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為什麼!
45 分 32 秒的視頻,我沒看完。
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抱住了我。
他們抓著我的手,拍著我的背。
任憑我的指甲嵌在他們的肉裡,都沒有松手。
10.
在警局的長廊裡坐了一夜。
初晨的陽光透過四方的窗戶,一縷縷地打在我身上。
我望著那抹明媚的光,呆了片刻。
隨後對著守了我一夜的警察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起身回了家。
專門收拾過的屋子,幹淨得一塵不染。
三隻大閘蟹,死得隻剩下一隻,正微張著嘴苟延殘喘。
我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去了醫院。
媽媽醒了,但是卻瘋了。
她不認得我了。
Advertisement
隻是反反復復地念叨著:星星……星星……
……
無碑無名,一片種滿向日葵的地裡,埋著我深愛的父親。
盯著遠處的餘暉,我沒來由地問了一句:「李叔,我爸有撫恤金嗎?」
「有,」李叔摸著我的頭說,「淡淡,你放心。你媽媽的事情,我們會照顧到底的。」
「李叔,我想用這筆錢成立一個星星基金會。
「給失去父親的孩子,給失去孩子的父母,給奮戰在一線的英雄和家屬。
「給,生生不息的希望。」
李叔望著我,久久不能言。
我的身體裡,流著和老爸一樣的血。
它滾燙,熱烈;
它能抵擋住傾塌的大廈,也能承載住一切苦厄。
從包裡翻出星探的名片。
一通電話後,我坐到了羅姐的面前。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對待商品一樣評估著。
最後,她問:「你有沒有什麼黑料?」
我帶她去了醫院,隔窗而望,我指著媽媽的背影。
「那是我媽,她從前是個老師教書育人,但是現在她瘋了。」
「我不覺得她是黑料。但我想,這種事還是先告訴你比較好。」我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還沒有籤約,你們還來得及反悔。」
羅姐看了我一眼,隨後遞給我一份文件:「這是合同,想好了籤字。」
最開始的時候,我在大 IP 劇裡隻露臉。
慢慢地,我開始有一兩句臺詞。
爆火是因為一場哭戲,我演一個失去父親的女兒。
三分鍾的長鏡頭,一條過。
憑借那部戲,我拿了最佳女配角。
知名導演在頒獎典禮上,毫不吝嗇對我的贊美:白淡的眼神戲裡可以讀出故事。
拿獎之後我的片約不斷,咖位直線上升,經紀人也換成了羅姐。
從小人物到大角色,從無人接機到粉絲如潮。
出道六年,我從來沒有敷衍過任何一個角色,也從未辜負過每一個對我有期待的人。
「淡淡,如果不做明星你想做什麼呢?」
吳澈的聲音,將我從苦痛的回憶裡拉出。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脫口而出:「做媽寶。
「每天賴床,但是一醒來就能吃到熱乎乎的飯。
「吃飯、聊天、睡覺、再吃飯……
「這樣就挺幸福的。」
吳澈輕笑了一聲:「你還挺好養活。」
也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在吳澈看不到的地方,我高傲地揚起下巴:「那是。」
11.
