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車夫並未詢問他去哪兒,而是徑直去往了一個方向,燕秦的心又期待起來,直至馬車停了,才發現這不是藺綏的府邸,是一個陌生的宅院。
門前站著個淺碧色衣衫的女子,燕秦認得她,是藺綏身邊那個叫做雲绡的使女。
被雲绡引進主院內室後,燕秦沒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心裡又不免失落。
雲绡道:“主子辦完事後便會前來,還請郎君稍等片刻。”
雲绡的態度極為恭敬客氣,身為主子親信,她自然知道這位乃是主子枕邊人,也是主子這麼久以來第一位情人,主子有闲暇便來見他,想來是很受主人寵愛。
燕秦心細如發,知曉她態度轉變的緣由,心裡揚起嘴角。
他狀似不經意地打聽道:“我有一位同窗姓宋,最近話語間對大人頗有些維護之意,可是大人接見了他?”
雲绡答:“奴婢未曾見過。”
燕秦頷首,便沒再問了。
他也感覺到了自己似乎是有些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坐在室內等著藺綏前來。
藺綏步入小院時,便看見燕秦撐著鶴邊傘站在拱形花門前等他,雨中少年郎眉眼雋秀,那份內斂的歡喜也隨著急雨一般打在人心頭。
初識燕秦時,藺綏並沒有覺得他是犬系,以為他是一顆松柏,一隻鶴。
後來他知道不是,因為不會有比犬類更溫馴更擅長等待的種群。
面對他,燕秦似乎已經習慣了等待。
“外邊雨大,怎麼出來了?”
藺綏抬手,揮退了身後的人,走到了燕秦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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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小心地為他撐傘,聲音低低道:“大人那日落在我院中的夜明珠,我已經用小匣裝起,隻是不知大人何時有空,便一直尋不到時機上門歸還。”
他對藺綏的問題避而不答,因為他的行為就是最好的答案。
除了等不及相見,又有什麼理由會在雨中翹首以盼。
隻是小郎君始終是個面皮薄的讀書人,在尚且不明朗對方心意時,也不敢道相思。
隻是尋了個一直想找的由頭來暗示,想知道藺綏會在何時得空,讓他們之間多些來往。
藺綏走進室內,將身上沾了雨有些厚重的披風解下,道:“錦衣衛剛剛成立,事物繁多,回頭我送兩個人去供你差使,以便你知我何時有空。”
這本來是藺綏準備的事,打算燕秦就算不接受也能塞到他身邊去,不過就燕秦這架勢,他是玩不成什麼強制愛了。
藺綏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熱茶,對著燕秦徐徐道:“可惜你身份不湊巧,若你是個別的身份,我早就能把你弄入府中關在後院裡日日賞玩。”
“隻是你是燕大人的兒子,我要是這麼做了,燕大人怕不是烏紗帽都顧不上,得與我拼個死活。”
美人輕嘆,話語裡頗多遺憾味道。
這有些輕賤狎玩的態度,清貴矜持的公子本應該是眉心緊蹙隻覺受辱,可燕秦卻是被那句‘日日賞玩’弄得面上飛紅。
燕二郎本是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幼年習武又讀書,十二三歲便出門讀書遊學,從不覺得該被拘在一個地方,可如今卻覺得,與藺綏日夜待在一起,也是值得他欣悅的事。
燕秦清楚,他若是情願,他爹也攔不住他,但他也知道,他爹是不可能會同意,恐怕隻會在盛怒之下將他逐出家門,斷了親緣往來。
他注視著藺綏道:“家父性格的確秉直,不過來日方長,對麼,藺大人。”
少年人一改在長者面前被壓制的姿態,看似輕描淡寫卻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樣,在溫和內斂下暗藏勢在必得。
數日前的燕秦會因為香豔的作畫而朦朧慌張,如今的燕秦卻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隻是不知藺綏的態度罷了。
藺綏未對他說過什麼愛語,似乎隻是拿他當一個解悶的玩意。
藺綏眸中光芒潋滟,勾唇道:“不錯,來日方長。”
小院無笙簫,低吟聲聲婉轉。
雨水濺落在窗邊,落在溫熱肌膚上,陡生寒意。
燕秦將懷中青年抱離,擔心他因風受涼。
清苦的藥香混合著脂膏的花香,藺綏的手垂落在軟榻邊,指腹泛著淡粉。
陰雲聚攏,雷聲轟鳴,明明還是白日,卻已然有晚間之相。
廳堂裡的燭火在穿堂風下早就熄滅,天邊閃爍的青紫電光將屋內照亮一瞬,昏暗裡青年青絲披散姿態慵懶。
燕秦擔心藺綏被雷電驚擾的心神不寧,停下來看他。
可是站在權力巔峰引驚鴻的權臣怎麼會被小小雷聲而驚嚇,藺綏的手在燕秦的脊背上滑動,抬眼道:“繼續。”
燕秦眸色深深,依言行事。
那日長街中的第一眼對視,似乎就注定了他要縱身入情海,而非緩慢淪陷。
這場大雨並未持續很久,到了傍晚便漸漸停了,在晚間時天空仿佛被洗刷過,澄澈無雲。
月亮高懸,皎潔無暇。
燕秦乘月而出,他本是想在這裡歇息一晚,隻是有人叩門匯報急事,藺綏不得不離開去處理。
天邊明月遙遙,恰如他和藺綏的距離。
燕秦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他現在連和藺綏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
