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下來,我硬是通過熟讀淫詞豔曲,把常見字學了個七七八八。
下月初二,是爹爹生辰。
我娘早早便開始打算:「雲兒,你爹生日,我們拿不出什麼名貴賀禮,不如你獻舞一首,表表孝心。」
「不過那楊柳枝和胡旋舞就莫要表演了,就跳那慶善舞吧。」
慶善舞是古國婦女祭祀所創,最是端莊嫻雅。
原來她也知道,那香豔之舞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乖順地點了點頭。
09
此次爹爹四十的整生日,宴請了不少昔日同窗好友,都是京城有頭臉的人物。
嫡母娘家寧陽侯府的小公子,也特來給姑丈祝壽。
宴席上,伴著莊重的雅樂,我以團扇覆面,一曲慶善舞跳得典雅淑靜,令在座長輩無不頷首稱贊。
可舞至一半,戲曲班子奏樂的聲調驟然轉換,變得輕佻曖昧。
我一個旋身,將外衣當眾脫去,身上著一襲薄紗綠衣,隨著婀娜舞姿裙裾飛揚。
在座也有不少人是青樓常客,此時簡直都看傻了眼。
尚書大人的小女兒,竟當眾衣為賓客表演青樓名舞?
爹爹將手中酒盅摔個粉碎,震怒著揮手叫停了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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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母讓老嬤嬤將我帶到她房內。
我裹著姐姐的外衣,假裝恐懼顫抖著等待宴席結束後的審判。
而在低頭假哭的瞬間,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10
勉強支撐著宴席草草結束後,父親怒發衝冠地審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爹爹,是我姨娘請了媚姨娘悉心教導我詩詞和舞曲的,她一心為了我好,是女兒自己不中用!」
我一副傻愣模樣,仿佛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為防止父親不信,我還倒背如流地念了幾首香豔詩詞。
「你!你給我住……住嘴!」
父親氣得臉通紅,將桌上一套建盞茶壺掃在地上,摔個粉碎。
好極了,他越生氣,承受後果的人就會越慘。
嫡母此時已將我娘帶了來。
我爹指著他的鼻子,氣得說不出話:
「你!你!你!瞧瞧你教得好女兒!當著城中名流的面跳豔舞?」
「老爺,妾隻是想讓雲兒多學些本事傍身罷了,誰知道她為了引誘那寧陽侯小公子,竟然幹出這般無恥的事情啊!
「我勸過她千百遍,那寧陽侯府如天仙洞府一般怎可肖想,可她偏不認命,非要這麼做。老爺!你要罰便發我,千萬別打雲兒啊!」
心中無數次演練,雖早就考慮過她可能會將過錯都推到我頭上。
可如今真的發生了,我的心底卻一片冰冷。
曾經我以為她隻是糊塗愚昧,處事不清明,心裡還是為我好的。
如今看來,她根本就是把我這個親生女兒,當成個彰顯自己馴良的物件而已。
11
嫡母勸了我爹幾句:「雲兒一向安分,我瞧著不像是這般孩子,還是弄清楚些。」
我剛想辯解,我娘卻搶著撲通跪倒在地,抱著我爹的腳哭天喊叫屈:
「老爺,那年夫人生大姐兒時難產,是我一步一跪二十裡求那靈寶天君,才保得她們母女平安。看在當年的分上,我求您放過雲兒吧!」
若論起訴委屈裝可憐,我娘是幾十年的好手,我在她的哭天搶地下根本插不上話。
眼看我爹就快要信了我娘的謊言。
卻見那門簾被猛然掀開,長姐帶著一群人大步走進來。
她身後被人押著的,是我那最愛挑撥生事的舅母。
