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竹看前者渾身不自在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出聲開啟話題,“傳訊裡說得太匆忙,我們分別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薛見曉聞言放松了一點,同兼竹二人娓娓道來,“我們逃過天闕和藥宗的追捕之後,一時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和尚就在那兒抖機靈,說‘千山萬水不及燈下一黑’,正好本少主也想看藥宗的笑話,我倆達成共識,喬裝一番就混進了藥宗門前求醫的修士裡。”
兼竹贊嘆,“那你們可真機靈。”
懷妄嘴角似乎彎了一下,薛見曉頓覺受辱。他哽了哽繼續說,“先聽我說完——謝清邈那老狗依舊說不治,最開始修士們還在苦苦懇求,一直到五六天之後,情況發生了轉變。”
說到這裡,薛見曉語氣沉下來,“修士中忽然有人發了瘋似的撕咬同伴,先前埋下的恐慌在這一刻爆發,一時間發瘋的、沒發瘋的都開始自相殘殺。”
他面上帶了分厭惡,“嘖,也跟瘋子差不多了。”
“同類相殘,並不罕見。”兼竹揣起的袖袍隨風飄了飄。
“但親身經歷還是很衝擊。”薛見曉說,“當時傷亡不斷擴大,就連藥宗弟子都被波及。我跟和尚一度以為大家要一起完蛋了,結果過了幾天,發瘋的人又好了。”
“好了?”
“也不算是好了,隻是暫時平復下來,看上去和常人無異。但這些人全都墮了魔,不知道下次爆發是什麼時候。”
他話落,兼竹沉默了會兒。懷妄問,“剩下的人呢。”
他說“剩下的人”就是指還沒有發病墮魔的人。薛見曉說,“謝清邈好像是妥協了,畢竟一群人就在家門口,藥宗首當其衝,他將剩下那些人叫進去說是同意醫治。”
兼竹問,“他親自出面說的?”
薛見曉搖頭,“傳訊弟子說的。”
懷妄淡淡插話,“接進去之後到底是什麼樣,外界也無從得知。”
薛見曉心頭一跳,頓時啞然,按照謝清邈那脾性確實什麼都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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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驀地變得沉重,三人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
在這樣相對無言的嚴肅氛圍中,兼竹忽然問,“你們怎麼會被追殺,謝清邈認出你們來了?”
“當然不是,那狗比怎麼會出宗門?”薛見曉嗤了一聲,“是藥宗弟子認出我們來的。”
兼竹蹙眉:就算薛見曉的偽裝技術不甚高明,以佛子的修為也不至於被區區一介弟子發現。
他狐疑,“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做啊。”薛見曉說,“喔,不過藥宗弟子過來接人進宗的時候,本少主氣不過,說了句‘謝清邈是狗吧?‘,佛子說‘是啊’。然後我們就被認出來了。”
兼竹,“……”
懷妄,“……”
兼竹覺得他兩人這馬掉得不冤枉。
·
對往事追溯告一段落。
佛子他們還在屋裡沒出來,薛見曉闲得沒事,目光落在了兼竹的大尾巴上。
他饒有興趣地伸手過來想戳一下,“你這個尾巴,看著挺彈牙。”
兼竹後遺症還沒好,身形猛地緊繃,“你別……”
話沒說完,一道勁風從旁邊掃過來,巨大的銀色魚尾將薛見曉躁動的手一下蕩開。
薛見曉嚇得往後跳開幾步,懷妄聲音冷淡,“別亂碰。”
兼竹好笑地看著他,尾巴在地面上輕輕拍了一下。
薛見曉,“不碰了不碰了。”
兼竹安慰他,“別在意,他這幾天心情不好,每個月總有這麼幾天,我們要包容他。”
懷妄,“……”
三人說話間,旁邊的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谌殊、念邏和紫談走出來。兼竹看向谌殊,“情況怎麼樣?”
“阿彌陀佛,和外面一樣,但又不完全一樣。”
“……”兼竹雲裡霧裡,虛心求教,“佛子能否說句人話?”
薛見曉麻木,“這段時間我都是這麼過來的。”
光澤釉亮的念珠一顆顆撥過,谌殊道,“去外面細說。”
一旁的屋門口還站著紫談,她忐忑不安,“請問我兄長的情況是不是不太好?”
“施主放心,貧僧隻是走訪病情,紫深施主恢復得尚可。”
紫談松了口氣。安撫下她,一行人離開院落。
外面山坡上雲絮般的花種揚揚撒撒,兼竹看佛子走在前面,寬大的僧袍被風吹起,背影有一瞬看著竟像是隨時要羽化。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拉回兼竹的注意力。谌殊轉過頭來,“此病與我們遇到的出自同源,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治愈手法不一樣。”
他笑眯眯地看向念邏,“還得請殿下告知具體情況。”
“喔。”念邏便又講了一遍,他的描述同先前告訴兼竹、懷妄的一樣,鮫人族“風寒”大規模爆發時,是宮中醫師及時研制出藥劑援治民間,才控制住病情。
待他說完,谌殊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
眼下的事態急需一個突破口。
幾人商量一番,念邏說要回宮稟報鮫人王。兼竹說,“既然我們族中有可以抑制病發的藥劑,不如向吾王請示帶去外界治愈三界中人。”
念邏高興道,“你要同本王一起回宮?”
