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確定是鬼?”
藺綏和燕秦從村道上一同走過,有些人家裡比較警惕的狗開始狂吠。
燕秦自信彎唇,冷白的面龐勾勒出幾許邪氣,道:“當然,我已經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了。”
如果是妖怪之流,他可不感興趣。
藺綏能感知到血氣和怨氣的味道,不過無法判斷到底是鬼魂作祟,還是精怪或妖。
小河村有幾十戶居民,從村口走進去有三條道。
藺綏朝著左邊而去,燕秦跟在他左右,見他闲庭漫步般的姿態,忍不住問道:“你不打算快點結束他的多管闲事麼,然後我們就可以去找玉了。”
藺綏不打算和他解釋什麼並非是多管闲事,惡面不是不懂,隻是懶得共情與考量。
他滿眼戲謔地看向燕秦問:“你不是不想融合麼,怎麼又忽然積極起來了?”
“那不是你想麼,我又不可能真的不做,我可不想和你分開。”
燕秦不假思索道,他是很想把藺綏帶走,把他藏起來,可是他知道藺綏不願意。
他不想讓藺綏不開心,所以就去做讓藺綏開心的事,不就是和那個討厭鬼融合麼,燕秦不想身份從‘藺綏喜歡的人的一半’變成‘藺綏討厭的愛人的另一半’。
就算他死咬著不融合又能怎樣呢,萬一藺綏幹脆直接把那個道士當成完整的人,不要他了,那就完了。
惡面向來是坦然地說出所思所想,讓藺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乖’。
燕秦面對誇獎可不會是害羞的高興,恨不得將驕傲寫在臉上,打蛇棍上地握住了藺綏的手。
“那我是不是得有點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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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可饞死了,上次一起藺綏生氣了後,他就再也沒碰到藺綏了,別說是渡鬼氣,連親親都不行。
妙音早有先見之明,跟的遠遠的,假裝自己雙目失明外帶聽力不好。
村子裡的狗叫的厲害,連雞也反常地打鳴,不少人家都起來點燈,但誰都不敢打開院門往外看。
妙音手指撥弄著琴弦,讓那些叫聲別打擾她君上談情說愛。
很快,村子裡的雞犬都安靜下來。
藺綏笑看燕秦,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現在知道了他們共感,當然會考慮一二。
燕秦摸不準他什麼意思,以為是不願意,耷拉著眉眼往前走。
怨氣的來源是一座沒有人氣的屋子,藺綏往裡一探就知道裡面什麼也沒有,循著怨氣的方向,他朝著村外而去。
前方站著個身形有些模糊的女子,釵裙凌亂,面白的如同上了一層粉。
幽幽光照,冷風吹過,在這荒郊野外那女子便化為了一縷白煙,不知去向。
樹影悽悽,讓夜裡又涼了幾分。
這能把尋常人嚇得魂不附體的景象在三鬼看來也隻是尋常,藺綏和燕秦還覺得有幾分意思,能從他們面前跑了,說明有幾分功力。
藺綏返回村內,看見若一站在了那間無人居住的房子前,將一道符貼在了門前。
“怨氣化鬼,若是不除去,必成禍患。”
有很多鬼起初隻是為了報仇,但他們的怨氣會傷及無辜,於捉妖師而言,不看過去,隻看將來。
燕秦無所謂道:“吃了就是,哪有這麼麻煩。”
若一不與他多說,在門前吟誦了一遍除穢訣。
妙音鑽進了丹殊拿著的黑傘裡,不想被波及。
燕秦被他的聲音弄的有點煩,正兀自皺眉時,一雙手覆在了他的耳朵上。
燕秦可不端著,雖然比藺綏要高些,但愣是讓自己縮進藺綏懷裡故作小鳥依人。
某鬼王一臉‘虛弱’地建議:“我覺得你要是再親我一下效果可能更好一點。”
藺綏笑吟吟地在他面上輕聲道:“不如將你的雙耳割去,應該更快起效。”
藺綏放棄煉魂之後,對燕秦難免會慣著點,但這二分之一的狗子喜歡得寸進尺的撒歡,他要是真的親了他一口,站在另一邊的小道士不知道心裡要多難過。
燕秦消停了些,埋進藺綏懷裡。
若一眼角餘光瞧見了他們抱在一起的身影,脊背挺得更直。
他有些恥於承認自己和惡面出自同一個魂魄了,實在太不知羞恥沒臉沒皮。
若一淡漠地念完了三遍除穢訣,藏住心底的一點酸澀。
他還未枕過藺綏懷,想來感覺一定很好。
天很快就亮了,小河村的村民們今日都無心勞作。
先是半夜雞犬不寧的聲音,而後白日裡到了公雞打鳴的時候,那些雞都沒有出聲。
不少人急忙去看,發現雞隻是睡著了沒有死掉,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惴惴不安起來。
這時候經過柱子爹的口中,他們知道了村裡來了個很厲害的道士,見道士來問話,也都知無不言,生怕自己或者自己家裡的男人就是下一個大肚子慘死的人。
他們堅信這是二根媳婦作怪,但趙大和劉四跟二根媳婦都沒怎麼說過話,也大了肚子,其中緣由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若一先去了趙大家,趙大原本是個屠戶,生的又高又壯,現在躺在床上胖的快沒人形了,肚子高高隆起,看得格外滲人。
現在才早上,他的婆娘就已經在煮第二鍋飯了,第一鍋都在趙大的手裡。
“中邪之後,他就特別容易餓,明明才吃完東西,還要吃。”
趙大的婆娘表情有些麻木地說,眼裡死氣沉沉。
陽光下,若一的那雙淺棕色的眼睛泛起淡淡的光。
“是業障,這裡面有一個因他而死的嬰孩。”
趙大媳婦嚇了一大跳,表情也帶上了幾分驚恐,擠在院子裡的村民聞言也一片哗然,交頭接耳。
“聽說趙大前邊打死的那個媳婦,好像懷了。”
“真的假的?”
