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妄蹲下來,又不動聲色地往兼竹頸側靠上去。
坐在兼竹身後的師兄, “……”
他盡量目不斜視,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前方二人身上。
兼竹目光掃過一圈, 看著一眾正襟危坐的同窗, 伸手將肩窩裡蹲得舒舒服服的懷妄捉下來放在膝頭。
旁邊立馬飄來幾道驚悚的餘光。
懷妄被捉到膝蓋上, 翅膀微微掸了掸, 用神識問, “怎麼了?”
兼竹, “你幹擾課堂紀律了。”
懷妄,“但我什麼都沒做。”
“你的存在就已經幹擾課堂紀律了。”
“……”
一節課戰戰兢兢地上完。今日正逢月中,下午有半日休息時間不用上課。
兼竹起身載著懷妄離開, 看那道背影消失在學堂門口, 整個學堂內緊繃的氣氛終於為之一松。
就連洞迎也很不長老地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雖說先前經歷過“仙尊就是前夫”的大風大浪,但仙尊化鳥的衝擊一點也不比前者少!
在懷妄出聲時眾人心頭便如五雷轟頂,偏偏仙尊近在眼前, 他們還不能表現出來。隻能頂著一副好學子的面容認認真真地聽課。
學子中有好幾人是參加過青雲試的,自然也見過那白鳥,他們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原來那時候在兼竹身旁閃現的就是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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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師姐猜想得到證實,刺激之餘還歡欣鼓舞。她轉頭想同“蒹葭蒼蒼”最忠實的擁護者何師兄交流小話本的新題材, 卻看後者兩眼發直地坐在座位上,嘴唇半張。
“你怎麼了?”
“沒什麼……”何師兄訥訥道,“我隻是想起,那日我們倆一起圍觀了兼竹師弟翻仙尊的胳肢窩。”
話落,許師姐也沉默了。
.
下午沒課,兼竹和懷妄直接回了蒼山。
兼竹慶幸今天正逢休假,不必再讓同窗和長老遭受此等折磨。
“以後你不準跟來上課。”待懷妄化作人形立在跟前,兼竹瞥了他一眼。
淺色的瞳孔微微一縮,“為什麼?”
“為了臨遠宗的可持續發展。”
“……”
眼見懷妄又耷拉下去,兼竹摸摸他的狗頭,將人帶到花圃中的那張小石桌旁,煮了壺愛心花茶給兩人倒上。
他將話題帶回正事,“休整得差不多了,來談談你雙黃蛋的事。”
懷妄不滿,“那不是我的雙黃蛋。”
兼竹跳過他的抗議,開始分析,“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那麼他到底想做什麼。推動瀛洲靈力暴漲,四處找人接受傳承的意義又在哪裡?”
懷妄聞言跟著沉下眉眼。默然良久,一旁的沸水衝開茶壺蓋“啪噠”響了一聲。
天道的最終目的必定是徹底衝破封印,再現天垸之亂。但如此大費周章,同他衝破封印究竟有何關聯?
是想在行為受限的情況下造成三界大亂,趁機逃脫,還是想誘人墮魔成為他的傀儡,自己穩坐幕後?
“我總覺得我好像忽略了什麼……”兼竹食指抵著下巴,看頭頂的樹冠倒映在面前的杯盞中影影綽綽。
他幹脆閉上眼,從檜庾出事的那日起開始細細回想。過往的片段在他腦海中快速拉過,一絲細節都不被放過。
正值晌午,厚重的層雲在上空緩緩遷移,遮蔽了日光。光線陰了下來,山林間起了細風。隨著風卷層雲,又有明躍的光線從雲絮間投下來。
在一片絮軟的雲層移開之後,一抹亮光投在了石桌上的杯盞中。恰此時兼竹倏地睜眼,眼底映著水面那點灼目的日光。
懷妄若有所感地抬眼而去,卻聽兼竹開口滑落兩個字,“烏瞳。”
“……”他一瞬警覺,“什麼烏瞳?”
