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門,話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門外,穿戴整齊。
哪怕有了易容,懷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塵,任誰看了都覺得和話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隻能說是毫無幹系。
兼竹輕咳一聲,“怎麼了?”
懷妄道,“我們出去。”
兼竹點頭,反手關上門,“躺了一天,是該出門走走。”
懷妄成功捕捉關鍵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鮫州城的街道不同於鷺棲城,入夜過後街道清冷,幾乎不見夜市擺攤。就連城中居民都關上了門窗,沒人出門闲逛。
空蕩的長街青石鋪路,一線夕陽正對前方,橘紅金黃的餘暉在青石路上投下綽綽光影,兩人並肩的影子在身後拉長。
“還是鷺棲城好。”兼竹轉頭看過四周收攤的商鋪,“晚上出門逛著熱鬧,宵夜也挺豐盛的。”
懷妄隨口接話,“人多太擠。”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過來,“怎麼,兄長也逛過?”
懷妄心頭一跳,驚覺險些掉馬,他定了定神,“下山辦事,路過。”
“喔~”
“……”
鮫州城天色沉得很快,兩人不過在城中轉了幾條街,四周便全然烏麻一片。
店鋪都關門打烊,隻有零星幾家客棧半開著門,一盞紅燈籠懸掛吊腳飛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朧一點紅光,像是在為異鄉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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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竹揣著袖子悠悠走著,目前他們在明敵在暗,形勢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點他們能掌握主動權——那就是選擇對峙的地點。
海底受制,客棧受限,這街道就不錯,又長又滑溜的。
兩人又開啟了闲聊模式。
兼竹相當享受現在的兄弟話本,“也不知道我們兄弟二人走之後,家裡那畝田打理得如何。”
懷妄,“應該死不了。”
兼竹深以為然,“畢竟有兄長養的鵝看著。”
懷妄,“……”
兼竹雙手合十,“真是萬物有靈。”
懷妄腳下快了幾步將他甩在身後,兼竹笑了一聲又跟著晃上前。
他們漫無目的地走著,漸漸地街道四周都沒了人跡。夜風鹹湿,迎面拂來,吹得街攤外的幌子哗啦啦翻動。
一片寂靜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現一處燈火。
隨著兩人走近,就看這條杳無人跡的長街上唯一一家商鋪亮著燈。明燈燭火照亮了攤上的各種琳琅小飾,紅布上擺滿了晶石玉瑗、珊瑚貝殼。
走到攤前,兼竹側頭看了一眼,守攤的小販垂著頭看不清面容,見兩人走過也不招呼。
他隻一眼又收回目光,轉頭同懷妄隨意說笑著,“這年頭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長有錢,夠我們坐吃山空。”
那小販身形一晃。
懷妄側眼看著兼竹,感覺他氣人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
兩人越過那小攤沒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後,同時停下腳步。
前方一模一樣的商鋪亮著燈,垂頭坐著先前那小販。
兼竹揣著袖子戲笑,“兄弟連鎖鋪?”
身側懷妄沒有回話,兼竹卻感覺到他周身氣息凝煉了起來,是備戰的狀態。
大概是知道兩人有所察覺,對面也不再隱藏身形。空蕩寂靜的街道四周瞬間蹿出幾十道身影,從四面八方向著兩人襲來!
真正的殊死之戰不像宗門的試煉場,大家還拱手行禮一個個排著隊上。那幾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擁而上。
問闲藏於鞘中,懷妄沒有出劍,指間劍意卻招招斃命,回身揮袖,遊刃有餘。
一片混戰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雞蛋似的在偷襲者頭頂一陣“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樂,“敲敲鹹魚。”
劍風掃過三道身影,三縷青煙消散空中。懷妄回頭看了那歡實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襲者很快被解決掉,和昨夜一樣化作青煙,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顧名思義,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為。三界之內,大乘唯有懷妄一人,叫得出名諱的合體期不過八位,至於分神,總共不過幾十人。
兼竹問道,“鮫人一族的老大是什麼修為?”
懷妄,“鮫人王二十幾年前得了傳承,從分神一躍至合體。”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幾十抹神識的人至少是合體。”
懷妄淡淡,“在幾個月前的確是。”
現靈氣暴漲,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時。
鮫州的異狀終於同靈氣復蘇扯上了些若有似無的關聯,兼竹沉吟片刻,“鮫海的對面是哪裡?”
