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曾經的他認為,牽掛別人,這是一種不需要存在的軟弱的表現。
約莫一刻鍾左右,白衣道長去而復返。
看見丟在自己面前的鬼魂,藺綏有些意外。
若一言簡意赅地說:“吃了,療傷。”
他雖然沒有修習這種術法,想來世界上也沒有為鬼療傷的術法,但他也知道妖鬼之流是如何養傷的,進補足矣。
這水蕪城大,死傷人數多,鬼魂更是不計其數,他抓來的這隻算不上厲鬼,但死後害過人,倒也有些鬼力,足以讓藺綏療傷。
“多謝道長掛念,那我就不客氣了。”
藺綏抬手,那隻被符箓困住的鬼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成了一陣鬼氣,被藺綏吸進了身體裡。
藺綏悠悠然對系統說:【你似乎放心的太早了。】
道士給厲鬼抓鬼療傷,這事說出去估計沒有人會信,更別說這道士還是若一。
藺綏想,善面也並非無動於衷,隻是他的方式與惡面不同。
藺綏低笑,他就知道,這是燕秦,這是燕秦的一部分,他怎麼會對他毫無感覺,即使失去記憶。
若一對上了藺綏的眼神,腦海裡有一瞬恍惚。
那是他此生從未見過的一種情緒,並非之前的調笑戲謔,也並非是欣悅感激。
而是一種極為篤定讓人覺得開心和移不開眼的情緒,讓若一怔忡。
那種又急又快的感覺來的突然走的也倉促,若一垂眸思索,隨後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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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有異,我獨自前往即可。”
若一不清楚木佛門手段是為了防大兇之物出逃,還是有人進去,無論如何,他定要前去一探。
“你且去吧,我幫你打聽打聽消息。”
藺綏沒有執意要一同前往,他習慣謀而後動,打算弄清楚是什麼狀況再出手。
若一離開後,藺綏也離開了此處。
打聽消息不好問活人,問鬼倒是輕而易舉,畢竟有些鬼死了有些年頭了,他們藏在暗處,對很多事情都了若指掌。
藺綏逼問的手段也很簡單粗暴,不願意說那就再死一次,鬼也是有眼力見的,不知道的也努力地找出自己覺得知道的鬼,這麼七扯八扯,藺綏還真找到了一隻老鬼。
“城主是十年前上任的,上任城主屍位素餐,他親自監斬,不少人叫好,當時一同監斬的還有我大孫子,我老董家祖墳冒青煙,世代窮苦人出了個官兒。”
老鬼敲著煙槍,頗為自豪地說。
“我掛念大孫子,時常去看他,不過城主府有官員清氣,我進不去,晚上就等在門口等我孫子離府,我在後面護著他,有一會兒瞧見一箱子抬進城主府裡,你我都是鬼,對活人血肉心肝自然敏銳,”老鬼嘆氣,“那是一箱子人心。”
“誰吃,我也不知道,也不敢進去,我就擔心我大孫子會被影響,跟著送東西的人背後走。”
“這世道亂,時不時會死些人,那些乞丐難民的死活,根本就不會有人關心,開始還是那些牢裡的死刑犯的心肝,之後就是那些乞丐窮苦人家的心肝,上頭是給了錢來買,那些人哪舍得把錢分出去,人吃人可比鬼吃人厲害多了,還有人去報案呢,他們哪知道……後來越發過分,不如他們意的,有仇的人家,嘖嘖。”
老鬼咧嘴笑,青白腫脹的臉裡一口爛牙,透著幾許陰森的嘲笑。
“不過這事兒也是有人管的,我大孫子的同僚,那是個好後生,可惜……好在我大孫子不知道這些,前年也從這調走了,我可是擔驚受怕好幾年,生怕他也被人抹了脖子挖了心。”
“城主府裡那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麼,一月十顆心,至少三年有餘,兩年前裡邊進去了不少和尚和道士,之後我就沒再去過了,也不知現如今是什麼樣子。”
藺綏點頭,分了他一縷鬼氣,當做報酬。
那老鬼有些訝然,想了想又追上了藺綏。
“郎君厚道,我做鬼這麼些年還沒見過你這種做派的,那我便再多說一句吧,那裡邊的東西和海裡邊有關,我生前是漁夫,打魚賣魚過了大半輩子,在那城主身上我遠遠聞到了海腥味,我絕不會聞錯。”
一月十顆人心,一年就是一百二十顆,三年三百六十顆,近兩年如果還在繼續的話,那就不止這個數目,吃了這麼多人心,難怪是大兇之物。
藺綏心裡有了思量,城主府裡的那些布置必然是為了防止裡面的東西出來,豢養一隻兇物,不知是為了改命還是求財。
他又探聽了些許消息,直到天亮才回到暫且歇腳的那處無人院落。
若一已經回來了,他的臉色還是一貫的漠然清冷,但藺綏感覺到他的情緒不算好。
藺綏先問:“如何?”
“兩名居士,一名禪師,不殺且縱之,有違我道。”
“那兇物已成氣候,一旦放出,何止一城不得安寧?”
