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不死,血債血償。」
這亭子是我爹精心修建的,留給張府真是便宜了他們。
張映雪坐在亭子中呆呆地仰頭看著月亮。
「璿璣,我之前覺得張修文是家裏最好的人。」
「他其實,不是夫人的親生兒子。張志德在娶妻之前,就和一個妾室生了兒子。」
「大夫人進府以後,怕自己生不出兒子地位不穩,就去母留子,把張修文記在了他的名下。」
「張修文以庶出之名,擔了個長子的名頭,每日裏活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ý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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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和我爹,都是張修文奪權的犧牲品。
他知道不管自己再努力,張家到時候絕不會讓他繼承家業,而是會把大頭產業都留給廢物一般的張修武。
於是他拼命討所有人歡心,認真上學,勤勉上進。
等他考中秀才,羽翼漸豐以後,他開始不滿足於當一個名不副實的長子。
他想把張修武踩在腳下,想讓所有人都看到張修武的荒唐和廢物。
一個如此廢物的嫡子,是沒法繼承家業的。
和父親小妾私通,有違人倫,一旦被人知道,張修武的一輩子就毀了。
他將這把柄捏在手中,就算是大夫人,也不敢再小瞧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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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等他中了舉人,宗族長老皆會贊同他繼承家業,到時候如果大夫人反對,他就可以拿出張修武的把柄。
這些,都是張映雪的推測。
但是我覺得這推測,已經無比接近事實真相。
張家風水被毀,張修文還想中舉,簡直癡人說夢!
我和張映雪在八角亭中坐了良久,張修武形容淒慘地躺在地上,全身開始不停發抖。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看來是我高估他了。
被酒色掏空身體的他今日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再被府中的煞氣一激,恐怕是活不過明天早上了。
我拉著張映雪回了屋,大廈將傾,要想全須全尾地從這片廢墟當中走出,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守在了八角亭附近。
我拿著個掃把一邊裝模作樣掃地,一邊留意張修武的動靜。
「二少爺!」
負責灑掃的丫鬟大喊一聲,周邊的人聽到聲音立刻圍了上來。
張修武被一個丫鬟拍醒了,他睜大雙眼,瞳孔已經有些渙散。
「是娘陷害的柳姨娘和陳魯班。」
「我就強迫了柳姨娘一次,就一次,誰知道這一次就讓她懷上了!」
「大哥教我的,一切都是大哥教我的,他說柳姨娘才是真正的人間絕色,我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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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話他翻來覆去說個不停,周邊的人全都嚇傻了,竟然沒人記得上前堵住他的嘴。
等兩個小廝把他抬到正房時,滿府的人都聽到了這些瘋話。
張府如今口舌之爭犯得厲害,人人心裏浮躁,嘴巴藏不住話。
想必不用等到中午,這消息就能傳遍全城了。
大夫人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從正房跑出來,連外衣都沒披。
「武兒!我的兒!」
「是誰,是誰打了你,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張修武的眼睛好像已經看不見了,聽到大夫人的聲音,他在空中胡亂抓了兩把握住大夫人的手。
「娘,柳姨娘來找我了!她要帶我走,我活不成啦!」
「大哥,大哥害我!」
蠢了一輩子的張修武,在死前倒是聰明了一回。
「武兒,你睜開眼睛看看娘親啊武兒!」
「啊!我的武兒!」
大夫人聲嘶力竭地抱著張修武哭了一陣後,眼中開始翻騰起滔天的恨意。
「張修文,好,好得很!」
我站在一邊冷眼看她發瘋,看她指天罵地地痛哭,看她悲痛欲絕到嘔血。
她這一生汲汲營營,挖空心思掌管著張家這一個爛攤子,就是為了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留給張修武。
現在,張修武死了。
我和張映雪的痛,想必她也能品嘗一二了。
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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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病重,親弟慘死,張修文自然是要回家奔喪的。
靈堂設置得很隆重,隻是丫鬟婆子們卻錯誤頻發,鬧了不少笑話。
張府以前是整座城的風向標,張家的吃穿用住,禮儀排場向來都被全城的有錢人爭相模仿。
這次,如此大的喪禮卻漏洞百出,城裏的其他好事者們都很激動,紛紛上前來看張家笑話。
畢竟這種機會,實在是不多。
「哎呀,你看那挽聯,名字都寫錯啦!」
「祭品的數量也不對,張家真是昏了頭了!」
「剛才一個丫鬟換香時還把香爐打翻了,我差點眼珠子沒掉出來!」
「那大小姐還穿了雙粉色的鞋子,戴了芍藥花,我的天,我差點以為這是辦喜事不是喪事!」
我扶著張映雪跪在一旁,耳邊全是小聲但又清晰的閑言碎語。
蘇姨娘女兒最近正在議親,這次的洋相一出,在這城裏怕是難找婆家了。
我爹出事情時,就是她派了丫鬟婆子,把事情宣揚得滿城風雨。
她和張映雪素來不和,最恨人家說張映雪長得比她好看。
所以這次柳姨娘一出事,她立刻落井下石,想趁這個機會把張映雪的名聲踩進泥裏。
這次,總算是輪到她自己了。
「大少爺回來了!」
門房匆忙來報,呆坐在一邊的大夫人聽到這話,渾身一震,竟直接推開身邊的丫鬟跑了起來。
她這一跑,賓客們全都炸鍋了。
