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衣服換好,我對著鏡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清醒一點,戀愛腦是會死人的!
吳澈倚在桌子邊,耳朵紅得通亮,完全不似一開始愜意灑脫。
四目相對,他呼吸一窒,眼神慌亂。
感受到他的局促,我小人得志起來。
學著他的模樣,將手撐在身後的桌子上,微仰著頭看他。
「你好像不是很情願給我。」
他眼眸一顫,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遞衣服。」
我話音剛落,吳澈就猛不防地站直了身子。
我 175 的身高在他面前顯得格外嬌小,吳澈挺了挺緊實的胸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倒是很願意給你。」
故意加重的字音,讓人浮想聯翩。
喂?120 嗎?這裡有人耍流氓。
心下方寸大亂,但我仍是嘴硬地回擊:「澈哥,你這樣……有點油膩啊。」
吳澈臉色一沉,憋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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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從牙縫擠出三個字:「我走了。」
「走哪去?怎麼走?」
外面那麼多攝像機,我雖然想火,但也不想用這種方式出圈啊!
吳澈全然不理會我的慌亂,徑直按下把手。
同一時間,對面蘇微的門也打開了。
對上蘇微和文贊詫異的眼神,我慌亂地擺著手:「不,不是……不是,誤會,都是誤會。」
「早上好啊。」吳澈輕飄飄地撂一句話,像是尋常一樣。
「早上好。」文贊和蘇微一副了然地點了點頭。
這奇怪的沉默是怎麼回事?工作人員呢?攝像機呢?
看著吳澈瀟灑離去的背影,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騙了。
文贊也不避諱,當著我的面吻了一下蘇微,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我懵逼了。
這不是真人秀嗎?這麼秀嗎?
「放心。」蘇微貼心地解釋,「除了一些必採鏡頭,不會拍嘉賓私生活的。」
說完,她關上了門,留我一人在風中凌亂。
簡單做完妝造,我補了一覺,工作人員才敲門喊我錄制。
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女生,看不清長相,但對我有著莫名的敵意。
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試著客套道:「辛苦你們啦。」
她的聲音平緩,不帶絲毫感情:「沒你們辛苦。」
熱臉貼冷臀。
討厭我?
我咽下沒說完的後半句話,轉而嫣然一笑:「確實辛苦,但是每天和文贊這樣的帥哥一起工作,再辛苦看到那張帥臉也抵消了。」
沒反應。
不是文贊的粉絲。
我再接再厲,佯裝苦惱道:「唉,還蠻想和子辛搭檔一次的,他這個年齡我們剛好能演姐弟戀。」
還沒反應。
那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我剛要張口,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是吳澈。
還是白 T 搭牛仔褲,但此刻他的頭發已經利落梳起,比之前更有味道。
「你胃不好,」吳澈遞給我一盒蘇打餅幹,「先墊一點。」
之前拍戲的時候,吳澈每天早上都會給我準備好餅幹,還有永遠溫熱的牛奶。
起初我也懷疑過,他是不是喜歡我。
後來無意撞見他給女二準備的便當,那一點歡喜的念頭瞬間破滅。
一點善意,不過是前輩對晚輩的照顧罷了。
隻是難過了幾個月而已,我便不再傷懷。
男人嘛。
哪有事業重要。
「節目馬上就開始了,不要耽誤太長時間。」口氣不像剛才那麼冷漠,戴帽子的女生拋下話便轉身離開了。
她的步伐慌亂,險些絆倒自己。
淡定地嚼著餅幹,我確信,這是吳澈的粉絲。
隻是一起錄個節目,就收割了這麼大的敵意。
要是以後吳澈娶了媳婦,他老婆不得被罵死。
「嘖嘖。」
我不由得感慨了一聲。
集合完畢,導演宣布了這一期的安排——
三組嘉賓,每人 500 塊,兩兩合作分別去往不同的集市採購。
截至晚上八點之前,為搭檔獻上精心準備的晚餐。
為了深刻貫實走進尋常人生活的節目宗旨,導演特地安排了三輛雙人自行車。
拍了幾組空鏡和一些無聊的對話,所有的攝制組都上了事先安排好的面包車。
我的面前,一覽無餘的林間小路上。
除了三輪車駛過留下的麥穗痕跡之外,隻有我和吳澈被拉得長長的影子。
我們默契地蹬著車子,不緊不慢的,好像真的情侶一樣。
「你要坐車嗎?」
「啊?」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吳澈的意思。
他是在問我,要不要像其他兩組嘉賓一樣坐車到集市。
畢竟騎車的話,會被汗花了精致的妝容。
我反問:「你要坐嗎?」
吳澈果斷拒絕,「不要。」
微風裹挾著林裡新鮮的空氣而來,如此舒爽的景象,像極了我剛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
8.