若一哪怕是訓斥和疑問的姿態,聲音也毫無起伏,好似敘述。
藺綏將自己探聽來的消息告知於他,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水蕪城城主飼養兇物,兇物以人心為食,大概是兩年前控制不住了所以請了道士和和尚壓制,但並不想讓那個兇物死。
藺綏:“你打算怎麼做?”
若一毫不猶豫:“兇物必除。”
藺綏:“你若是信我,就過兩日再動手,這城主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這幾日必將是嚴防死守甚至隨意給你扣個罪名,且等幾日,先調虎離山。”
若一看著他:“你打算怎麼做?”
“人間自然有人間的規矩。”
藺綏眼眸裡暗芒流轉,這也是他一早的打算,想要世間海清河晏,就算捉妖師傾巢而出也沒辦法讓天下太平,非得自上而下才行。
玩政治和商業,他可是個中好手。
水蕪城屬澤平州,州府召見,身為下屬,水蕪城城主豈有不去之禮?
若一的視線在他面上多停駐了幾分,不知為何,這種天下之事盡在他胸壑之中氣度,倒與他相配。
和藺綏預料的一樣,水蕪城第二天就張貼了告示,上面是若一的畫像,說這是一名妖道,懸賞數額不低。
不過若一的術法豈是平常百姓可勘破的,他略施障眼法,拿著畫像的官兵站在他面前都直接走了過去。
藺綏則是去了澤平州府運作,雖然有時候身為鬼,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不過有時候卻很好行事。
可以看見許多秘密,也可以知道許多把柄,託夢故作玄虛以及讓鬼恐嚇更是信手拈來。
水蕪城。
城主站在小院的水池旁,表情痴迷地看著池子裡吞吃人心的鮫人,看著他若隱若現的藍色尾巴,伸手摸了摸。
“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這個地方我都看膩了。”
鮫人尾巴不耐煩地拍了拍岸邊,面上若有若無的鱗片在食人心後隱退了下去。
“大概明年開春,我的調令就能下來了,到時候帶你去更大的地方。”
“可是我想回海裡。”
“你不是說過會一直陪著我麼?”
城主眼神陰冷下來,但還是露出了溫柔的笑。
鮫人皺了皺眉,也沒再繼續開口。
城主滿意地摸了摸他尖尖的耳朵,詢問:“還要多久你才能變成人呢?”
鮫人想了想說:“不知道,但還需要很多很多顆人心。”
城主呢喃:“會有的。”
小意溫存了一番,城主才離開院落。
下屬前來通報,說州府大人召他明日前去匯報商船稅收與販鹽之事。
“折子上寫的還不清楚嗎?”
“來通報的人說是州府大人要您親自前去。”
“就說我病了,不便前去。”
下屬小心翼翼地說:“來通報的人還說,若是大人身體不適,州府大人便親自來探望。”
坐在首座上的男人聞言拍了拍案桌,茶盞因為他的動作滾落在地上摔碎,稟報的人嚇得立刻跪地。
“明日啟程,”男人臉色陰沉,“之前那個妖道抓到沒有?”
“沒有,有人瞧見,說是幾日前就已經出城去了。”
男人臉色稍緩,心裡冷冷地想等他抓到了那個擅闖他城主府意圖抓走小鮫的男人,定當將他千刀萬剐。
“給幾位居士再送一箱黃金,其他人招募的如何了?”
“上次那和尚不願來,不知蹤跡了。”
“再找。”
“是。”
藺綏坐在屋檐上,將他們的模樣盡收眼底。
等到城主離開水蕪城,藺綏便和若一一同動手了。
若一的道術遠在那三個人之上,但他們三個人一同出手,再加上院落裡的布置,對藺綏稍有克制,因此打的十分並不容易。
為了避免城主府的那些護衛前來幹擾,若一早就在藺綏的建議下在此處布了禁制,讓外界察覺不到這個小院的動靜。
多虧有藺綏這一番準備,小院裡各種術法動響極大,外界也根本毫不知情。
鮫人的兇性不可小覷,二對四的情況下,藺綏和若一逐漸陷入劣勢。
不過和若一那種光明磊落的打法不同,藺綏當然是怎麼省時省力怎麼來。
他故意吃了一個道士的劍招,桃木克陰魂,他忍著痛意將道士引到了鮫人旁,將他推到了鮫人手中。
以人心喂養的兇物本就狂躁不已,一旦有血氣便容易發狂,藺綏將那道士身上劃得處處是血痕,鮫人見他飛來,直接把他的心口洞穿。
他的爪子上都是碎肉,姣好的臉龐兇性畢露,滿嘴尖齒獠牙,無差別攻擊院落裡所有人。
若一的劍影直逼鮫人,看向兩位居士:“以兇物為伍,叛道之人的下場,你們還不知悔改?”
“你又好到哪裡去,還不是和厲鬼同行。”
道士冷笑,手裡的拂塵朝著藺綏勾去。
藺綏手裡鬼氣大盛,纏繞住那名修士,將他反困在陣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