兼竹揮揮手,消散了空氣中彌漫的酸味,補充道,“我想起了那夜青霞門中,烏瞳對戰尊者的情形。”
那夜對戰懷妄不在,他暫且將敏感多疑的心擱置一旁,作洗耳恭聽狀。
兼竹循著回憶緩緩道,“青霞門尊者將銅環套在魔物身上,通過魔物誘騙弟子籤立契約,將他們身上的靈力轉為魔力,間接地汲取魔力補充自身修為。”
“那晚烏瞳重創了尊者,對方本是實力不濟,身後卻忽然浮出了熟悉的符陣。符陣一出,眾弟子仿佛成了尊者的養料,被抽走了修為以補充主體。”
懷妄聞言心念一動,“還有那日在訟閣。”
“沒錯。”兼竹一聽便知他明白了,“青霞門是主體輸入的過程,而訟閣密室裡是主體輸出的過程。”
兼竹說著抬起一隻手,頭頂枝椏隨他意念折下幾枝落入他掌中,他就著幾根枝幹在石桌上擺起來。
“天道為主體,而那些接受了傳承之人則為枝幹。枝幹之下又有更多的分岔,都以符陣作為媒介。”
“主幹和枝幹之間存在著靈力的相互轉換,不過究竟是輸出還是輸入都以主幹的意志為主。”
“接受傳承之人在短時間內靈力暴漲,其實並非他自身修為的精進,而是擁有龐大能量的天道將自己的靈力暫時借給了下方的分支。”
兼竹說著頓了頓,“等時間一到,連本帶利隨時收回。”
修長的手指探出,落到石桌上擺放的那枝主幹上。懷妄拿起樹枝目光垂下,“所謂傳承不過是幌子,天道的目的在於,圈養修士。”
“圈養”一次用得極為貼切,還很有畫面感。
兼竹拍拍手上的灰,將袖子重新揣起來靠在椅子上,側頭望向崖外寬闊的雲海,“畢竟要把羊養肥了再宰。”
懷妄沉聲,“我們得抓緊了。”
以往天道活動的軌跡被局限,如今卻連分.身都能化出來,可見其暗中抽取了多少靈力。想必待他徹底衝破封印之時,便是天下修士被抽光靈力的時候。
哗啦,桌上的小樹枝被掃開。兼竹伸手拍拍桌面,“我們開始第二個議題。”
懷妄收回思緒,傾身看向他道,“你說。”
略顯沉重的心情在見到懷妄這幅乖巧的姿態時稍稍輕快了些。兼竹指尖在桌面點點,“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我們就要想想對策。”
“解鈴還需系鈴人。”懷妄言簡意赅。
兼竹點點頭,“我的身份也被天道察覺了,遲早正面對上。現在隻有我們聯手,才有可能將天道鎮壓。”
山河劍作為曾經封印過天道的神器,對後者具有先天的克制作用,天道忌憚他,也更不能放過他。
懷妄看了兼竹一小會兒,隨即雕琢著措辭,“我個人認為,你的修為可以稍稍再提升一下。”
兼竹失笑,“這種意見你可以直說。”
他也覺得自己鹹魚太久,都快發芽了。若想要對抗天道,懷妄大乘期的修為尚且不夠穩妥,更別說自己還差了一個境界。
他琢磨,“我在合體後期滯留已久,倒是可以衝衝大乘。”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心血來潮。若叫外人聽見,定是覺得他病得不輕,信口雌黃。但懷妄聞言神色相當自然,似乎並不覺得哪裡不妥。
“可以試試,衝不上就算了。”懷妄補充,“要穩健。”
兼竹,“……”
忖了片刻,他起身叫上懷妄,“去寒潭。”
寒潭是他兩次出過事的地方,懷妄一聽立馬緊張,拉住他的手腕不讓人走,“去那裡做什麼?”
