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我費這老鼻子勁兒打天下,也不是為著什麼後代昌盛,萬世無憂的!」
「我就是想叫咱們老百姓吃飽穿暖,不再受狗官的欺凌!」
「我早就想好了,就算我有娃娃,這位子也是將來誰有能力叫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誰就坐!不為別的,就為圖自己個心安!」
「再者,」陳平低眸,望向百姓的目光愈發歡喜柔軟,「不是說愛民如子嗎?」
「隻要咱們對他們夠好,」陳平說著,大手一揮,十分豪邁,「他們就都是咱的娃娃!」
「噗!」
愁眉不展的我頓時忍俊不禁。
我指了指樓下七老八十、鶴發雞皮的老妪,故意問道:「那這也是啊!」
陳平面不改色,「也是。」
我笑著推操陳平一把,罵他:「你可真能佔人便宜!」
陳平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咧著大嘴樂道:「那我們不納妃了好不好?」
我撇嘴,嘟囔著:「誰管你!」
說罷,我就拉著陳平去西街王老太的鋪子吃餛飩。
看著陳平熟練的給我擦凳、拿碗、遞勺。
我隻覺得他衣袖上繡著的金線格外扎的眼生疼。
吃著吃著,驀地,我的淚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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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悶聲道:「陳平,你別對我這麼好了。」
「一直對我...」
「對我..」
我握著勺子的手一緊,哽咽不能語。
良久,我看著碗裡的餛飩慢慢的變冷,面皮成了一坨。
才道:「一直對我這麼好,我會心軟的啊。」
「我可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呀!」
「你..」我的淚流的愈發兇猛,「你不許改變我!」
我越哭越難受,心中的情緒半分得不到舒緩。
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明明我聽過更難聽的話,遭遇過更加摧骨噬心的對待。
每次,我都不為所動,奮力向前。
唯有這次,看著他們逼迫陳平。
我心裡止不住的疼。
我想,多為陳平想一點。
但不該是這樣的!
我記得——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啊!
20
我的哭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
眾人不禁頻頻回眸看我。
忽的,嘴裡被塞了顆飴糖。
我下意識低眸,四五歲的娃娃費力的踮著腳替我抹淚。
她奶聲奶氣道:「王後,別哭,給你吃糖。」
「這糖可甜了。」
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我有些茫然無措的看著眼前的奶娃娃。
「為什麼…..」
我不由問道:「為什麼要給我糖?」
明明我們毫無幹系。
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的付出?
「因為王後對我們很好啊!」
奶娃娃一臉認真。
「娘說了,要不是王上減輕了賦稅,您又時不時的貼補城中商戶。說不定她都養活不了我,隻能把我送人了。」
「做人是要知恩圖報的。」
我一怔。
原來除了陳平,這世上還會有人會去在意我、關心我、記掛我。
淚水不受控制的自眼角落下。
見我落淚,奶娃娃轉頭直嚷嚷:「娘,你騙人!王後吃了糖還是哭啊!」
對面豆腐攤上的年輕婦人無奈道:「那你就不能多給王後幾顆啊!你是個小娃娃隻能吃一顆,可王後是大人了,她要吃兩顆的!」
「你給王後一顆她當然會不高興了!」
聞言,奶娃娃滿臉心疼的從身側的布袋裡掏出最後一顆飴糖。
「那王後,我們說好了。」
她依依不舍的將飴糖塞入我的手中,費力的將視線挪向我,「吃完了這顆,就不許哭了。」
「我...」
我剛想說我不吃,準備把糖還給她。
奶娃娃像是早有預料。
見我伸手,緊忙轉身,蹬著小腿跑向對面。
不消片刻,便隱入人群。
「不是,這...」
我起身想要把糖還給她,卻發現四周圍滿了人。
他們沒說話,隻看著,眼裡是明晃晃的善意。
下一瞬,有人從瓜蒌裡拿出新鮮的羊角蜜,有人捧著剛攤出來的熱乎煎餅,還有人直接提來了一隻雞,更有人..
所有人都在盡其所能的哄我開心。
不大的木桌子一下子就被堆滿了。
最後,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陳平遞到我跟前,轉手又將我那碗冷掉的端給自己。
他狼吞虎咽的吃著,邊吃邊含糊不清的誇贊著店家手藝好。
待一碗吃完,陳平苦惱道:「那怎麼辦啊?」
「我就喜歡你。」
他摸了摸頭,衝我憨憨笑著。
「就想一輩子對你好!」
21
我和陳平在安陽過了七年的安生日子。
我的算盤珠子也扒拉的愈發好了。
每月都能多節省下些銀子來補貼城中百姓。
有時,我會出宮去看看。
望著當初那個白胖的奶娃娃出落的愈發窈窕有致。
我不禁在心裡盤算。
她出嫁時,我是給她打一支金簪呢還是學世家門閥雅致點給她搜羅根玉簪。可不待我看她長大,送她出嫁。
一封來自離國皇室的密信攜著冬日凜冽寒風將安陽的美好寧靜砸了個七零八落。密信上說
外夷入侵,已攻陷明齊、南延兩城。
且他們生性野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更是劍指皇城。
若陳平出兵相助,他們皇帝願嫁公主,以結秦晉之好。
他日亦可攜手南下,瓦解趙王勢力。
陳平拒了公主。
卻無法漠視皇室的求援。
他不懂大臣口中的唇寒齒亡是什麼意思。
他隻知道—
他無法棄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於不顧。
哪怕那不是他的領地,他們還不是他的子民。
隻要有一絲希望,他也要救百姓出水火!