我緊緊捏著衣角的手,也終於放松下來。
隻聽長姐朗聲道:「爹爹,你若隻聽高姨娘胡吣,咱這家早晚要落到姓高的手中了。」
12
舅母被押在地上,老老實實交代了她的齷齪行徑。
她給我娘出主意,教我當眾表演楊柳枝,勢必名節盡毀,婚事難成。
屆時再去求嫡母,說我走投無路要尋死,讓那寧陽侯小公子納我為妾。
便是以賤妾之身入門也不打緊,隻為了能奔上寧陽侯府的門第,好給她家做宮廷侍衛的兒子鋪路。
可我娘竟然「不識好歹」地拒了她,隻說我的婚事她自有打算。
於是,她便來蠱惑我,說我是最孝順懂事的孩子,聽她安排必能讓爹爹在宴席上長臉。
我便順水推舟,假意信了她的謊言。
隻不過,事成之後,她給那戲曲班子賞錢時,被嫡姐身邊的人抓了個現行。
「爹爹,小妹太傻,都十五了還一點成算都沒有,輕易就被人哄騙。
「若再跟著高姨娘和這腌臜婆娘,還不知出落成什麼樣子呢!」
真相水落石出,舅母被打了三十板子,被撸了在府裡脂粉採買的肥差。
連帶著她在兄長身邊伺候的女兒,統統撵出了府裡。
上一世,全家人好不容易保我逃了出去,可就是這狠毒舅母和他兒子,號稱找了門路,將我送給了宮裡得臉的老太監肆意玩弄。
事後為了居功,還將此事處處宣揚,害我名節盡毀。
如今聽著她被打板子的慘叫,真是舒爽快意!
媚姨娘本就為我爹爹所不喜,也趁這次機會把她趕了出去。
我娘憑著自己委屈哭訴,卑微求饒的本事,隻罰禁足三月。
而我,因「懵懂無知,不辨是非」闖下大禍,被帶到嫡母身邊好生教養,和長姐同吃同住。
爹爹還特意下令,要我少見姨娘,免得被她帶得愚昧無知。
長姐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回屋裡收拾自己的東西,臨走時,我娘哭得昏天黑地:
「兒啊!咱們娘兒倆怎麼就這麼命苦,哪裡會有嫡母真心為庶女謀算的,以後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我將她抓住我裙角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在她耳邊冷聲道:
「姨娘,你喜歡吃苦,便自己多吃點,我要是再待在你身邊,那才是彌天大苦。」
說罷,我轉身牽著嫡母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13
從那以後,我便光明正大地跟著嫡姐讀書習字,隨嫡母學習管家看賬。
暮去朝來,篤學不怠,我也在日夜磨煉中逐漸擺脫了原先畏畏縮縮的習慣,越發大方利落了起來。
我與嫡母和長姐感情甚篤,彼此說話,從無隔閡,如親生家人一般無二。
為避免上一世的禍事,我常常將我舅舅的賭錢、狎妓、放印子錢的事情有意無意講給爹爹和嫡母聽。
爹爹當機立斷,放出話去,說尚書府和這家人再無關系,他們做任何事都與尚書府無關。
後來,聽說他還敢打著尚書房的名義坑蒙拐騙,被爹爹授意抓進大牢關了大半年,吃盡苦頭,此後他再不敢宣稱自己是徐尚書小舅子。
我心下稍安,至於未來到底如何,尚且不知,隻能靜觀其變。
眼下,父母親最愁的當屬我的婚事了。
長姐早些年便與驍騎將軍家青梅竹馬的餘小將軍定了親,隻她賴著想多陪母親幾年,餘小將軍也笑著隨她。
而我因為那年作舞一事,婚姻之事一直未有定論。
這一世,我隻想帶全家躲災避禍,並不將姻緣放在心上。
嫡母苦笑著嘆了口氣:「我那小侄兒也尚未訂婚,他與我最親,不如由我出面,做主將雲兒許給他,做正妻。」
寧陽侯府可是世代勳爵,幼子蕭珵雖不承爵位,可生得芝蘭玉樹,人品端方,多少高門大戶想把女兒許過去。
前世的他最後娶了懷淑公主,也是舉案齊眉的一對佳偶,我可不好壞了人家的姻緣。
