老婆子還沒見過像你們這麼登對的夫妻!」
我玩心忽起:「這是舍弟,尚未婚娶。若是十裡八鄉有什麼漂亮姑娘,盡可以介紹於他,我們家裡人全都很著急。」
「好!好!婆子記下了!」
衛楓斂眼,睫毛微動,扭頭去看湖面。
他許是累了。
留我一人奮力劃船。
「你到底帶了多少人來?」我一邊滿頭大汗地劃,一邊笑意盈盈問他。
「五百。」衛楓坐在船尾,憂鬱地看著江水。
「哈哈哈哈哈衛伯約,你膽子是真的大,五百敢吹五十萬!」
衛楓難得瞪了我一眼:「主公才是膽大包天,孤身一人來見譚賊,這事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我诶了一聲:「我不想叫我倆的紛爭阻斷了你的西徵之路。天下若能一統,你跟誰不是跟呢。」
「我隻有一個主公。」衛楓孩子氣地堅持。
我心中一熱,與他坦誠相告:「是金子,早晚會發光的。就算沒有我,你的將才也遲早會驚動世人。早在相識之前,我便夢見過你封候拜將,位及三公。」
「沒有如果。」衛楓淡淡道,「我為譚賊守了三年營帳,他都沒有拿正眼看過我。哪怕我投了他,又能如何?他手下將士如雲,不會重用我。況且他為人心胸狹窄,我初露鋒芒,他就忙不迭要打壓我。就算給我高官厚祿,我也絕不侍奉這種不忠不義之人。」
他說完,目光如水地看向我:
「也許天下確有三十六路諸侯,可不是所有主公都有決心與魄力,將三軍盡數交
給十八歲的我。主公傾你所有,我亦盡我所能。所以…..!」
他微微垂眼:..…以後不要再將我隨意送給旁人了,主公。」
我看他如此委屈落寞,趕緊認錯:
「衛將軍說得極是,這次是我思慮不周。從今往後,我們福禍共之,榮辱共之;同心同德,共謀戰功!」
衛楓面色稍舒:「你餓不餓?」
「有點。在譚賊宴上,一口酒都不曾喝。」
「酒還是要少喝。」他解下腰間皮袋給我,終於走過來替了我。
小船緩緩駛進了荷葉叢中。
對岸千軍萬馬。
我和衛楓躲在荷葉叢下摘蓮子吃。
蓮葉接天,蓮子清甜。
在四周的流水聲裡,我忍不住以手枕藉。
陽光透過碩大的蓮葉曬在臉上,燦爛鎏金
「伯約,那五百兵士怎麼辦?」
「被大軍一衝,想必是衝散了。」
「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光杆司令?」
他淡定地嗯了一聲:「得速回荊州防守,譚賊不會放過我們。」
「不對,不對。既已渡江,何不去太倉,把你的兵糧問題一並解決?譚三闕以為我們逃往荊州,絕不會顧及北方。」
我倆眼神一對。
衛楓道:「可。」
诶,衛小將軍長大了,愈發沉穩內斂。
現在問他軍事,他隻有兩個答案。可,或不可。
也不多做解釋,非常高深莫測。
反正聽他的就行了,他說可,那一定能成。
衛伯約之言,就是如此一字千金。
我倆把船拖上岸,摘了一艙蓮子算是給老婆婆的回禮,然後並辔北行,一路收攏散兵遊勇,沒幾天就到了太倉。
太倉緊鄰函谷關,為天下糧倉,建於溝壑之上,地勢十分險峻,易守難攻。
我們到的時候,黃老令公也到了。
黃老令公是父皇舊部,隨我歸了譚三闕。
後來我入主荊州,譚三闕怕衛楓坐大,把黃老令公給了我。
一見面,這位三朝老將就結結實實給了衛楓一個擁抱:
「銅雀臺上的事,我們都聽說了。要是沒有你,公主休矣!」
「譚軍兵甲都辦妥了嗎?」
「妥了!」
「一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鬼鬼祟祟,軍師都不知道我已離開南郡。」
月黑風高,我們統統換上譚軍的甲胄,打著譚軍的旗號,堂而皇之來到城門前。
「來者何人?」
「江州運糧官蔡河。」黃老令公理直氣壯地叫門。「可有令牌?」
「有!」
我們都是從譚軍出來的,不但知道譚軍各路人馬番號,復刻令牌更是輕而易舉,連令牌圖紙,都是譚三闕起兵那年我親自設計監工。
查驗沒有問題,太倉放下吊橋,我們大搖大擺進了城。
守城官一打照面:「啊,你不是蔡河!」
然後他看到我:「啊,你是..」
「我是你當家主母。」我脫下兜整,散下長發,「奉陛下之命,接管太倉。」
「可是在下並沒有收到陛下御旨..!