那是一個午後。
陪朋友去娛樂公司面試,坐在外面等的時候,有星探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從未肖想過娛樂圈的名利場。
昨天剛拿到心儀公司的 offer,是我喜歡的工作。
而且離家很近,下班後有充足的時間可以陪媽媽買菜。
我很滿意這樣的生活。
推諉了半天,看在小哥說到口幹舌燥的分上。
我勉強收下了那張名片。
回家之前,我先去了趟海鮮市場。
挑了三隻最大的陽澄湖大閘蟹,結賬時我一陣肉痛。
「媽,我……」
回到家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不是老媽在廚房忙活的背影。
也不是老爸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模樣。
而是我爸的同事。
正滿眼不忍地看著我的叔伯們。
「啪——」
手一松,袋子落地。
大閘蟹終於尋到破口,艱難地向外蠕動著。
我呆在原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心像是被揉爛的抹布一樣反復撕扯。
最後那些破洞,被堵上水泥,封上樹脂,一股腦地倒進我的喉嚨。
堵得我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渾渾噩噩的踏入警局。
有許多我從未見過的面孔,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
他們紅著眼眶,捂著嘴,還有的不敢看我。
我不明白。
有什麼好哭的?
李叔說了,我爸的臥底任務結束了。
毒販已經伏法,他今天就能回家。
我們吃過飯,還要一起下樓遛彎散步。
還要看最新上映的電影......
「啊——」
尖銳悲悽,連續嚎啼的叫聲。
是我媽!
淚珠猛不防地砸下,我順著聲音尋去。
那個斯文有禮、臉上永遠掛著淡淡笑容的女人。
此刻披頭散發,跌坐在地,連指甲硬生掀起都毫無知覺。
她用滿是鮮血的手,捂著心口悽厲地哭喊著。
身後託著她的女警,正無聲地流著淚。
我跪在地上,攬過她的身子,學著她小時候無數次哄我睡覺的模樣。
無濟於事。
她發瘋似的捶打自己,用頭撞地,力氣大到連三個成年男人都拉不住她。
突然,一口氣哽住。
Ṭų⁹她像漏氣的皮球一般,雙眼一合暈了過去。
9.
到了醫院,護士簡單幫媽媽擦拭了一下。
睡夢裡,她還是那個溫潤如蘭的女人。
我親了親她的額頭,關上門走了出去。
「李叔,我爸呢?」我拼命控制,但聲音仍是顫抖不已。
李叔不敢看我的眼睛,良久後,他紅著眼拍了拍我的肩。
「跟我來。」
警局裡,一件密不透風的屋子。
桌上放著一件血衣、一個平安福、一個 U 盤,還有一截手指。
「今天一大早,就在警局門口發現了這個。」
「嫂子來認領遺物的時候,在平安福裡發現了 U 盤的芯片。」
「裡面,裡面是……是……」
李叔任局長這麼多年,一貫雷厲風行鐵面剛直。
我從未見他像此刻一般難過無措。
「是我爸。」
李叔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以為是和之前一樣的威脅視頻,沒想到是……」
「我能看嗎?」
李叔盯著我看了半晌,見我態度堅決,便沉默著將 U 盤插到電腦上。
黑色的屏幕裡,傳出一聲破空而出的嘶叫,悽厲、撕心裂肺。
隨後鏡頭被人搖起。
我爸,那個記憶裡高大偉岸,一隻手就能託起我的男人。
此刻裸著上身被綁在十字架上。
他胖了,頭發也長了,原本的酒窩變成了下垂的肉,隨著他劇烈的疼痛不停地顫抖。
一群戴著面具的人,大笑著舉起針。
扎進他的肉裡後,緊接一錘子敲在他的牙上。
「啊——」
又是一聲慘叫。
我咬著嘴唇,一會兒便嘗到了鐵鏽味。
視頻裡他痛得渾身痙攣,但是嘴裡卻一直念叨著什麼。
眼淚眯了眼,我看不見。
那幫畜生癲狂地笑著,用刀子扎穿他的膝蓋。
剜下一塊骨頭後,開始慢條斯理地剝皮。
一下一下,就像在剝我的皮一樣,痛得我連話都說不出。
又是一錘。
這次搗在了眼球上。
「啊!啊——」
他的聲音已經喊到劈裂,這一聲慘叫像是從血管裡蹦出來一樣。
我終於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原來人在極度難過的時候,是發不出一點聲音的。
我拼命地喊,卻隻能聽到毒販猖獗的大笑裡,混雜著我爸蝕骨的嘶吼。
他痛到嘴唇打顫,瞪大的雙眼裡含著淚。
鏡頭推近,他機械地張著嘴:
「一三……一三,亮,金……晶……」
「滿添……鬥,都……是小……」
我笑了起來,可眼淚卻源源不斷地奪眶湧出。
我摳著掌心的肉,對著電腦拼命磕頭。
從前在家的時候,他每次承諾我的事情沒有做到。
就會趴在門上,唱著:一閃一閃亮晶晶給我道歉。
就像小時候一樣。
每次他回家,隻要我認不出來,他就是會抱著我唱:
「滿天都是小星星。」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但還是執拗地哼著:
「一三,一三……」
他在道歉。
他在跟我道歉。
我死命捶著自己的心髒。
該死,為什麼會這麼疼。
我掐著自己的喉嚨。
無聲地喊著。
為什麼連一聲爸都叫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