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想好了,想了,兩年三個月零兩天。」
「我——」
他說著,又向前一步,「是一定要娶你的。」
我看著我們之間的距離一再縮短。
最後,隻剩一步之遙。
頓時,跟狗都能嘮兩句的我隻覺喉間幹澀、心跳如鼓。
我無措的抬首、轉眸。
我想要看一看、望一望。
卻發現不論高懸於蒼穹的太陽,還是周遭神色各異的百姓,亦或者是那些無孔不入的汙言穢語都被陳平偉岸的身軀擋住。
咫尺間,他高大的身影傾瀉而下。
明明該是又悶又緊,可落到身上卻異常的溫暖。
就像掙扎在肆虐洪水中的人被疾風駭浪衝到了平坦安全的陸面上。
不可置信卻又欣喜若狂的感受著新生。
驀地,我笑出聲來。
「那我醜話說在前面。」
我紅著眼,半是警告半是威脅地說著,「我嫁你,是要給你做正頭娘子的,別想著叫我跟從前一樣甜言蜜語的哄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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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脾氣可不好。」
「我領教過的。」
陳平微微一笑。
「我,甘之如始。」
「呆子,那叫甘之如臺。」
我輕笑,上前一步。
回握住他的手,算是答案。
身後,林疏棠無奈道:
「是甘之如飴!」
13
我和陳平婚後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愉快。
我脾氣火爆,一點就炸。
但天大的事吵一架就消氣兒了。
可偏生陳平是個悶不出聲的。
別說八竿子,八百竿子都打不出個屁來。
每每與他吵架,陳平隻會「嗯。」、「對」、「是。」。
終的,有次我們吵急眼了。
或者說,他被我罵急眼了。
陳平拳頭攥的咯咯響,盯著我的目光又狠又兇。
我以為他都氣成這個熊樣了,能多說幾個字了吧。
不料,他上嘴皮搭著下嘴皮磨了又磨。
半晌,蹦出五個大字。
「你說的都對!」
說罷,陳平轉身,冷著張臉蹲在屋外給我漿洗小衣。
他捶衣棒抡的邦邦響,聽的我太陽穴直突突。
我隻覺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胸口的邪火不上不下差點把自己憋死。
半夜,陳平摸著黑爬上床,駕輕就熟的抓起我冰冷的雙腳貼在他胸口焙熱。
「滾一邊去!」
我心中怒氣翻湧,一腳把陳平踹下了床。
陳平猝不及防的摔了個屁股墩,眨巴著略顯無辜的眼睛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阿念..」
「閉嘴!」聽見他喚我,我怒氣更甚。
我披頭散發的爬坐起來,指著他就罵道:「陳平你要把我氣死了!」
「什麼叫我說的都對?!」
「來!你給我說說哪對了!」
陳平嗫嚅著唇,有些忐下道:「..你哪裡都對。」
「陳平!」
我氣得捶床,「我嫁你還不如嫁個啞巴!」
「可你說的就是都對啊!」
陳平眸子一轉,滿臉睿智的說道。
他十分自信的起身掸了掸灰,坐到床邊替我繼續焙著腳。
見我要抽回,他緊忙握住,眼角眉梢掛上絲討好的笑。
「我喜歡你,愛你。」
「所以常念,」他頓了頓看向我,「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夜色寂寂,可他的雙眸間似盛著一輪圓月。
如銀如鏡,照亮他的心意。
我心中的火氣登時煙消雲散,眉梢微動,我逗他:「哦?那你的意思是不喜歡我不愛我的時候,我做的就都不對嘍?!」
「不是..不是!」
陳平顯然沒想到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說辭會被我挑理,登時臉紅無措,語無倫次的想要去解釋。
我噗嗤一笑,身子一歪,大咧咧的倒在床上。
「好好焙!」我揚了揚下巴,嗔道。
「焙熱了,我就原諒你!」
就這樣,性子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居然把日子過了下去。
紅硝笑稱我們是烏龜找王八。
天生一對。
我揚眉不依:「誰是烏龜誰是王八啊?!」
紅硝捂嘴笑道:「你怎的連這個都要爭競啊。」
「喏。」
紅硝擠眉弄眼看向將大氅遞給僕從的陳平。
五年過去,他靠著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早已官居高位,成了掌管數十萬起義軍的兵馬大將軍。
隻是站著,身上透出的狠厲和肅殺便令人不寒而慄。
但紅硝來我這走動的多,知道陳平不過是人前鐵面閻羅,人後還是春滿園裡那個撓頭憨笑的莽夫。