我一馬鞭抽在他臉上:「要什麼御旨?!見我如見陛下!」
守城官默默捂著臉:「可是、可是末將聽說,十日前,夫人與陛下在銅雀臺鬧了點小小的不愉快……」
「我與陛下家事,豈容你們亂嚼舌根!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不死,要不歸我。」我拔劍置於他頸上,「你選吧。」
「臣,願降夫人。」
我得太倉,從此軍糧不再是問題。
譚三闕那裡卻是朝野震驚,因為他要攻打我,大糧倉卻沒了。
我抓緊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令黃老令公從武關南下,與衛伯約兵分兩路,互相配合。
此二人以迅雷烈風之勢,平定蜀川。
是年終,我坐擁荊益,於成都登基,定國號為季漢。
天下由此二分。
我與譚三闕交戰,互有勝負,誰也吃不下誰
就在我處心積慮想要打敗我那該死的前夫時,北境傳來一條消息。
遼國皇帝駕崩,留下幼子。
太後蕭鶯鶯垂簾聽政,總攬國事。
我大喜:「好機會啊!遼主年幼,主少國疑,理應北伐。」
齊玩搖著紈扇:「一旦我軍北徵,譚三闕就要攻打我們了。」
「五胡亂華,奪我燕雲。任何一個有志氣的中原男兒,都願北進雪恥。譚三闕雖然是個小人,但我想他在這一點上,應該與我是同道之人。」
「主公的意思是..!
「驅除韃虜,聯譚抗遼!」
我修書一封,送往帝都。
上書六字:休戰,聯軍,北伐。
譚三闕同意了。
春三月,冬雪初消,我以漢王之尊,與譚三闕會盟於銅雀臺。
上一回來這裡,我著釵裙,坐一車,居堂下,形單影隻,差點為他二人所害。
這一回,我著帝王玄端,戴九琉御冕,麾下千乘龍儀,進則雅樂齊鳴,何等意氣風發。
齊玩告訴我:「陛下不用擔心,所有的禮制規格,你與你那死鬼前夫都平起平坐。」
齊玩以大漢鴻胪寺卿的身份隻身下江東,舌戰群儒,為我一個條款一個條款嗑下了這個平起平坐。
我麾下人才濟濟。
我頭頂青天碧朗。
我衣上日月星辰,山川流水,仿佛整個天下皆握於我鼓掌。
一步一步走上高臺,譚三闕在那裡等我。
看到我的剎那,他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我們久久地對視著,我率先收回目光,緩步走到他身邊。
其實很久以前,我的心願,也隻不過是..也隻不過是這樣走到他身邊,跟他並肩而立,看天高雲闊,江山多嬌。
禮官給我二人奉上酒。
我執酒,與他輕輕一撞。
十年前,在潼關的桃花樹下,我亦是這樣,一碗清酒,與他共飲。
一杯酒,便許了此生。
「夫人!」
「夫君~」
「我們一起出中原,收蜀川,然後北伐遼國,如此,便可收服漢家天下。」
「好!不管你到哪裡,我都與你一道去。同生共死,永不相棄。」
我還記得那桃花酒的味道。
甜而純澈,像是一場美夢。
但是言猶在耳,我們手中的酒,卻早化為了滿杯血腥。
他南面而王。
我稱孤道寡。
漢王與皇帝之間隻剩下冰冷的歃血為盟。
再沒有年輕的譚校尉與汝陽公主,英雄美人,兩心無猜。
「三郎,我想問你一句話。」
「你問。」
「你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
他的聲音有一些哽咽:「北伐遼國,收復,漢家天下。」
沉默。
「寧歡,我也有句話想說。」
「請講。」
「遼國若破,可……緩緩歸矣。」
我笑了笑。
三郎。
回不去了。
我們站的太高,沒有人聽見風聲裡,我與他的往昔。
會盟結束後,譚三闕送了我一樣禮物。
那是皇後的衣冠,裝在珍貴的檀木託盤上。
紅袍鳳冠,鮮豔得有些刺眼。
我撫摸著這光滑的綢緞,像是撫摸一段死去的夢。
這時候,一道白光閃過,衛楓一劍挑起那件禮服,棄之於地:「你送我主皇後衣冠是何意?你想侮辱我主!」
譚三闕大怒:「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什麼叫侮辱!你又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剛剛訂立盟約,這兩人竟然統統拔劍,怒目相向,沒人拖著就要打起來了。
「算了。」我摁下衛楓,讓他以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