我站在殿外,緊窄門縫擋不住他眼中的決然。
陳平一臉堅定對勸阻出兵的大臣說道:「這件事,不必再議!什麼天下的基業,無上的的權利,這些於我陳平而言狗屁都不是!」
「我想的、念的、要做的從來都是讓咱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為此,我萬死不辭!」
話畢,大殿久久無聲。
唯有陳平慷鏘有力的話語回蕩在眾人的耳邊、心間,錚錚作響。
我的唇彎了彎。
一時,竟不知想哭還是想笑。
盡管刻意忽視,到了此刻,我不得不承認—
在陳平的心裡,眾生安危凌駕於一切之上。
隻要他們需要,就是他奔赴的理由。
倏然,門開了。
勸阻的大臣們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
見著我,他們生了絲希冀。
「王後。」
有人衝我拱手,「您再勸勸王上吧!」
「此舉莽撞,若有差池,滿盤皆輸啊!」
可他們要我拿什麼理由去勸阻呢?
八年前,他為了百姓可以舍生忘死、一往無前。
八年後,哪怕是高坐明堂、安享榮華,他照舊會為了百姓衝鋒陷陣。
毫不猶豫!
我沒法澆滅那顆赤子之心,我沒有理由的。
旋身,我走入殿內,向陳平伸出手。
如往常道:「陳平,回家吃飯了。」
陳平答應出兵的事很快傳到了趙文翰耳朵裡。
他生怕打贏後兩方反過頭來對付他。
索性,摻和了進去。
三方歃血為盟,約定共同抵御外敵期間互不侵犯。
就在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陳平這兒又鬧出了幺蛾子。
原定領兵前去的張將軍摔斷了腿。
剩下的將領們能打仗的沒有腦子,容易被蒙騙算計。
有智謀的像周副將又沒有什麼實戰經驗。
無奈,陳平隻能親自領兵前往。
眾臣這次倒是步調統一,都堅持不要陳平去。
陳平怕他們真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嘴上連連答應著不去,暗地裡卻已接手孫將軍
的一切事務。
他倒不擔心我知道。
誰叫我最愛美,寧願把自己藥死個千八百遍,也不肯把頭撞個稀巴爛。
而且,我最惜命了。
天塌下來,我都要活。
所以毫無顧忌的陳平半夜翻身而起,目光灼灼的盯著我。
信誓旦旦道:「阿念,我一定要去!」
「現在不是推三阻四的時候,早一日驅除韃虜,百姓便少受一天的罪!」
我心下一驚。
但面上仍半闔著眸,裝的滿不在乎道:「去唄,我攔著你了?!」
「我也想開了。」
我打了個哈欠,「我這麼有錢,你死不死的又有什麼關系。大不了你死了,我再找個小的,每天給我捏腳揉腿不比跟著你擔驚受怕的強!」
我的話負心又薄情。
可真到了陳平出徵那日,我卻命人將我所有的積蓄抬了出來。
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細軟,摞滿了院子。
我上前扭住陳平的耳朵,對上他怔愣的雙眸,惡狠狠道:「陳平,這是六萬三千金,是我所有的錢。」
「你..」
我的話語中生了絲顫音,唇抿了又抿才道:「明白我的意思嗎?!」
「阿念..!
陳平的唇動了動,鄭重其事的舉起手。
「我發誓,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誰管你?!」
我揚眉,又恢復了素日那副潑辣精明樣。
「我的意思是,打贏了,雙倍還給我!」
「你要是敢…...」
我到底顧忌著「輸」這個字不吉利,生生咽了下去。
隻用指尖狠狠戳了戳他的額頭,不管不顧的威脅道:「反正我不能賠!」
「你必須還我雙倍!」
「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說罷,我雙手抱胸,別過眼去。
可眼角眉梢的餘光卻忍不住偷瞄著陳平。
陳平也在看著我,視線不偏不倚對上了。
我緊忙移開眼,哼了聲來掩飾尷尬。
但我和陳平做了這麼多年夫妻,成天挨吡噔的他詞匯量與日俱增,早已不是那個隻會嗯嗯啊啊的木頭了。
他上前一步,有力的雙臂環住我的細腰。
咫尺間,他溫熱的鼻息噴灑間頸窩間。
陳平低眸哂笑:「好,我知道了。」
「知道——」
他的語調微揚,笑意盈盈。
「我們阿念最心疼我。」
22
陳平一走就是五年。
沒人惹我。
我也沒有人可以罵,憋得我看見路邊的狗都想去理論一番。
好在臨近年關,這場持續了五年的戰爭以陳平他們大獲全勝告終。
我看著捷報。
心裡盤算著等陳平回來是一頓全罵完還是分好幾次罵時,猛地,庭內傳來響動。
不待我起身,周副將滿臉焦急地闖了進來。
「王後!」他跪倒在地。
「趙王背信棄義!說好三方共同抵御外敵,他卻暗中調動五萬兵馬乘水路偷襲。
「現已兵臨城下,咱們是走是留王後您得拿個主意!」
「咔噠。」
我最後一塊金鎳子自手中脫落,骨碌碌的向外滾動著。
下意識的,我想去撿。
去逃!
可望著周副將那急切無措的雙目,我身子不由一頓。
昔日安享太平的美滿和睦,城中百姓的歡聲笑語,還有陳平那如山如海的愛意登時化作一根根粗壯的藤蔓。
它們將我死死纏繞,叫我想起我早就不是那個見利忘義、獨善其身的娼妓了。
我是陳平的妻,是這滿城人敬重愛戴的王後。
我有自己的道義,自己的責任。
更清楚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