“我不是劍嗎?”兼竹話落默了一下,重新開口,“我不是山河劍嗎?你當初以山河鑄劍想必用的便是離火,現在要鍛造錘煉,離火必不可少。”
自從知道自己“山河劍”的身世後,先前所有的異常他都想通了——為什麼那柄劍鞘會頗得自己眼緣,為什麼他會對離火產生反應,以及為什麼他的識海是一片大好河山。
兼竹悠悠感嘆,“原來河山就是我的本體,我還一直以為是我深愛這片土地。”
懷妄,“……”
那隻手仍握著他的手腕沒放,懷妄擰眉思索一二,接著道,“我同你一起下潭心。”
“正有此意。”
·
二人達成共識,一道往靈潭的方向去。
穿過蒼梧林到了潭邊,兼竹站定,看向水波澹澹的靈潭。懷妄看了眼天上的日頭,恰逢午時,一日之中陽氣最重,用此時的水來鑄劍再好不過。
兼竹欣然,“這不趕巧了?”
懷妄看他一副很有想法的樣子,“你有什麼打算?”
“我們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
“……?”
不等懷妄反應過來,兼竹便挑唇一笑,拉著他的袖子“撲通”一聲躍入了潭水中。
潭水雖不再刺骨,但溫度也偏涼,包裹著二人的身軀,是一個較為舒適的涼度。
兼竹拽著懷妄很快靠近了潭心,趕在對離火產生反應前,他的神識自兩人相貼的手上傳入了懷妄的識海中。
神識交纏而上,懷妄背脊一震!瞬間明白了兼竹的意思。
後者身體早化為人形,若要鑄劍隻能在神識中錘煉。而最為穩妥之法,恰是同懷妄這個鑄劍之人相修。
…
幾日生疏,加上兼竹的主動,懷妄幾乎沒有抵抗便任由對方的神識同自己纏繞在一起。他的靈力包裹在兼竹四周,護住後者的身體。
兩人在水下相擁,漸漸沉入潭心離火之中。
兼竹攀著懷妄的肩,腰身被他摟入懷中,唇舌被汲取著,微涼的潭水自兩人相貼的唇縫間流動,細碎的聲音全都消融在了水中。
發絲飄散,衣擺漾開。不知是因為受到下方離火的烘烤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他們置身清涼的潭水中,身上的溫度卻在極速上升著。
懷妄一手摁在兼竹後頸,貪戀地掃過他溫軟的上顎,水下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落下一圈陰影。另一隻手則順著後者腰側——刷拉。
蒼色弟子服束腰的衣帶被一手拋起,飄蕩在了水中。
兼竹卻顧不上那頭——懷妄的神識如巍峨的山脈傾頹而來,引著絲絲離火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識海包裹。
意識被烘烤著逐漸沉淪,他由著那外衫自肘間滑落,順著水波飄出老遠。兼竹遵循著自己的本能,攀上面前巍峨的高山。
“唔。”一聲悶哼。
說不清是識海中的痛苦,還是別處的歡愉。
整個身體都像是被熱烈的火焰籠罩,兼竹額角滲出細汗,又很快融入了潭水中。
微涼的潭水一波又一波地湧了進來,一會兒是冷的,一會兒是熱的,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唯有懷妄溫和渾厚的神識能撫平他沸騰的靈力,叫他的難捱減輕幾分。
斷斷續續的氣泡自唇角溢出,這次卻未有窒息感。隻有滅頂的舒爽衝擊著他的識海,隨著懷妄的動作一下下撞擊在瓶頸,停滯已久的瓶頸隱隱有松動的跡象。
潭底距離潭面很深,但此刻潭水表面卻冒出“咕嘟嘟”的氣泡,如水煮沸一般。潭邊的水波一圈圈地拍打在岸上,“哗啦啦”的聲響又急又快,水花濺了老遠。
潭心深處離火熊熊,兩道身軀一沉一浮。
兼竹隻覺識海裡那道烙印發紅發燙,真如鑄鐵一般。直到隱隱感覺識海被離火重塑,整個人如浴火重生,他才隨著一記水花猛地拍打潭岸,向後仰起修長的脖頸,在一片晃眼的白光中失神地睜開了眼睛。
…
哗啦,兩道身影浮出水面。
兼竹脫力地攀著懷妄,任由後者將自己帶回岸邊烘幹了身上的水,又從儲物袋中拿了套新衣給他披上。
他裡面穿著自己的中衣,懷妄的外衫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肩頭,腳下還垂了些掃在地面。
懷妄拉著他的手,湊過來親他的臉,“感覺怎麼樣?”
兼竹意猶未盡,“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