況且我一個庶女,嫡母若是把我嫁過去,少不得要欠自己娘家不少人情,她是真心把我當自己女兒了。
我隻坦然一笑:「那蕭小公子可是侯夫人最寵愛的小兒子,怎好把我一個庶女塞過去,母親萬不可為此事為難。」
「雲兒可不許妄自菲薄,你養在我身邊這些年,我如何不知你品性?少不得比外頭那些嫡女強上許多,配珵兒那小子綽綽有餘!」
我被誇得有些臉紅:「母親,姻緣天定,說不準明日便有個英俊公子哥兒,腳踏七彩祥雲向女兒求親呢,不急,不急。」
嫡母被我逗得展顏大笑,最後隻道:「罷了!如今二十多歲才成婚的也屬常țũ⁾見,咱們再留心擇選吧,未必沒有好人家。」
14
自從我娘被訓斥,面上雖是消停了許多,可私下我常常被她「偶遇」。
她永遠苦著一張臉,如老鹿般軟弱的眼睛流露出不知真假的心疼:
「雲兒,你隻管再忍耐些時日,娘自有辦法接你回來,不教你再在嫡母手中受這些磋磨。」
我掸了掸被她捏皺的名貴連雲錦衣,不願與她多費口舌,扭頭就走。
可幾日後,爹爹竟主動要我回去看她:
「前日,你姨娘說受真人託夢,若我在那日出門,恐有主火災禍。後來聽說我本要去的那間酒樓竟然失火,蔣翰林慘被燒毀了面目,當真嚇人。
「這些年她日日焚香禱拜,看來是誠心感動了真人,從前的糊塗事,過去了也便罷了吧!」
我面上平靜答應,心中卻是萬分驚詫。
酒樓失火的事,我隱約也是記得的,當時爹爹喉嚨被嗆傷,啞了些許時日才好。
可我娘……怎麼會知道的?
真人託夢自是胡扯,我猜測極有可能是那個原因。
她和我一樣,也重生了。
15
當年家中遭禍之時,我一片混沌,眼界又淺,許多事情根本不了解。
此生雖已促使家中竭力約束舅舅,可當初的政敵必是盯上了我家,少不得另找借口降罪於我家。
得罪的大人物到底是誰,當年為我們翻案的線索何在,我剛好尚無頭緒。
不如問問我這一世依舊鐵了心想把我送上老太監床上的親娘。
我娘見了我,面皮上的喜色幾乎繃不住:
「娘日思夜想,可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兒啊,你受了大苦了!」
「姨娘可別這麼說,在夫人那好吃好喝,處處有人伺候,哪有什麼苦受?
「夫人還說,要把我許給她寧陽侯府的小侄兒呢!」
「我的兒,你還年輕,哪知道那高門妾可不好當,娘在這府裡熬了這麼多年,尚且留不住你——」
「什麼妾不妾的?」我冷聲打斷她,「夫人說了絕不將女兒與人做妾,人家是要說我過去做正妻。」
我娘聽聞果然變了臉色:
「什麼正妻?那更不行!你怎麼配?」
「哦?那爹爹說,他門下一學生,學問品貌俱不錯,就是家境貧寒,屆時多給我添些陪嫁,也是能過好日子的。」
「雲兒,你的婚事我另有打算,你萬不可妄自做主!」
眼見著她越來越急,抓我胳膊的手指深陷進我的肉裡。
「什麼打算?是仍打算把我送給那枯骨雞皮、滿身臭氣的狠戾老太監當玩物嗎?」
她頓時愣住,方才漲紅的臉迅速退成灰白色:
「雲兒……你,你竟也是……」
她愣了一會,柔弱的眼神裡反透出幾絲愚蠢的堅定: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知道將來家中勢必遭難,若不將你舍出去,如何救咱們一大家子於水火之中?
「夫人他們既對你極好,你更應該想著盡力報恩,早早學著得那孫太監的歡心不是?
「娘也是百般無奈,若那太監能看上我,我也不忍心將你送去啊!」
好個糊塗透頂的女人!
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想著如何避禍,倒隻想著怎麼把我培養成更合格的禁脔?
我陰下臉,將桌上的針線笸籮猛掃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