她也就不怕陳平了,甚至於當著陳平的面開起了玩笑。
「就你家這個,為著你,當什麼不是當啊!」
「你啊!」我笑著推操了她一把。
陳平顯然也注意到前廳的嬉笑聲,若是平時他定然腆著臉來搭幾句腔,同我們逗樂。
可今日他的面色並不見緩。
「阿念。」他上前,眉目凝重,「我有話同你講。」
紅硝聞言識趣兒起身告辭。
陳平頷首:「紅硝姑娘多擔待。」
他命僕從將紅硝送了出去,旋即緊閉門窗。
我被他這一出出弄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由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
「阿念。」
陳平握住我的手有些抖。
「我準備同趙文翰一塊起兵造反,推翻吳智。」
14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吳智作為農民起義軍的首領,打的是為國為民的旗號。
實則骨子裡自私自利,終日裡想的是如何貪圖享樂。
而他貪婪的嘴臉,在久攻皇城不下後徹底暴露。
他接受了武帝的議和,劃地而治。
坐擁離國大半江山的他,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土皇帝。
他開始同武帝那般,荒淫無度,殘暴不仁。
更是對怨聲載道的百姓視而不見,絲毫想不起他曾經是為誰而奮鬥,又誰是將他高高託舉。
他隻在乎這潑天富貴。
陳平對此愁的睡不著覺,整夜整夜的唉聲嘆氣
我知道他是要做些什麼的。
但這話自陳平口中說出,還是叫我的心肝一顫。
驀地,我攥緊他的手。
向來牙尖嘴利的我,結結巴巴道:「能..能成嗎?」
「我們行至今日,是多少弟兄拿性命換來的,豈能安於享樂?」
「能不能的,」陳平眸子一沉,「我都要一試。」
「大不了就是一死!」「那你去死啊!」
我一把揚開他的手,恨聲道,「陳平你說的好聽!」
「什麼弟兄情誼,家國天下,多麼偉岸高尚啊!」
「那我呢!你想過我嗎!」
「我!我…..」
陳平的唇張了張,旋即死死抿住。
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無措的張著手,巴巴的看著我,好不可憐。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道:「別這麼看我,我現在不吃這一套了!」
「我告訴你陳平,我就是個做婊子的!我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沒有什麼格局,更別提家國大愛,那關我屁事!」
「我隻知道——」
我歇斯底裡的衝他吼道:「你要是死了,我們這個家就徹底毀了!」
說罷,我隻覺胸間心中酸澀翻湧,一時委屈的不行。
我別過頭去抹淚。
可淚越抹越多,生生湿了一臉。
我索性蹲下身捂臉痛哭。
「阿念。」哭嚎聲中,陳平上前。
他蹲下身來,拿開我的雙手,一點點替我擦拭著淚痕。
咫尺之間,四目相對。
他的眼中有心疼,有無奈,更多是我淚珠子無法浸沒的堅定。
陳平說:「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
「我是愛你。」
「但如果為了愛你而放棄肩上的責任,這不能夠。」
「阿念。」
他的眼中隱隱有碎光閃動,「從黃平鎮我們幾個人搭伙絞殺狗官到今日掌管數萬兵馬劍指皇城一共十一年四個月零三天。」
「沒有一日,我忘記過自己的初心。」
「哪怕赴湯蹈火,哪怕粉身碎骨!」陳平仰頭,字字鏗鏘,「我也要為百姓開創太平盛世!」
「我要讓所有人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我這才驚覺,我好像從沒看清過陳平。
他不是美玉。
可卻為了天下民生將自己這顆頑石硬生生打磨出比美玉更耀目的稜角光澤,以此光耀天下、造福眾生。
可那時的我太氣太急。
我聽得進去他的話,卻無法大度的將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穩幸福割舍出來。
我倔著張臉,含淚罵道:「騙子!」
明明拜天地時說好要和我一生一世、長長久久的。
15
我們兩個誰也不肯再退一步。
就這麼梗著頭,冷著臉一直僵持到他兵變謀反前夕。
是夜,我站在門前,手裡去華安寺給他求的平安符都快被捏爛了。
可雙腳似落地生根,久久不前。
我心裡負氣的想,他愛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又想,他死了正好,死了我…
一瞬,我陷入茫然。
他死了,我要做什麼,我又能去哪?