懷妄,“無主海域。但從水路北上,可至東瀛。”
兼竹抬眼,他大概明白了懷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吧。”懷妄道。
在一場混戰過後,前方那亮著燈火的攤鋪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這條街道明顯被設了障,兼竹沒有出手,等著懷妄來破。
懷妄抬起手,搜尋著陣眼所在。兼竹本是靜立一旁,闲暇之餘掃過四周,忽而瞧見懷妄腳下青石板縫隙間似蹿出一縷不起眼的青煙。
這青煙悄無聲息,像是剛剛未完全消散的一縷。
兼竹心頭一跳,沒來得細想,僅憑直覺一把拉過懷妄——幾乎同時,那細煙凝成實質突然襲來!
他堪堪避開,小腿卻被“咻”地擦破。
隻是一瞬,一道凌厲的神識破空刺入,那青煙便被懷妄捻滅在空氣中。
咚、兼竹輕抽一口氣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著一隻有力的胳膊繞過他後背,將他撈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懷妄叫了他一聲。
這大概是兩人重逢之後懷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卻無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傷又麻又痛,他沒忍住呻喚了一聲。
他任自己靠在懷妄肩頭,小腿已經使不上力氣。懷妄眉心緊蹙著,伸手要去查探他的傷口,兼竹按住懷妄的手,“先回客棧,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額角隱隱滲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煙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竟能瞞過他兩人的神識,後勁兒還這麼猛。
“我好像站不起來了。”他試著支稜,“腿上沒知覺了,我會不會變成一條小美人魚?”
“別胡說。”
話落,兼竹感覺枕在自己頭側的胸膛上下起伏著,那顆心髒有力地撞擊著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隻手繞過他的膝彎——懷妄任他倚在自己懷裡,將人抱了起來。
第19章 、心緒難明
哐啷,房門直接被靈力震開。懷妄抱著兼竹快步走進自己屋裡,徑直到了榻前將人放下。
兼竹撐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懷妄坐在床沿,伸手撩開他的袴角,隻見瑩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傷痕,傷口不深,卻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隻在傷口處,回客棧的這麼一小會兒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著床頭,忍著沒有喊痛,隻運轉靈力試探那處傷口。靈力剛一調轉,青紫色的面積瞬間擴展。
懷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鉗住傷勢延伸的方向,“不能運轉靈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麼辦。”兼竹看著腿上的青紫發愁,“像擠臘腸那樣一點點擠出來?”他說著拿手擠了擠小腿,傷處立馬滲出一絲淤血。
懷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點,按這進度估計得擠一夜。
兼竹暢想,“我的嘴要是跟靈鶴一樣長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來。”
懷妄,“……”
兼竹遺憾之情溢於言表,“長岔了。”
懷妄頓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間,溫熱的唇貼上了他的傷處。
兼竹隻覺腿上一痛,帶了瘀毒的血便被懷妄吸了出來。他輕顫了一下要抽回來,“懷妄。”
接著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懷妄的唇還貼在他腿骨上,唇邊沾了殷紅。他抬眼看來,“別亂動,不然你腿就廢了。”
兼竹立馬不動了。
懷妄的銀發在埋首間掃落,拂過他的小腿,有點涼又有點痒。兼竹看著他,後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沒想到懷妄會親自幫他吸出來。
十來下之後,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幹淨,懷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經侵入經脈骨髓。”
兼竹補充,“藥石無醫。”
“不要瞎說。”懷妄皺眉,“傷勢暫時不會蔓延,短時間內沒有危險。”
兼竹稍稍松了口氣,看來情況沒他想的那麼糟糕,“今晚來的到底是些什麼鬼東西。”
“我也不知道。”懷妄細細看過他的傷勢,“但潛在的危險沒有根除,得及時尋醫。”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來,“要是廢了怎麼辦,以後是不是就要和你的靈鶴一起單腳獨立?”
懷妄,“不會。”
兼竹敷衍,“我信了。”
細風從窗縫間吹入,兩人的影子隨燭火搖曳晃動了一下。懷妄看著他,忽然問道,“為什麼要拉我一把?”
兼竹對上他的眼神,明躍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裡面有很復雜的情緒。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懷妄聞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謊話連篇。”
這人嘴裡就沒一句話是真的。雖然如此,但懷妄想,兼竹卻從未害過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藥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們離開鮫州去拜訪藥宗。”
兼竹確實有點困了,他打著哈欠,“鮫州的事辦好了嗎?”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盡管自己暫時無性命之憂,但在鮫州城內用不了靈力還會有別的危險。這種情況不明的傷口,還是越早處理越安心。
懷妄說,“你睡吧。”
“夜安。”兼竹沒有客氣,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躺在懷妄的榻上倒頭睡了過去。
夜涼如水,燭火幽微。
懷妄在榻邊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懷妄叫醒準備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