騎到集市,天色已經漸晚。
許多攤主正在收拾面前的狼藉。
有客來,他們也隻淡淡掃一眼,繼續埋頭幹著自己的活計。
「都開始收攤啦。」我隨口一說。
「下次我騎快一點……」
沒等吳澈說完,我便拉起他的手朝前跑去:「那個婆婆還有好多菜!」
一個白發如雪的老人家,她的鬢間簪著一朵鮮花,正要扛起兩個大筐。
裡面有各式各樣的瓜果蔬菜,長得醜但是很幹淨。
「婆婆,我們買菜。」
她笑著點了點頭,像是獻寶似的,從塑料袋裡挑出模樣稍微好看的遞給我。
我盡數接過。
「生菜、苦菊、香菜、玉米、藕……」
我挑挑揀揀,最後把筐子裡的菜都買了,合計 52 元。
遞上一張百元鈔票,婆婆從兜裡翻出用口巾包著的零錢,看了一眼說道:「囡娃,菜你先吃,明天再來結賬,婆婆錢不夠找。」
我將錢塞到她的手裡:「婆婆,錢你先拿著,明天我們還來買菜。」
說著,我拎起菜就要走。
吳澈替婆婆整理好菜筐後,一把奪過我手裡的袋子。
有了重力後,他小臂的肌肉更加緊實飽滿。
嘶……
這要給我一拳,估計我的腦幹都能被幹飛。
拍完採購環節,攝制組又一溜煙鑽回了車裡。
吳澈毫不客氣地把兩大袋蔬菜放進他們車裡,隨後撐著自行車歪著頭看我:「上車吧淡總,回家做飯去。」
給點顏色就燦爛,大概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辛苦了小吳,」我裝腔作勢地摸了摸吳澈的頭發,「回去給你做大餐。」
吳澈笑容更甚,湛藍的天空隱隱透出月亮輪廓,靜下心來還能聽到蟬鳴的聲音。
我按了按鈴鐺,舉起一隻手衝向天空:「GO!」
等回到民宿,距離節目組安排的時間隻剩下了半個小時。
我不慌不忙地擇著菜,吳澈系好圍裙一副準備大展身手的模樣:「吃什麼?」
「火鍋。」我把生菜放到他手上,「火一開,想涮什麼涮什麼。」
吳澈點點頭,「那我炒個底料,微辣?還是番茄?」
「都要。」
「好。」
我們默契地忙活著,一切準備就緒後。
我突然發現,「沒買麻醬!」
「我給你調了醬汁。」吳澈在我面前放了一個小碗,「嘗嘗味道怎麼樣。」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想把他逼在牆角,吻他。
但,我不敢。
12.
酒足飯飽,闲侃了一會兒後,大家陸續回屋休息。
蘇微和文贊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一路擁吻進了房間。
宋子辛有劇本方面的問題要請教,所以去了吳澈房裡。
做明星後,我學會的Ţū́ₗ第一件事情就是,進屋先拉窗簾。
這是……
抓著簾子的手一頓。
窗外有個影子蹦蹦跳跳,難道說這山裡有猴?
我定睛一看。
原來是黎果,她從窗戶翻了出去,然後一路小跑跳進男人懷裡。
那人戴著帽子和口罩,雖說看不清臉,但手裡的動作清晰可見。
他先是在胸口處抓了一下,緊接著一路摸到腰間,最後將手伸到了衣服裡。
......
再看下去就不禮貌了。
我拉上窗簾,三下五除二脫掉 bro,癱在床上刷起了微博。
點進私信,置頂的聊天裡有一條新消息:今天天氣很好。
意思是,上一個落網的小鮮肉,已經徹查清楚。
關掉對話框,我轉手點進扯淡超話。
點贊量最高的一個視頻,是粉絲將我和吳澈演過的片子剪在了一起。
內容是我們在校園裡戀愛,因為選擇不同分手,之後又在職場裡重遇,繼續相愛的故事。
很狗血,但是我愛看。
連刷了十幾個視頻,越往後尺度越大,看到最後我直接把手機一扔,頭蒙在被子裡尖叫起來。
耳邊傳來振動,是羅姐的電話。
我揉了揉發紅的臉,清了清嗓子接起,「什麼事羅姐?」
「有個珠寶找你代言,品牌和費用都很香。」
「沒問題。」
「行,等確定了具體拍攝時間,我再聯系你。」
我需要錢。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錢,來支撐沒有面向公眾的星星基金會。
這些年,我演繹了各色的人生。
借著他人的苦難宣泄內心的苦痛,有好多次,站在最高處的時候。
我都想一躍而下。
後來,李叔陸陸續續給我寄了很多信。
有的字跡工整像是書法作品,有的塗塗畫畫還標注的拼音,還有的是一幅簡單但滿是心意的蠟筆畫。
上面寫著:媽媽說,星星就是你。
這些信,支撐著我走過難挨的四季。
在我怨恨世道艱難,憤懑老爸遺骨飄搖,執念不平的時候。
慰藉著我垂死的心。
有一道無法釋懷的傷疤隱隱作痛。
我面目表情地流著淚,在情緒迸發之前一頭扎進浴室。
打開蓬頭,在冰冷的水裡,我終於找到自己的存在。
最先我提出要做臥底的時候,李叔堅決不同意。
後來,我拿著在化妝間意外撿到的毒品去找他。
他默了許久,最後隻能同意。
我繼承了老爸的警號,除了李叔沒人知道那頁空白的檔案是誰。
或許有一天,我會像老爸一樣英勇犧牲。
死在寂寥的夜裡,被隨意扣上一頂帽子,從此人間再無我的音訊。
但我不後悔。
那樣閃耀的舞臺,不該由老鼠橫蹿,它們應該爛在陰溝,臭在泥裡。
永生永世,不能見光。
13.