“都好幾年了,聽說他媳婦那幾天吐的厲害,應該是真的吧?”
“這可怎麼辦,道長,救救我男人吧!”
趙大的婆娘跪下,而趙大充耳不聞,還在吃東西,可他滿臉橫肉的臉上卻寫滿了痛苦,眼裡流下眼淚。
藺綏勾了一縷怨氣在手中,輕笑道:“這孩子也不計較,說把她生下來就行了。”
若一如實相告,趙大婆娘卻一臉絕望。
男人怎麼生的下來孩子呢,要把孩子弄出來,隻能跟二根那樣把肚皮剖開,可都開膛破肚了,還怎麼活的下來。
趙大婆娘還想再求,若一卻搖搖頭,去了劉四家。
這怨胎的力量並不來自於她本身,而來源於外力,他對這種人也沒什麼同情,自己作了惡自然要承擔結果。
劉四肚子裡倒沒有怨胎,隻有一團黑氣,他媳婦也死了,倒不是被打死的,是生第三個孩子時難產死的。
他前兩個都是女兒,媳婦沒出月子就催著她生第三個,媳婦生子沒休養好,底子薄,第三胎早產,一屍兩命。
不必再調查,大家都知道了為什麼他們會撞邪了。
若一不打算耽擱,尋了二根媳婦的屍骨,將怨魂困縛。
“世間男人多求子,便讓他們自己嘗嘗懷胎十月的感受,我做的有什麼不對,我在成全他們!”
女子一身血跡斑斑的羅裙,恨恨地看著若一,說完這些話後甚至癲狂地大笑。
她知道自己今日怕是無法逃脫,本想拼盡全力爆發,卻被清氣鎮壓,有些絕望,恨意之下面容越發扭曲。
陽光的炙烤讓她發狂,在此時,她聽見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
“你做的沒什麼不對,他做的也沒什麼不對,放心,我會成全你。”
藺綏蒼白豔麗的容色在光下顯得有幾分詭異,他含笑道:“有些人死了,比活著有意義。”
女子盯著這位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厲鬼,知道他明白自己的不甘與怨恨,一下平和許多。
當怨鬼被淨化時,白日裡悽厲的叫喊聲驚動飛鳥,雞犬驚醒吵鬧不休,讓站在院外乃至在家中的小河村的村民們都格外害怕。
藺綏的視線落在燕秦身上,問:“你要阻止我嗎?”
若一可以救那兩個男人,以往他會救沒有血債的人,畢竟是一條性命,比如這次的劉四,可他心裡也明白,劉四雖然不是謀殺,但也如同謀殺,隻不過是慢性,以一種世俗都默認的畸形方式。
若一神色有些掙扎,藺綏並不意外。
這是善面,是道義是仁德是悲憫,不會視他人苦難於無物,不會見死不救。
若一輕嘆:“劉四若死了,他家中的兩名姑娘尚且年幼,命運便也會更改,有些人活著,也許比死去好。”
燕秦沉下臉:“你到底和誰是一邊的,阿綏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不懂嗎!”
他才不管那些對啊錯啊,現在以後,他隻知道藺綏說什麼就做什麼,藺綏讓誰死誰就要死,誰都別想攔著。
藺綏看著相對而站持相反意見的愛人魂魄碎片,透過他們,看見了燕秦的心。
燕秦有自己的處世理念,有自己的善,偏偏卻喜歡上了他。
他一定沒少這樣掙扎,在這種掙扎中痛苦地尋求平衡。
所以在星際世界看見他的惡時,燕秦才略帶卑微地說,傷害他就夠了。
多奇怪,愛多奇怪。
燕秦臣服於他,卻並不盲目。
藺綏心知肚明,他沒有開心,也沒有憤怒。
他問:“你怨我嗎?”
“怨我與你想法不一,怨我與你對立。”
偏生他藺綏就是生性如此,不良善不慈悲,敏感多疑,寧可做反派,肆意妄為。
藺綏其實想問燕秦,會不會後悔喜歡他,後悔對他情根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