輕嘆散在風中,燕秦擔心那不是屬於他的月亮,隻是月光短暫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藺綏清楚燕秦的患得患失,沒恢復記憶的他總是會這麼惴惴不安,所以第二日他就讓人去了燕秦府上,對外是燕秦自己買的兩個僕役。
這都是藺綏精心挑選的人,傳個話自然不在話下。
藺綏昨夜離開,是去處理宋美人的事。
讓宋美人復寵,這對藺綏來說十分簡單。
明帝注意不到宋美人是因為後宮的新鮮美人太多了,各種各樣如同百花,藺綏隻要讓皇帝和他一起賞一回花,皇帝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花叢裡的美人。
人都有被仰望的心,尤其是明帝這種沒什麼本事卻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貴出色的人,隻要時機恰當,宋美人再按照他給的指示做足姿態,這事就很容易成功。
如藺綏所料,皇帝的虛榮心在嬌軟美人的依賴和仰望下被極大的滿足,宋美人的閣樓又熱鬧了起來。
因此有人看不過眼,一株能讓人過敏的花混入了小閣裡,宋美人險些中招。
半夜來報,是因為那樣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宋美人的閣樓中,並沒有經過內務府的手,也沒有被藺綏給宋美人的人查驗過,這就顯得很奇怪。
藺綏索性把這件事搬到了明面上,讓錦衣衛去查。
宋美人也後怕不已地在明帝懷中哭訴,明帝震怒。
他寵愛哪個女人,哪個女人就要被害,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挑釁,給了藺綏特權,讓他徹查此事。
藺綏要的就是這個機會,趁機往後宮裡安插了自己的人,順便把一些政敵的眼線給拔了。
他這個舉動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不過藺綏不在乎這些。
宋美人也因為此事升了位份,從五等美人,成了四等容華。
已經恢復清白身的宋山已經不是五品給事中,成了四品官員,被藺綏放到了錦衣衛中,被外派做事。
即使宋山不想被攪和進這一灘渾水中,可他也清楚,他上了藺綏的這艘船,身家性命都在藺綏身上,更不用說是女兒的前程,所以也沒有再掩藏本事,盡職盡責地給藺綏辦起事來。
十一月中,身在嚴州的宋山給藺綏傳信,言阻撓甚多,山匪尤為猖獗,當地官員表面對錦衣衛恭敬客氣,卻對剿匪之事推三阻四。
藺綏先前威脅燕秦服從時,就提過嚴州。
此處多山,也多山匪,朝廷剿匪過,但那些人就像是野草,火燒不盡。
藺綏知道,有些山匪是真的匪徒,有些山匪卻另有身份。
嚴州的山裡可不隻是產匪,還有官礦,以及被人為掩藏的私礦。
陳和手裡就有私礦,這也傳到了原主也就是他的手中。
藺綏覺得是時候處理一下這些東西了,不僅僅是他的,還有別人的。
他親自動手,關於他的把柄,就不會落在別人的手裡。
是夜,他玩著小郎君的手指,笑問:“不是說這幾日悶的慌,我帶你出京遊玩一番如何?”
燕秦喜出望外,眼裡閃著光。
次日藺綏便向皇上請奏,要親自帶兵去嚴州除匪。
這引起了一些人的震蕩,甚至有人去勸告皇上,言藺綏體弱,此事應該交由別人負責。
相比於那些人的著急上火,藺綏正在燕秦家中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收拾東西。
燕秦十分猶豫,第一次和藺綏出遊,帶哪本書路上同賞更好呢?
第276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後
燕秦最後決定將自己糾結的兩本書都帶上,再裝些衣物和銀兩,輕裝前行。
當他知道藺綏是要去剿匪的時候,默默地返回家中帶上了佩劍。
在知道這件事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勸阻,藺綏的身子不好,舟車勞頓本就辛苦,更別說是帶兵前行。
但勸阻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盤旋了一圈就消失了,藺綏肯定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做出這個決定,說明也一定經過了考量。
他沒有為藺綏擺平所有事的能力,又怎麼能夠要求他留在京都不親自前行。
如今情況已明,他好好保護藺綏才是要緊事。
雖然他知藺綏身邊的錦衣衛武功高強,但護衛總有疏漏的時候,他不同,他是枕邊人,即使夜晚歇息時,他都能護著藺綏。
次日清晨,他按照藺綏的安排身著飛魚服,混在錦衣衛的隊伍裡,跟在了藺綏身後。
青年穿著貂裘,眉眼病弱之色難掩其凌厲鋒芒,如同洶湧的暗河。
燕秦一心二用,一邊跟隨著隊伍騎著馬,一邊注視著前方的身影。
藺綏自然感覺到身後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隨,除了燕秦不做他想。
不過他早已習慣了燕秦的目光,任由他去。
他這次點了一隊京城駐軍,這些人馬當然不夠,他拿了聖旨,準備再調用嚴州的駐軍。
因為是帶兵疾行,路上並未過多停留,直指嚴州。
休息時,藺綏看著身旁的燕秦道:“答應你的遊玩,恐怕要晚些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