輾轉到凌晨,進入夢鄉的前一秒。
對面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是持續不斷的怒罵和摔東西的聲音。
我翻了個白眼,起身察看。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一幕驚得我手腳冰涼。
蘇微抱著頭蜷在地上。
四周是被砸碎的花瓶和東倒西歪的家具。
她的頭發散亂,大腿處有一道傷口,正緩緩向外滲血。
文贊像是瘋了一樣,每一腳都狠狠踹在蘇微的肚子、頭上。
緊接著,他舉起一旁的椅子,眼看著就要砸下。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他撞倒在地。
借此空當,我扶起蘇微,劇烈的疼痛使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倒在一邊的文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渾身痙攣。
明明屋裡溫度正好,他卻滿臉冷汗,青筋暴起。
蘇微虛弱地靠在我的肩上,氣若遊絲道:「快走……」
不知從哪裡生出的蠻力,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餘光裡,文贊痛苦地蜷著身子,嘴唇發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低聲哀嚎。
我大步朝門外走去,撞上迎面而來的吳澈,快速吩咐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先不要驚動媒體。聯系蘇總,他家一定有私人醫生。」
吳澈點點頭,接過蘇微後,掃了一眼現場,滿臉擔憂的看著我,「小心。」
吳澈走後,四下除了文贊痛苦的呻吟,一片寂然。
回到房間後,我熟練地按下一串數字。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後,我冷著臉開口,「文贊有鬼,查他。」
掛了電話,微信彈出吳澈的消息:「人已經送到,一切都好,你先休息。」
吳澈有一種神奇的魔力。
我隻要看到他,哪怕隻是聽到他的聲音,所有的陰霾都會在頃刻間消散。
第二天一大早,羅姐就給我打來了電話:「淡淡,你收拾一下,一會接你去拍攝現場。」
我騰地一下坐起:「那節目呢?」
「先暫停。文贊生病了,等他病好再錄制。」
點開文贊工作室發布的聲明,大批粉絲在評論區留言:
「哥哥好好休息,我們等你回來。」
「嗚嗚,我說文文是娛樂圈的勞模沒人反對吧?」
......
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下面的評論一邊細數文贊出道以來的劇,一邊怒罵工作室是吸血鬼。
更加諷刺的是,文贊累倒的熱搜下是緝毒警察殉職的新聞。
前者掛在榜上,受人追捧。
後者匆忙一現,石沉大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星成了遙不可及的神。
他們化著精致的妝,在節目裡走進生活,傾訴著不易和艱辛。
拉上帷幕,他們戴著墨鏡和口罩,在現實裡極盡奢靡,高宣著至高無上的愛與自由。
有一張專屬的人皮,被裝扮得光鮮亮麗,放在櫥窗。
上面貼著各式各樣的標籤,吸引著路過的行人不斷駐足。
有的無動於衷,有的為之瘋狂。
很多時候,站在聚光燈下,耳邊的吶喊聲會讓我懷疑。
那些喜愛我的人,究竟是在為誰雀躍?
如果有一天,我的標籤被撕開,露出森森白骨。
他們還會為我心動嗎?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