我扶著張映雪也趕緊上前,門口圍著看熱鬧的人太多了,位置不好搶。
「阿弟!阿弟,為兄來晚了!」
張修文哭著翻身下馬,還沒等到他走到門口。
「啪!」
「呸!」
大夫人一個巴掌重重抽在他臉上,抽完吐了他一臉口水。
「你個賤人還敢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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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通操作都把張修文整傻了,他抹了把臉上的唾沫,呆呆地看著大夫人。
「母親,母親這是何意?」
圍觀群眾凝神屏息,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有點動靜,把瘋魔的大夫人又給驚清醒了。
張修文挑唆張修武強迫柳姨娘的事情,全城都知道了。
但他在隔壁城求學,府裏也沒人告訴他這些情況。
此刻他是真的一臉茫然,不過到底是秀才公,隻見他轉了轉眼珠以後,擠出幾滴眼淚。
「母親心中悲痛,武弟如此年輕卻,是我這個當兄長的沒照顧好他,我該打!」
「母親有什麼不滿可以盡數發泄,隻求母親別憋壞了身子!」
「呸!」
「黑心肝的賤種!」
大夫人一腳踢在張修文胸口,將他踢得一個趔趄。
「如果不是我替你買通試題,就憑你也考得上秀才?」
「這次你考舉人,我又拿出兩千兩替你買題,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害我兒子!」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科場舞弊,可是抄家大罪。
我和張映雪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
「來人,母親瘋了,快將她押回去!快啊!」
張修文滿臉駭然,他對著張府的僕役厲聲大喝,但是沒人聽他的話。
算起來,這些僕役應該有七八天沒怎麼好好睡上一覺了,看東西都是模糊的,哪裡還能清醒地做出判斷。
見沒人理他,張修文竟然親自起身要去捂大夫人的嘴。
大夫人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張修文吃痛之下直接一腳踢飛了大夫人。
大夫人最近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瘦得皮包骨。
她被張修文用力一踢,竟然直接在空中飛出一米遠以後,跌在地上滾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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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舞弊,當眾毆打嫡母。
張修文這輩子,估計是到頭了。
大夫人從地上爬起來以後,又嘶吼著沖向張修文,那瘋狂的樣子似乎想從張修文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
張修文驚慌躲閃,圍觀人群也紛紛後退,滿府的丫鬟小廝竟然沒一個上前勸阻。
我朝張映雪使了個眼色,她淒婉地大喊一聲。
「兄長,母親, 你們別打啦!」
喊完她就朝張修文撲了過去, 此時張修文和大夫人已經一路廝打到了橋邊。
張府門口不遠處有一座石橋,橋下河水很深, 大家都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 生怕他們打著打著就滾到河裏了。
「啊!」
「兄長!」
混亂中, 張映雪被張修文用力一推,竟然踉蹌幾步掉進了河裏。
「不好啦!大少爺把二小姐推到河裏啦!」
有幾個熱心的百姓跳下河救人,隻是張映雪早就被提前守候的漁娘給撈走了。
幾個會鳧水的人下水撈了一會找不到人,抹了把水浮上岸。
「張二小姐被水沖走了, 怕是找不到了。」
見出了人命,大夫人和張修文總算是停下了扭打。
兩人呆呆地坐在地上, 大夫人捂臉痛哭, 張修文呆了一會以後, 竟然拍著手大笑起來。
「哈哈哈, 毀啦,全毀啦!」
「十年寒窗苦讀, 忍辱負重, 全沒啦!」
圍觀人群咂摸著嘴, 看得唏噓不已。
這場熱鬧,想必會在這城裏長長久久地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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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被抄了, 男丁流放三千裏, 女眷全都沒入教坊司充當官妓。
家裏普通的丫鬟小廝們則是再次被轉賣,被抄時, 他們一個個激動得痛哭流涕。
「太好啦, 總算能換個主家了!」
「這破地方我是呆夠了, 我寧可去討飯也不要住在這鬧鬼的地方!」
我的賣身契是假的,那天看完熱鬧,我就大搖大擺地回家去了。
張府亂成一團, 根本沒人發現我不見了,連掉進河裏的張映雪都沒人去管。
官府來抄家這天,我和張映雪站在人群中看熱鬧。
張修文和張志德死狗一樣被人拖出來, 其他女眷穿著中衣, 形容憔悴, 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花容月貌。
短短幾天,張志德頭發全都白了, 臉頰凹陷,瘦得沒了人樣。
這幾天他就沒下過床,聽說連屎尿都是拉在床上的,身邊的丫鬟嫌臟, 沒人替他清理。
衙役們嫌棄地捂著鼻子, 皺著眉頭把人拷走了。
路上不停地有人朝張家人丟炒雞蛋爛菜葉,說張家丟了全城人的臉。
我和張映雪站在人群中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張映雪輕輕拉了我一下。
「璿璣,回家吧。」
在張家被抄這天,城南老街上有一戶人家門口掛起了白燈籠。
我打開門, 幾個大娘正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我。
「你是陳魯班閨女嗎?」
我點點頭。
「家父明日出殯, 到時候多有叨擾。」
她們同情地看著我,唏噓不已。
「陳魯班是個好人啊!」
「你爹他,死得冤啊, 哎!」
她們走後,我轉身回靈堂燃上一炷香。
爹,你現在可以幹幹凈凈地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