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綏和若一聽見了他的稱呼,默默看了一眼對方。
藺綏雖然臉長的好看,但面相並不陰柔女氣,應該不至於會被認成女人,若一就更不用說。
若一向來靜觀其變,抬手幫小男孩拉上了門闩。
小孩這才松了口氣,但又爬上院牆邊的柴垛,夠著牆探著腦袋去看外邊,看了幾眼後又立刻跳了下來。
“要是隻有一隻長蟲,大家也不怕,但好幾隻可嚇人了。”
“叔嬸,咱們進屋吧,你們剛成親,屋子裡也沒什麼魚啊肉的不用擔心,長蟲會循著味兒過來,俺娘剛剛還在家裡說現在天氣好,嬸子你要是這會兒懷孕就可以趕在冬天坐月子了,那可舒服了。”
小孩自顧自地說,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藺綏的肚子,仿佛裡面已經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藺綏被他看的眉峰高挑:“我可懷不了孕。”
別說,燕秦硬喂給他的那些鬼氣還有些沒消化完。
要是他有這種功能,按照燕秦的能力……嘖,還好他不能。
“為什麼啊?”小男孩一臉費解,然後恍然大悟地看向若一,小小年紀嫩嫩的臉龐上寫滿復雜,“叔,是不是你不行?”
“俺娘說村口馬媳婦兒生不了娃娃,就是因為老王叔被傷了根,叔,你也被傷了?”
若一並不在意這個小男孩說的任何話,耳朵卻聽見了一旁傳來的悶笑。
他忍不住轉頭,看見了一雙笑眼,鬼魂蒼白的面上帶著薄紅,那雙眼眸染上潋滟水色。
這個場景對於藺綏來說實在是太好笑了,他沒想過有一天燕秦也會被小孩子一臉純潔無邪地說不行。
“夫君,你被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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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綏的那聲稱呼帶上刻意的拉長的軟調,透著戲謔。
若一不知人間情愛,但並非對這些事也一竅不通,他手裡斬過的狐妖豔鬼不少,那些紅粉骷髏個個露骨,連帶著他也知道不少事。
不過他自然是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不覺羞恥,也不覺有什麼意思。
哪怕被這麼打趣調侃,他依舊神色淡漠,棕色眼眸如同無垢琉璃,他未回應這說笑,白玉雕似的無暇面容帶著冷硬的無動於衷。
藺綏明知善面無塵欲,還是忍不住微微失望。
其實善面有些像原本的燕秦,在某些時候,那種光風霽月不染凡俗的感覺一模一樣,可終究不同。
燕秦不會毫無反應,初相識時若是如此他便會有些內斂的害羞,相熟了再聽到這種逗弄的話,當時不表,事後也必定會弄得兇狠幾分。
“小道君,你可真無趣。”
藺綏懶懶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面上帶著幾分意興闌珊。
若一不置可否,移開了視線。
在剛剛看見藺綏失望的眼神時,他心裡忽然有了種莫名滋味,轉瞬即逝,好似他才剛剛察覺便沒了蹤跡。
若一沒去想,此時門外又響起了拍門聲。
“叔,嬸,快出來吧!長蟲咬人,通叔救下了三嫂他們,招呼大家打死了長蟲,人也撐不住了!”
那聲音很熟悉,分明就是剛剛進來的小男孩的聲音。
藺綏朝旁看去,那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在了院子裡。
那聲音飄遠,仿佛朝著下一家去了。
若一打開了門,藺綏早就已經穿牆離開。
街邊傳來隱隱的哭聲,那聲音越來越大,不是一個人在哭,而是一群人在哭嚎。
藺綏往外走,記憶中或者說夢境中許多事情都是含含糊糊的,那些看不清臉的男男女女在村口哭喊,旁邊是幾隻老虎的屍體。
“村長為了我們辛苦了大半生,如今還為我們……”
“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麼山神,若是有,先前大旱如今大蟲,怎麼就沒顯靈,隻有通叔為我們勞勞碌碌,如今還……”
他們都是在為同一個人哭喪,藺綏和燕秦看著他們雕像立碑。
人沒有妖鬼之能,信仰卻能造神,因此前有妖物討封後有山神顯現,皆因人之念。
藺綏了然,白鹿山神大抵就是這麼誕生的。
眼前場景變了又變,約莫就是小村中人如何安居樂業。
一道人影浮現,有別於雕像上慈眉善目的老爺爺和先前路面的形象,他看起來隻是一個幹瘦的男人,面容平和,眼眸深邃。
“這裡是我的家鄉,鄉親們把我當守護神,讓我死後成山神,幾代如此,如今世道大亂,妖鬼橫行,我怎能不護著他們。”
“小神從未害過人性命,還請道長手下留情。”
男人背脊佝偻,朝著若一行禮。
藺綏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不就是見打不過所以打感情牌了。
“一縷福運,有時和性命也無甚區別。”
藺綏看著亂線纏繞築就的天空,輕嘖出聲。
怪不得惡面說他好吃,這山神已經不擇手段了。
人這一生會有各種各樣的機緣和福運,除了倒霉透頂的,各人總會有自己的緣法。
這山神能偷人的運勢來增加自己的實力也算是另類的邪門歪道,藺綏雖不清楚其中內情,但是也能大概猜出白鹿山神大概是用夢境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他一直沒有被發現,大概是他的偏執欲望是守護那個村莊,而非謀財害命,所以他依舊是正神依舊有祥瑞。
白鹿山神面色陰沉地盯著開口說話的藺綏,要不是這兩隻厲鬼要吃他,他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境地,現在還多出來一個道士。
他倒是發現了這個道士和那個揚言要拿它當聘禮的厲鬼長得一模一樣,不過這和他沒什麼幹系,他現在最要緊的是保命。
“做錯事就要承擔相應的代價,對不對,小道君?”