懷妄出聲,加強重復,“帶去外界。”
念邏蔫噠噠,“喔。”
兼竹和念邏要回宮。懷妄現在還披著馬甲不能同行,兼竹便傳音給他:宮裡再見。
他說完轉頭跟著念邏要走,懷妄下意識伸手拉住他。兼竹回頭,看了眼他兩人的手,又笑著抬眼看向懷妄,“兄長這是做什麼,這麼粘人?”
懷妄一下把手松開。
薛見曉,“……”嘖。
兼竹又同薛見曉和谌殊點點頭,“在宮外等我。”
言罷便跟著念邏朝王宮的方向飛去了。
·
回宮路上四下無人,兼竹身側,念邏頻頻轉頭,欲言又止。
少年王儲的魚鱗金光燦燦,轉來轉去間晃得兼竹眼花繚亂,他忍不住開口,“殿下有話直說。”
念邏嘆了口氣,“唉……這會兒沒有旁人,你同本王說說,你是真心要跟了仙尊,還是迫於淫威,他威脅你了?”
“殿下怎麼這樣想呢?”兼竹替懷妄正名,“仙尊是個正經人。”
坐懷不亂,相當正經。
念邏哽了一下,又說,“你別把人想得太好了,我們鮫人族不大,你又這麼宅,沒見過多少人。你不要覺得是仙尊那就一定很好……” 他說著又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確實還不錯。”
兼竹失笑,覺得這小殿下還是挺可愛的。
前方已隱隱能見著王宮的宮牆殿宇,肅穆巍峨。下方大片的城鎮映入眼中,兼竹眼底笑意柔和,“殿下就當我是見得太少。見過這一個,便覺得是世間最好的。”
……
兩人回到宮中,念邏說要帶兼竹去面見鮫人王。
正說著,懷妄就從另一頭走過來,兼竹心說懷妄來得還挺快。念邏看見前者,皺起鼻子,“仙尊怎麼也在這兒?”
懷妄目光落向兼竹,“來接他。”
“本王還要帶他去見父王。”念邏對上懷妄的雙眼,又不快地擺擺手,“哎呀不是說納妃的事,是阿竹有事找父王。”
“本尊帶他去便是。”
念邏還想說點什麼,兼竹止住他,“多謝殿下。不過藥劑既是為人界所求,還是仙尊同我一路去比較合適。”
念邏一時找不出理由反駁,總歸這兩人都已經如膠似漆了,懷妄這個正主還在跟前,他也不好再多說,“算了,你去吧,記得本王說的話就行。”
他說完擺著尾巴離開。
兼竹看著小王儲驕傲離開的背影,“多謝殿下。”
念邏走後,宮人們立馬在前方替懷妄二人引路。
兼竹和懷妄並肩走在後面,走出十來步後懷妄開口,“他同你說什麼了?”
“隨便聊聊。”
懷妄悶聲不語,兼竹轉頭看他一臉小不開心,補充道,“殿下叮囑我,叫我不要識人不清。”
小不開心立馬變成巨不開心。
周圍的氣壓低沉,懷妄問,“你怎麼回他的?”
兼竹說,“我當然是說,殿下的擔心是多餘的。”
懷妄斂眉……擔心是多餘的,這句話好像有兩個意思。
一個是說他相信自己;還有一個是他跟了自己,本身便是他二人逢場作戲,不存在識人不清的問題。
·
仙尊再次求見,鮫人王自然沒有怠慢,連同兼竹一道請入殿中。
“不知仙尊折返,所為何事?”
“聽聞鮫人族前些日子傳染風寒,恰好和人界的一例病症相同。”懷妄一手搭在桌案上,背脊挺直,“本尊見鮫人族已然治愈,想同鮫人王求此良方。”
座上,鮫人王似乎滯了一瞬。隨後他抬手笑了笑,“既然是仙尊開口,又是福庇三界之事,本王自是不會吝惜。”
鮫人王說著吩咐下去。
懷妄道,“本尊替三界眾人謝過鮫人王。”
“哈哈哈,無事。”
他們在席間坐著聊了會兒,外面忽然隱隱傳來一陣騷動。
兼竹坐在懷妄下首,以他合體後期的神識感知尚且模糊,想必騷動發生的地方離宮中還有一段距離。
他看了眼身側的懷妄,後者的修為高出自己一個境界,感知到的情況應該更清晰。但懷妄隻是面色如常地坐著,似乎沒投去注意力。
沒過多久,殿外有侍衛觐見。
身披盔甲的侍衛匆匆走上殿來,先是看了兼竹、懷妄一眼,接著有所顧忌一般地走近鮫人王跟前,低聲附耳幾句。
鮫人王面色微變。
兼竹不動聲色地抬眼而去。
前者的面色和身後的頭發一樣蒼白,這兩日相處間,他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然而在剛剛那一瞬,略顯渾濁的眼底卻泄露出一絲凌厲的銳氣。
侍衛起身退下,兼竹又垂眼專心對付著眼前的糕點,還順道掉了兩粒渣在懷妄華貴的衣擺上。
懷妄伸手拍掉,遞了杯茶給他。
兼竹做出受寵若驚的姿態,“怕我噎著?”
懷妄,“隨便找個東西給你接著。”
“……”
殿中安靜,一時間隻有他們在若無旁人地談情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