除了陳平,誰又會好好待我?
隻有陳平,會去好好愛我。
他不能死,我常念到嘴的東西還沒有吐出來的時候!
天王老子都不行!
想著,我的手撫上木門。
不料,陳平率先推門而入。
他遞給我一個匣子,裡面盛滿了金銀。
這是他給我的後路。
很久之後,我聽陳平身邊的周副將說,從陳平決定兵變謀反的那刻,他就開始思考若是敗了我該怎麼辦。
想來想去,受我影響他覺得什麼都沒有金銀來的實在。
可他翻遍了屋子,看著手中那幾塊可憐巴巴的碎銀才想起來。
他哪有什麼錢?
他的軍餉俸祿都給我買了胭脂水粉,釵環首飾了。
隻是他愛的太深,做的太多,才想不起計較,將付出當做自己的理所應當。
但兵變迫在眉睫。
不肯搜刮民脂民膏的他隻能狠狠心將自己徵戰多年收繳的神兵利器當的當、賣的賣,以此來為我鋪就後路。
燈火葳蕤,照亮陳平身後寂寂夜色。
陳平開口:「阿念,我來時算過了。」
「你每月要裁三身新衣是三貫錢,買胭脂水粉是五百文,還有釵環首飾是兩貫錢,一年下來差不多六十六貫錢。」
「你手上是咱家剩下的那點碎銀子和十兩黃金,外邊送你去莊子的車上還有五百兩。」
「足夠用到你長命百歲了。」
想著陳平磕磕巴巴同店家討價還價的模樣,我的唇彎了彎,有些想笑。
可淚先落了下來。
我哽咽道:「陳平,誰家七老八十了還擦脂抹粉、穿紅戴綠的,你這不害我成老妖精了嗎?!」
陳平凝著我,輕輕道:「可是你喜歡。」
「我隻要你喜歡。」剎那,我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陳平扶到車上的。
隻記得回神時,陳平那雙布滿厚繭的大手正摩挲著我的臉龐。
一寸又一寸,似是要印入心間,刻進骨髓。
對上那雙滿載深情不舍的眼,我原本止住的淚又滾了下來。
我紅著眼威脅他:「陳平,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
「好。」
「好什麼好!你就會說好!」我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將平安符塞給他,「陳平,你得活著回來!」
「你聽見沒!」
「陳平,」我緊緊擁住他,「我等你回來接我。」
陳平高大的身子陡然一顫。
旋即回抱住我,力道之大似要將我融入骨血。
「阿念。」
陳平許諾道:「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一定!」
說罷,他衝馬夫揮了揮手。
長鞭落下,駿馬嘶鳴。
乘著夜色,我被送到了隔壁縣的一個莊子上。
很奇怪,明明守著這麼錢,我卻一連兩夜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