若一覺得他這話似乎有些意味深長,卻又不太明白。
他順著這話點頭:“以夢為餌,竊運奪緣,邪門歪道,既已墮道,必償因果。”
若一背後的長劍自動出鞘,朝著白鹿山神而去。
山神面色驟變,因為一分為二他本就實力弱了不少,如今除了奔逃,別無他法。
整個空間又是一片動蕩,剛剛那些哭嚎的村民們得了指令,朝著一人一鬼飛撲而來。
天上那些亂線般的緣法,也化為流星,朝著藺綏和燕秦砸來。
藺綏凝出鬼氣,清掃眼前的障礙。
若一指尖劃出一片清氣,無需符紙憑空畫咒。
等到白鹿山神抵抗不住消散在人間時,藺綏他們也從他的一方空間裡離開,但眼前早就不是追逐所至的那片溪谷,而是一片開闊平原。
藺綏立刻去感知自己在惡面身上的禁制,發出的感應信號卻如同泥牛入海,未收到回饋。
這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在另一片不同的空間,二是距離太遠,禁制不起作用。
“看來他用了空間之法。”
若一心下思索,小小山神,竟然知道這麼多。
藺綏神色沉冷:“我們離宏興縣多遠?”
若一掐算:“四五千裡。”
藺綏面色不虞,本來解決了這個小山神,就可以讓燕秦的善惡面兩個相見,屆時就能一並前往梧城,結果轉眼到了幾千裡外。
他感應不到惡面,暫時還不知道怎麼聯絡他。
藺綏很討厭這種糟糕的失控的感覺,討厭所有計劃之外的事情。
然而幾千裡外,有鬼比他還暴躁。
“藺綏呢?”
燕秦手裡抓著半個光團,滿臉戾氣地看著妙音。
他已經在這等了許久了,把這個玩意兒抓回來之後,他又向左走了許久,根本沒尋到藺綏的蹤跡。
妙音搖頭:“不知。”
“你是他的使女,沒辦法聯系到他嗎?”
妙音繼續搖頭:“我如何成為使女燕鬼君也知曉,我也不知該如何聯系君上。”
“可能鬼君是去尋其他獵物了。”
燕秦氣悶,恨不得把手裡的光團給抓碎。
這雖然不是幻象,但也不是那山神的主要部分,隻是它的一部分力量,那連問都沒法問。
燕秦周身的氣壓很低,丹殊不敢觸霉頭,縮在角落裡不敢說話。
就這樣一連等了四五日,燕秦的耐心已然告罄。
他已經搜索完了附近方圓百裡,那些鬼都說沒有看見過藺綏。
怎麼,他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燕秦隻能想到一個可能,藺綏走了,一走了之的那種走了。
他不信藺綏出事了,他身上仍然有藺綏的禁制,說明藺綏還活的好好的。
這算什麼?
燕秦怒極,一雙眼眸紅的仿佛要滴血,捏碎了自己所謂的“聘禮”,力量在體內運轉,周圍鬼魂們跑的跑逃的逃,晚一步便被吸入到黑色漩渦中。
丹殊見狀,立刻跑路回家。
反正他同行也是為了養傷,現在他的傷已經養的差不多了。
燕秦這樣子擺明了就是被始亂終棄,被美人一腳踢了,他可不敢留在這做出氣包,還是回家安全。
燕秦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去留,白日陰風,他回了妙山。
妙山君祠早已建好,雖然參拜的人不多,但也有幾柱香在。
鬼像上的美人端坐,那雙似笑非笑含情演格外傳神。